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霍滄月和陳平安對視一眼, 見那些黃鼠狼還繼續作揖,陳平安又見對面是四個黃鼠狼,他們也是四個人, 便嘿嘿一笑:“這意思,是要咱們也回一個麽?”那小二不說要虔誠?
不過話音剛落就被楊長生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又不是 拜堂, 你還想和他們對拜,腦子裏全是水吧?”
“不拜就不拜,幹嘛人身攻擊?”陳長生哼了一聲,拉開與他的距離,朝霍滄月靠近了些, 一臉好奇地問道:“這些黃大仙到底想幹什麽?”
話音剛落, 就聽得麻花姑娘籃子裏的聲音傳出來,全是輕蔑之意,“這些蠢貨, 規矩都不懂,居然還妄想去逍遙島!”随後朝麻花姑娘吩咐道:“之前叫你準備的東西呢,快拿上去孝敬。”
那東西自以為這他的聲音只有麻花姑娘能聽到,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地吐槽霍滄月一行人。
而麻花姑娘得了他的話後, 急忙從身上的衣兜裏找出一個荷包,然後雙手給那個和她面對面的黃大仙遞了上去。
那個黃大仙便停止了作揖,兩只前爪好像是人手一般靈活地接過荷包,一雙賊眉鼠眼往荷包裏看去, 然後将裏面的那碎金子給倒出來,明顯有些失望。
麻花姑娘見此, 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籃子裏的東西也着急道:“那狗頭金呢?狗頭金不是在你這裏麽?快拿給大仙啊!”
麻花姑娘支支吾吾的,急得快要哭了, 一口方言也出來了,“那是俺爹用命換來的,俺弟還等着拿去娶媳婦呢!”
所以她給還回去了。
籃子裏的東西頓時氣急敗壞地罵了幾句,十分難聽。
但那只負責接引麻花姑娘的黃鼠狼卻沒了耐心,碎金子它倒是拿在手裏了,那空荷包卻朝麻花姑娘扔過去。
麻花姑娘見此,急得也顧不上和籃子裏的東西說話,只‘噗通’一聲朝那黃鼠狼跪下求道:“大仙,求您帶我進去吧。”
但是那黃大仙見她沒值錢的東西了,卻是理都不理,直接就轉身走。
這也就意味着,麻花姑娘和逍遙島沒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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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滄月三人壓根就沒理會那三只朝他們作揖的黃鼠狼,而是一直看着麻花姑娘這裏,見到此景,陳平安忍不住發言道:“原來有沒有緣,全靠有沒有錢啊!”一面又忍不住催促霍滄月,“姐姐,咱給錢麽?”反正想着霍滄月有的是大洋。
但是霍滄月的錢,向來只進不出,聽得陳平安的話,眉頭都皺成了一團,随即朝那三只還等着他們掏錢的黃鼠狼,目光冷冷一掃,“要錢?”
那三只黃鼠狼也不知怎的,忽然叫霍滄月這麽一看,莫名有些覺得心底發毛,一時也怔住了,呆若木雞地立在那裏,忘記繼續作揖了。
楊長生則一副看戲的樣子,環手抱胸退到一旁去,“她的錢,可不是那樣好要的。”想着上一次自己在那小鎮子的醫館裏看病抓藥,她還要同人家講價呢!
所以怎麽可能給這三只黃鼠狼錢?
三只黃鼠狼聽到這話,似乎也才反應過來,有些惱羞成怒,那很像人的眼睛狠狠瞪了霍滄月兩眼,便朝着另外一只招呼一聲,四只黃鼠狼轉身就進林子裏了。
麻花姑娘籃子裏的東西還在氣急敗壞地罵,又埋怨霍滄月不懂規矩,得罪了大仙連累自己。
而就這間隙,那四只進了林子的黃鼠狼很快就出來了,不同的是這一次它們牽着一只毛驢,直徑就朝着對面那将近八十度的山坡走去。
但并不是下坡,而是保持一個水平面,腳踩虛空,越是往前走,那身影就越是模糊,好像即将進入另外一個世界一般。
籃子裏的東西早就催促着麻花姑娘趕緊跟過去。
但麻花姑娘走過去,卻是朝坡下,并不能像是那四只黃鼠狼一樣,保持水平面繼續走向虛空。
至于霍滄月幾人,只瞧着那毛驢略有些眼熟。“好像是翠花!”
