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座旅店的位置很好, 裝潢也很時髦,房間裏的電燈更是明亮,只是房間裏的人也不少, 那坐着的站着的,淡淡的影子橫交疊錯着,所以就很難發現哪個影子是屬于誰的。
而且大家現在的注意力也不在這上面, 而幾乎都是聚集在譚欣瑤的身上。
在門外的時候她那一身黑色的裙子在樓道有些昏暗的燈光下并不是很明顯,甚至仿佛與之融合成了一體。但房間不一樣,地板上鋪着絢麗多彩的暹羅地毯,襯得她這一身黑色十分突兀。
就連陳平安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起她,在霍滄月耳邊偷偷說:“她看起來怪怪的。”瞥了一眼埋頭吃飯的高虞, 将聲音壓低了好幾分, “不會是他那個舅舅讓她來的吧?”
霍滄月想來,除了那人,應該也無旁人了, 所以也懶得再問她了。而且看她也沒有打算說的意思。至于陳平安覺得她奇怪,那當然怪,畢竟她既不是人,又不是鬼。不過霍滄月一直好奇的還是她到底經歷了什麽?身上又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和束滄雲滄所查到的信息截然相反呢?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譚欣瑤?
只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譚欣瑤問:“那你想求什麽答案?”她雖然妝扮十分時髦, 身上穿着的也是當下年輕小姐們最喜歡的蕾絲裙子高跟鞋,但整個人的儀态,并不是一個接受過西方教育和禮儀的新時代女性。
相反更像是那種傳統的華國女性,舉手投足間皆透露着的是一種淡然如菊的內斂高雅。這就讓人很費解, 明明她是留洋歸來,卻沒有西方人的那種外露張揚。
而随着霍滄月問她, 大家的目光也齊刷刷的落到她的身上。
也是,眼前的她和大家探聽來的消息裏, 實在毫不相幹。
在大家的注視中,譚欣瑤眼眶突然泛了紅,“我想知道,害死我全家的,到底是不是我幹爹?”
她居然還有個幹爹?這是束滄他們沒探聽到的消息。一時間束滄和雲滄都有些激動得站起來。
但是她幹爹與她有仇,她殺蟾蜍幹嘛?
譚欣瑤垂着頭,聲音有些飄飄渺渺的,就像是夜深人靜時從對面山頭傳過來一樣,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我幹爹是一只蟾蜍。”
她兩歲以前,時常生病,藥比奶都吃得要多,偏偏譚家人丁雖是旺,但卻沒有什麽姑娘,得了她這麽一個小女兒,是捧在手心裏疼愛的。
所以為了留住她,家裏是想盡了各種辦法。只是效果都不顯著。
坦白地說,她這個故事并不是很吸引人,但介于她那句‘幹爹是一只蟾蜍’,所以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盯着她,滿懷期待地等着她接下來的會不會将其重新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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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欣瑤微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那年冬天,家門口來了個從齊魯逃難來的老人家,我爸爸見他可憐,讓傭人給他端了一碗熱湯飯出來,還送了一件棉襖。他走的時候,突然問,‘老爺家裏有個姑娘不好了是不?俺們那鄉裏啊,有個法子,給娃認個幹爹,娃轉頭就好了,啥事兒也沒。’”
終于提到幹爹,大家一下就提起了精神。
也是老人家這句話,本就病急亂投醫的譚老爺把他給留了下來。但也沒完全亂了分寸,畢竟譚家小姐生病這事,滿城都知曉,沒準他就是胡掐的。
所以趁着他吃飯的功夫,也是打發人去查了一回,發現這老頭也才進城,并不清楚譚家底細。
如此,譚老爺也是一下好看老頭幾分,以座上賓相待。
老頭齊魯來的,是個爽朗性子,一點也不含糊,吃飽喝足後大手一揮:“這不算什麽要緊事,給小姐找個幹爹就是了。”
當即還表示自己去幫忙找。
認幹爹這個事便是東北也是有的,譚老爺還以為有什麽講究,不敢亂插手。
只在家中靜候佳音,誰料等了兩天老頭也沒個消息。本來還以為被騙了,但第三天他回來,如獲至寶一般抱着一個小木盒子。
譚老爺卻不關憂,只在意他給女兒找的幹爹。
沒想到老頭卻将盒子遞給他:“在這裏呢!”随即一臉感慨道:“俺這一路從齊魯走過來,沒少受罪,只到了這遇着老爺,才得了一回福享。所以老爺放心,小姐的事,俺是一點不敢怠慢,等小姐拜了幹爹,一輩子順順暢暢不說,就是死了也能活過來。”
譚老爺聽到那個‘死’字,本來是十分忌諱的,但轉頭見老頭那話也不是說來哄他的,便壓下了心中的怒意,只叫他把人領來。
老頭卻是不慌不忙地打開盒子獻寶,“這裏呢!”
