第55章
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波濤洶湧的水灌入巨大的深坑中, 卻無能為力。
而這巨大的水流所帶來的那驚天動地的聲音,也将底下正在拼命勞作,想早些領了工錢會鄉的老百姓們吸引了過去。
只是可惜他們所看到的不是什麽滔滔江水仿若天上來的人間絕色, 只有無盡的恐懼和驚悚。
但即便如此,這也不能就此判定了他們的生命,也有那不認命的人扔下手裏的工具, 拼命地朝着斜坡上方跑去,想要求得一線生機。
不過人的速度怎麽都比不過那向下沖擊而來的巨大水流。
水流一路朝深坑沖擊而去,與沿途的泥沙山石撞在一起,生出渾濁的浪花,人就這樣被那渾濁的浪花吞噬其中。
有的生命幾乎就在頃刻間結束了, 有的茍延殘喘, 拼命地在水中掙紮叫喊着,剛從水裏冒出頭來,忽然又被上面緊接而來的水給沖進水裏。
再一次出現的時候, 已經成了飄浮在水面的屍體。
深坑中人間慘狀,屍體猶如那下鍋後熟透了的餃子,密密麻麻地擠在水面。霍滄和陳平安除了無力就只有無盡的憤怒了。
這世間生命,無論是任何生靈, 都不該如此任由他們來糟蹋□□。
可那個早就住着無名氏靈魂的李淳風,如今正滿意地看着這滿湖水的屍體,端着魚缸高興地走到湖邊,“好孩子去吧, 按照師父的話,将那些屍體都拖下去, 一個個碼整整齊齊的。”
“好。”那魚高興地躍入渾濁的水中,果然是一刻也不肯耽擱, 只見它那黏糊糊的胡須忽然延長,卷起幾具屍體便一頭紮入水中。
那李淳風卻覺得還是太慢了,只用玄門之術一起與那塔羅拉一起快速将屍體一一碼在湖底,連帶着那些早前穿着甲衣的侍衛。
只不過他還留了幾個親信。
等做完這一切,原本流露着滿臉滿意歡喜的他忽然眉頭一拉,一時悲痛萬分地看着這早就被水流淹沒的深坑,“回禀陛下,天忽生異象,落來天水将此處給淹沒,可憐這裏的老百姓們無一還生……”
此事,便就是以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此結束了,那些被活活淹死的老百姓們,自此不管是屍骨還是靈魂,都将被困在此處。
Advertisement
在這塔羅拉的記憶裏,霍滄月無權做到幹擾,本身也只能算是外物,可是如今回到了現實,看到這塔羅拉,想到他助纣為虐,還利用這些人的魂魄修煉,自然是死不足惜。
當下也是直接将他魂魄燒了個幹淨。
那塔羅拉壓根就沒有想到,自己的結局來得這樣快,明明那話本子裏,被殺之前,對方不都是要義正言辭說一大堆話麽?
自己也好趁着那個時候逃跑。
可沒想到,霍滄月如今正是怒極了,怎麽還有那閑工夫去罵他?再說罵了他,也不見得能改變什麽?倒不如直接殺了他,求個清淨。
而随着這塔羅拉在水底稱霸的世代結束,這些俯身在魚身上的魂魄們,也感覺到了靈魂似乎得到了自由。
他們被困在這水底,成為法陣的一部分,但那塔羅拉何嘗不是法陣的其中之一呢?
而且它的存在更為重要,算是理論上的陣眼了。
如今他這陣眼沒了,陣法自然就松動了。
靈魂們發現得到了自由,紛紛都嚷着要回自己的故裏,那些親人魂魄已經殘缺不全的,則在一旁哭啼。
四周吵鬧噪雜,且全無秩序,整個湖水連帶着他們躁動不安的魂魄都變得暗流汌急。
陳平安眼見着這樣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此處就要塌了,如此的話地上的山村只怕要出事。不免是着急地問霍滄月,“滄月姐怎麽吧?”這麽多兇猛的魂魄,他一時間也沒法超度。
霍滄月也沒想到這被禁锢多年的魂魄們一旦得到自由,竟然會這樣,要不了多久就要變成兇煞了,也害怕出事,只急忙道:“你先上去,讓狗娃子和高虞,不管想什麽辦法,讓村裏的老百姓們立即避開,綁也要綁走!”
陳平安問言,答應是答應了,但卻十分擔心霍滄月,“那滄月姐你呢?”
“我找人接他們離開,再想辦法将下面真正的李淳風找出來。”
陳平安聽了,雖不曉得她用什麽辦法,但擔心再拖下去,來不及讓上面的人離開村子。
于是慌忙走了。
他這一走,這數不盡的魂魄也想趁着此機會去往他們記憶中的家鄉,可是這已經是千年之久了,滄海桑田,他們怎麽可能還回得去?