“就是翠花,快跟上。”霍滄月也好奇,翠花不是叫楊長生拴在了路邊麽?什麽時候叫這些黃鼠狼給牽來這裏了?而且瞧着這光景,一頭驢它們也不放過。
三人很快就追了上去,并沒有像是麻花姑娘那般,直接踩空往山坡下去。
所以麻花姑娘籃子裏的東西反應過來,只急忙催促她跟上霍滄月他們的腳步。
麻花姑娘慌裏慌張手腳并用重新爬上坡,一把跳去撲在陳平安身上,緊緊拽住陳平安的衣服,“帶上我。”
陳平安掙紮着,一臉的怒火。
卻聽得霍滄月的聲音在前面響起,“那裏面,你一個尋常人進去了,怕不是什麽好事情。”
但是這告誡哪裏有什麽用?那麻花姑娘手腳麻利得很,發現自己自打抓住陳平安後,就沒有掉下山坡,而是跟他們一般踩在這虛空中了,連忙爬起來,拽着陳平安不願意放手,“你們只要帶我進去就行,其餘的事情不用你們管。”
霍滄月聽得這話,略沉思片刻後返回來道:“那你跟着我,別拉他,他是出家人,不能随便背上人命。”霍滄月不知道那裏究竟是個什麽極樂之地,但是麻花姑娘明顯滿臉的死氣,印堂黑得反光了。
顯然是已經沒有什麽活路了。
小和尚嘴上雖說要還俗,可他的夢想卻一直沒變過,還是有錢了就重新修建蓮花臺。
所以小和尚的身上,還是少牽扯人命。
麻花姑娘見此,也沒半點猶豫,更沒有去多想霍滄月的話,現在只想進去。因為只要進去了,他就能變成人,他們就能結婚了,然後自己就有家了。
因此立即松開陳平安,去拉住霍滄月的衣襟。
前面的黃鼠狼還在大搖大擺地走,顯然沒有發現霍滄月他們竟然能跟來,直至穿過了一道透明屏障,前面腳下所踩踏的路從虛變成實地,幾只黃鼠狼商量着把驢子賣給誰時,才看到霍滄月他們,頓時一個個又吓得如同人一般站起來,然後表情驚詫詭異。
但這時候麻花姑娘籃子上面蓋着的那塊花布這時候卻忽然從裏面被掀開了,衆人只見一股黑煙從中竄出來,還夾雜着一陣猖狂得意的笑聲,“老子終于能恢複了。”
那黑煙在空中轉了半個弧度,最後又回到麻花姑娘身邊,從那黑煙中走出來一個魚臉人身的怪物。
沒等霍滄月他們發表一句好醜的魚,那魚臉人身的怪物忽然張大了嘴巴,一口将麻花姑娘吃了。
就很忽然。
霍滄月知道麻花姑娘會死,但絕對沒有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死,而且還是死在她情郎的口中。
而且那樣大一個活人,他一口吞下,似乎就立即被消化了,還打了個飽嗝,一臉的滿足感,“人類雌性可真好騙。”
陳平安也是傻了眼,立即朝霍滄月表态,“我現在不承認這怪物和我是同類了。”他的同類才不會吃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人。
霍滄月看着有些着急的陳平安,安慰道:“放心,人尚且有好壞,更何況是魚呢!”
聽到這話,陳平安松了一口氣,自告奮勇地朝她說:“那我去把翠花牽過來。”
同樣目睹了魚妖吃人場面的那幾只黃鼠狼才反應過來,牽着翠花就要跑。
可翠花哪裏同意,掙紮着不願意跟着黃鼠狼走,還急得脫口說出人話來,“快救我,我可不想和這臭熏熏的黃鼠狼在一起。”
楊長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求證似地看朝霍滄月,“翠花說話了?”