譚老爺只覺得他胡鬧,心裏又氣又悔,竟然把女兒的生死希望放在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身上。轉頭一看,又瞧見那盒子裏的東西,吓得當即朝後一仰,險些摔了過去,只氣得直指老頭,“你…你…”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聽得傭人喊,小姐又暈過去了,而且十分嚴重,氣兒都沒了。
譚老爺白眼一翻,也暈死了過去,家裏頓時亂成一團,最後是那譚家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來做主。
就這樣讓譚小姐認了那老頭帶來的蟾蜍做幹爹。
等譚老爺醒來時知曉,氣得不行。雖說那幹爹也有拜黃大仙果然蛇仙的,但是怎麽會是一只癞蛤蟆呢?
哪怕是一棵樹也好啊!
想找老頭,卻發現人早就沒了影。氣急敗壞之際,卻得知女兒醒來了,不但如此,還破天荒吃完了一碗粥。
譚老爺一高興,自然顧不上追究這老頭。
“就這樣,我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好,爸爸也不再嫌棄我幹爹了,還專門把幹爹供奉起來。”譚小姐也清楚地記得,拜了幹爹後,不但她身體好了,家裏也是蒸蒸日上,生意越做越大。
這些到底與幹爹有沒有聯系她不知道,反正現在她的記憶停留在五年前。
聽到她沒有近五年的記憶,霍滄月又說她幹幹淨淨的,這讓雲滄立即就猜測起來,“那這樣說來,出洋留學的只怕未必是你,把墓室圖紙交給扶桑人的,也不是你?”
提起這事,譚欣瑤就更加迷茫了,“我也不知道,醒來發現自己身邊都是扶桑人。而且剛醒來那兩天,腦子裏總有個熟悉的聲音一直告訴我,是我幹爹害了譚家,要我報仇!”
可是那聲音她始終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只是覺得那個聲音讓她十分不舒服。
兩天後,聲音就消失了。
緊接着就有不少扶桑人往她的公館裏送□□,問她是要活着剝皮還是要直接下油鍋。在此之前,她将□□做幹爹一般供奉敬愛着,在她的心中,這□□幹爹和自己的家人無異的,所以那些扶桑人的話,吓得她暈了半天,醒過後來又怕他們察覺出自己不是原來的自己,所以只能裝病。
其實譚欣瑤也不用專程裝病,畢竟現在她的樣子,也不像是個健康人。尤其是那一張臉,慘白得有些恐怖。
而随着她的這些話,大家幾乎已經認定了,束滄和雲滄探聽來的消息裏的那個譚欣瑤,的确不是她了。
所以他們都認定,是有什麽妖魔邪祟占據了譚欣瑤的身體,又可能是什麽機緣巧合,譚欣瑤自己醒來了。
“是吧,霍小姐,你覺得我們說的對不對?”幾人讨論完,束滄就迫不及待地朝霍滄月詢問,滿懷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
可霍滄月卻搖着頭,“現在的身體,只怕也未必不是她原來的。”
不過這話才說出口,就被雲滄打斷了,“這不可能啊,我們這兩天還看過譚家以前的全家福呢!”人就是這個人,臉就是這張臉。
譚小姐卻緊張地看着霍滄月,“霍小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怎麽,你也發現這具身體用着不順手?”霍滄月笑問。
譚小姐就越發驚慌失措了,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樣子,一面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挽起袖口查看手臂上小時候的燙傷,明明一切都是自己,可偏偏她就是感覺,好像自己不是自己,“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覺得,有時候好像我的想法和身體是背道而馳的,就……就像是兩個不相幹的人。”
她只能這樣比喻了。
雲滄和束滄徹底懵了。
陳平安本想插嘴,但是這故事越聽越饒,好沒意思,又見高虞把盤子裏的菜都快吃完了,不服氣也跟着埋頭吃飯。
如此一來,坐在兩人中間皺着眉頭的楊長生就顯得很引人注目。尤其是看到他那一副表情,束滄便連忙問道:“楊師兄,有什麽不對麽?”
“她身上的屍氣很重。”楊長生覺得比自己在墓裏待了那麽多年,聞到的都要重,但不解的是,霍滄月卻說譚欣瑤很幹淨。
想來她說的幹淨,是靈魂上吧。
所以楊長生說完,也看朝霍滄月,“你應該也發現她身上的屍氣了吧?”
“嗯。”霍滄月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