霍滄月只趕緊燃起一張符紙,片刻後身前便的水中便忽然卷來一股陰冷氣息,白色的水霧中,一個頭戴高帽的白衣男子從走出來。
謝必安滿臉慵懶,顯然是在休息中被喚來的,自然是滿臉的不喜,正要張口責備是何人如此大膽,強行将他召喚而來。
只是沒想到這擡起眼皮,看到的卻是霍滄月,那不滿的話只能硬生生吞回去,沖她作揖行禮。
也是這行禮的功夫,他才留意到這四周千千萬萬的冤魂,身體頓時就僵住了,哪裏還記得行什麽禮?先是驚愕随後是驚恐,“您是想累死我吧?更何況這麽多冤魂,地府哪裏有地方給他們待?”陸判怕是要給忙死了!
“我不管,反正你給帶走,不然仍由他們在這樣鬧下去,地府只會越來越擠。”霍滄月沒有去深思,謝必安範無咎對自己都如此客氣的緣由,只掃視着這些個魂魄,怕他們再這樣鬧下去,這一片山崩地裂是小,怕再添生靈魂魄是大。
不過他們鬧得如此兇,只怕那些個生物早就察覺到了。也是了,除了人反應遲鈍之外,其他的生靈對這個世界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都有一種近乎玄乎的靈敏。
只怕早在塔羅拉死的時候,它們就開始逃命去了。
也就是那些人,這會兒多半還在家裏呼呼睡大覺。
謝必安滿臉愁容,想拒絕吧,他沒那膽子拒絕霍滄月的話。而且霍滄月也說得對,這不管的話,接下來只會讓地府的冤魂越來越多。
可自己一個人,也沒有辦法一次将他們都給帶走啊!無奈只能通知自己的搭檔範無咎,順便叫帶些鬼差過來。
這些魂魄也早發現了謝必安,只不過他們雖感謝霍滄月幫他們接觸禁锢,卻在短暫的叫着要回家鄉之外,便開始嚷着報仇。
先前只有幾個喊,可接下越來越多的人都要報仇。
如今見着謝必安要将他們帶去地府,自然是不甘願。
霍滄月見謝必安一個人招架不住,當下只得道:“塔羅拉已經飛灰湮滅了?你們還想找誰報仇?李淳風麽?還是想再讓他弄個坑埋你們幾千年?”再說找李淳風這件事情,本就是不易打草驚蛇,此前自己都是悄悄行動。
不過現在這事兒一鬧,李淳風不可能感覺不到。
也正是如此,霍滄月着急把這些魂魄都送走。不然等李淳風來了,就算自己能攔,但也免不得多少魂魄會因此飛灰湮滅。
她不可能每一個魂魄都能護周全了。
這些老百姓們,多少對于‘李淳風’這三個字有些恐懼感的。
他們臨死前的記憶,就是那李淳風高高站在上面,笑着眼睜睜看着他們死。
也是這短暫的害怕之際,霍滄月給謝必安使了個眼色,讓他開始動手。
那範無咎一行來得倒是快。
到底是專業的團隊,霍滄月想着就算是自己,少不得要花些時間,沒想到他們這一來,一條招魂鎖一揚,魂魄就都被吸走了。
等他們一走,霍滄月算着上面村子的人也大概率離開了,便徹底将這已經沒了靈魂的法陣給毀掉。
法陣毀滅,這湖水也成了真正的地下水,灌入四面八方無數的洞穴中,形成一條條地下河,流往各地。
湖水甘固,下面的屍骨也早在湖水流幹的時候化為灰燼粉塵。
但還是在底下鋪了厚厚一層,霍滄月還是沒踩下去,只從上飄過,直往那湖底正重要,将那道無名氏李淳風留下的咒文抹去。
也是同時,腳下忽然劇烈地顫動起來,四周都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其中依稀有那山石斷裂之聲,也有水流拍打在岩石上的恐怖聲音,從一個個洞穴中傳來。
不過這些霍滄月都沒有理會,只等這一切平靜後,朝腳下那仿若深井的空間望去。
只見一個魂魄端坐在正中間,似無欲無求。
此乃正是那李淳風本尊。
見對方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霍滄月忽然氣不到一處來:“躲在這裏,外面的事就都與你無關了?”
“無量壽佛!”李淳風微微一動,發出了垂老的聲音,片刻後才緩緩站起身來,仰頭朝上方的霍滄月看過去:“這千年的罪過,雖在他,卻也是在本道。”
如果不是他一時大意,被那無名氏奪身體,後面的事情怎麽可能發生?那些數不盡的老百姓們,怎麽可能被騙來,困在這裏上千年之久?
所以哪怕他也是受害者,可這一切根源,卻是在他身上。
因此他不是不認這罪,只是這罪太大了,他要如何才能彌補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