霍滄月大概猜到這逍遙島是什麽地方了,那魚妖一到這裏就恢複了被封印的妖體,而翠花只是尋常牲畜,只能開口說人話。
“是說話了,你有沒有覺得身體有什麽變化?”這裏的靈氣出乎意料地濃郁,好像是專門利用法陣建造出來的,所以進入這裏的人不願意離開,大概正是因為在這裏,他們原來病弱的身體會變得健康,還能保持青春不變,所以不管花多大的代價,都要留在這裏。
人尚且能在這裏求得所謂的長生,那普通牲畜能開口說話,又有什麽稀奇的呢?
至于楊長生,聽得她這話,似乎也才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變得輕松了許多,不但如此他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是沖破了梏桎。
一時間不免是有些迷茫地看朝霍滄月,“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人專門建的聚靈陣,此處靈氣濃郁,在這裏動物開了靈智,說話實屬正常,而像是你這樣的人,應該會直接突破原來的極限。”但也僅僅是這裏罷了,出去了仍舊和原來一般。
不然的話,那些人早就出去了。
兩人說話間,那魚妖霍滄月并未放走,一張符就将還沒笑出來的魚妖定在了原地。
而前面去追翠花的陳平安,已經順利将翠花給牽回來了,不過看他那有些淩亂的衣裳,顯然和那四只黃鼠狼動手了。
這會兒把繩子塞給楊長生,憤憤不平道:“這些黃鼠狼太狡猾了,前面有一座城,他們跑進去了,我看城門開守衛的也是黃鼠狼,這裏多半是黃鼠狼的窩。”
說完看到一旁的魚妖,想起了那麻花姑娘,“她真的已經死了嗎?”
“命中一劫,沒辦法。”霍滄月能清楚地感覺到那麻花姑娘的生命已經完全流逝。不過這只魚妖,不但利用女人的感情,還在恢複自由後,立即将對方當做補品一樣吃了,實在不可饒恕。
說着手一揮,那魚妖渾身上下便浮起了火苗,頃刻間就被燒了個幹淨。
這期間,霍滄月只拿出了許久沒用的隐身符,“既然是進了黃鼠狼的窩,只怕也不會讓咱們進城了,就這樣走吧。”
她話音幾乎才落,前面就傳來了一陣整整齊齊的腳步聲,擡頭看去,只見一隊大概有二十來人的隊伍朝他們騎兵朝他們這裏氣勢洶洶趕來。
然而等着走近了,這才發現那騎在馬背上,身穿铠甲的壓根不是什麽人,而全都是黃鼠狼。
但霍滄月的隐身符已經啓用,所以這支隊伍自然是撲了空,不過并不甘心,還在四周的樹林裏搜查了一翻,沒見半個人影,這才确定他們極有可能是逃出去了。
便作罷,又掉頭回城裏。
全程霍滄月三人一驢,就站在旁邊,偶爾還要讓一讓他們的馬。
這會兒見他們回城了,魚妖的事情也當個小插曲,沒放在心上,只跟在這隊伍的後面一起進了城。
城裏其實和外面世界的小城沒有什麽區別,不一樣的是這裏的原著居民,幾乎都是黃鼠狼,而霍滄月此前以為那些花了錢的人,來這裏求了長生,應該也過得好。不想此刻卻見他們竟然都變成了外面那最沒有身份的奴隸,不同的是他們在做着最髒最累的活,還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樣。
就如同此刻跟着幾個健碩青年擡着一頂轎子走過的中年男子,揮汗如雨,臉上卻是滿足的笑容,似乎他們能為這只黃鼠狼老爺擡轎子,是天大福份。
可這人霍滄月卻是認得的,此前在報紙上見過他,是個提筆能從文,棄筆能從戎的将軍,但在前陣子忽然失蹤了,很多人都揣測他可能被扶桑人抓走了。
畢竟扶桑人的軍隊,在他手裏折了好幾次,而且每次都是以少勝多,極大打擊扶桑人的自尊和軍心。
陳平安和楊長生見她一直盯着那轎夫看,有些疑惑,“哪裏不對麽?”
“在報紙上見過,那人是個将軍,叫柳浮塵,大家都以為他被扶桑人刺殺或是秘密抓走了。”
不想霍滄月一說,那陳平安就激動起來了,驚呼道:“柳浮塵?他是柳浮塵?”然後撒丫子就要朝那轎子追去。
不過霍滄月怕他離自己太遠,沒了隐身效果,只一把将他給拽住,“你激動什麽?”
陳平安怎麽不激動,當時他還沒去李家村的時候,路上遇到一個叫柳浮塵的年輕人,不過那時候對方還是個學生,給他投喂了好多魚食,使得他飽吃了一頓,這一飯之恩,他可記着呢!
“我認識他,他曾經給我投喂過魚食。”
霍滄月半信半疑,“你确定是同一個人?”
“不确定啊,不過你說他是将軍那肯定是。”因為當時柳浮塵就站在河邊和他的朋友說,以後要棄筆從戎做個将軍。不過陳平安還是決定追過去看看,他對柳浮塵還有些記憶的,就算現在他是中年了,但應該樣貌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霍滄月無奈,只能倒回去追那轎子。
陳平安心急如焚,一路小跑,使得霍滄月也只能提着裙擺跑。
楊長生牽着毛驢翠花跟在後面,翠花再得知自己出了這個地方,就不會開口說話,又會變得像是從前一樣,成一頭普通的牲畜,這會兒只一邊跑一邊和楊長生交代,“別再喂給我豆子了,我不喜歡吃豆子,我喜歡吃荞,最好是甜荞,還有如果有葫蘿蔔的話,我會更高興……”
楊長生只覺得翠花還是不會說話的好,一頭驢子要求還忒高,但實在遭不住它的舌燥,只能随口應着,“曉得了曉得了。”
翠花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嘴,等他們追上霍滄月和陳平安的時候,發現轎子在一處大酒樓門口停下來了,柳浮塵和幾個轎夫将空轎子擡到旁邊的涼棚下面,然後就挨着站在門口等他們的黃鼠狼老爺。
陳平安這會兒已經确定這個柳浮塵就是對他有一飯之恩的柳浮塵,堅決要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的記憶裏,年輕時候的柳浮塵正值意氣風發,想要為家國争光,為百姓謀福,而且中年的他也是一方小有名氣的将軍,還戰勝了扶桑人,怎麽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抛棄他的抱負和人民,甘願為一只黃鼠狼擡轎子做苦力呢?
于是認定了肯定是被小人欺騙,哄來此處的。
霍滄月想着左右要找個人弄清楚,他們怎麽一副做奴隸還這樣開心的樣子。所以既然陳平安這樣強烈地想救柳浮塵,她索性就上去一巴掌将那柳浮塵劈暈。
而柳浮塵随着她靠近,便從同伴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了。
但奇怪的是,大家似乎并未察覺到他的失蹤,還一副虔誠地站在那裏等着黃鼠狼老爺出來。
至于被打暈的柳浮塵,已經讓楊長生給扔到翠花的背上,如今幾人正往城中偏僻的巷子裏去。
陳平安寸步不離地跟在翠花旁邊,當然他關注的是翠花背上的柳浮塵,“都說這黃鼠狼最會迷惑人,是不是被迷惑了?我們要怎麽辦才好?”
霍滄月卻是一點都不着急,“你身上不是有淨世白蓮麽?能淨化這天下一切污濁,如果他真的是被迷惑了,你應該很容易就給清除掉,讓他恢複從前的心智。”
奈何陳平安卻嘆着氣,“可我不會用啊。”
霍滄月扯了扯嘴角,“直接用心感受,你不會以為用這些還要什麽念什麽秘訣吧?”
事實上陳平安覺得就是這樣的,比如超度人的時候要念經一樣。所以聽到霍滄月這話,一臉詫異,“沒口訣啊?”有些恍然大悟道:“我說呢,既然是我的傳承,怎麽給了我這淨世白蓮,卻不告訴我口訣呢!”原來竟然是不需要啊。
這話說出口,連翠花都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
霍滄月見這裏是個死胡同,左右兩邊也沒有門,就是光禿禿的兩道牆壁,便在這裏停下來。
楊長生将柳浮塵從翠花背上抱下來,靠朝那牆根底下,提醒着,“咱們只怕得快些,那黃鼠狼老爺若是出來,發現少了一個轎夫,肯定會察覺。”本來在城門外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引得這城中的黃鼠狼小隊去追查一次了。
陳平安連忙應着,一面盤膝坐下,雙手合十。但還是有些緊張,先念了一回經壓壓驚,才像是霍滄月說的那樣,用心去感受。
沒多會兒,他那額間便隐隐浮現出一朵白蓮,随後蕩漾出如月般的銀光,然後光暈慢慢放大,很快便将他們這一方場地給灑滿。
柳浮塵的身上也不例外,整個人都籠罩在這光芒之中。
這時候翠花忽然開口道:“他身上有黃色的東西。”
楊長生和霍滄月聞言朝那柳浮塵身上看去,果然見着些如砂礫般的綠色東西在那淨世白蓮的光芒下,像是烈日下四處逃竄躲藏的蟲子,拼命地從柳浮塵身上逃離開。
但終究是沒有逃脫,此刻的陳平安雖然緊閉雙眼聚精會神,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但他似乎也是能感覺到這些可迷惑人心智的黃色砂礫在逃,所以那光芒越發耀眼,沒等那些黃色的砂礫逃脫,就完全消失在這銀色光芒下。
楊長生見此,朝霍滄月問:“這樣是不是就淨化成功了?”
霍滄月點了點頭,“嗯,等會就将這柳浮塵叫醒來看看。”
片刻後,陳平安額間的白蓮光芒逐漸淡化了下去,楊長生也扶起那柳浮塵的肩膀搖晃了着叫了幾聲。
柳浮塵覺得自己在做夢,夢裏他像是在一片沼澤中拼命地掙紮,可無論他怎麽掙紮,用什麽辦法,都依舊被沼澤控制着,沒有辦法離開。
忽然聽得有人喊自己,聲音像是在耳邊,又像是在遙遠的世界之外,他掙了一下,忽然覺得雙腿能動了,腳下的沼澤忽然消失不見,猛地睜開眼,迎上的卻是一張年輕又漂亮的少年面容。
他下意識地防備起來,“你是?”
而楊長生見他醒來,也起身離開,然後示意他看四周的環境,“你現在知道這是哪裏麽?”
柳浮塵扶着牆站起身來,只覺得此地陌生,眼前的幾人也不認識,但見對方似乎也沒有什麽惡意,便問道:“敢問幾位,我這是在什麽地方?你們又是誰?”
這個時候的陳平安也起身了,激動地朝柳浮塵道:“你終于恢複正常了。”一面就忍不住要問他怎麽變成這樣的。
卻叫霍滄月打斷道:“你長話短說,咱們最好一邊走一邊說。”免得那黃鼠狼老爺出來,發現少了轎夫。
霍滄月的話,讓柳浮塵越發疑惑了,“幾位,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發生大事了,你先跟我們走,然後我跟你說。”陳平安示意他趕緊走,也不給柳浮塵半點适應的時間,就直接告訴他:“這裏是逍遙島。”
不想他才說出逍遙島三個字,柳浮塵忽然停住腳步,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麽,“我想起來了,文倉兄說帶我去逍遙島,說那裏有扶桑人偷盜國寶文物的線索。對了,文倉兄呢?”
霍滄月幾人一聽,心裏頓時有了數,別是這個什麽文倉兄将他給騙來的吧?但這會兒也顧不上問他,只直接告訴他這所謂的逍遙島,其實就是一座巨大的黃鼠狼窩。
而且這裏還有高人專門建造了一個聚靈陣,到了這裏人就能永葆青春不變,牲畜也能開靈智說人話。
為此還專門叫翠花給柳浮塵說了幾句話。
但奇怪,好像沒有別的妖。也有可能,進入之際就被這些黃鼠狼暗算了。
還告訴柳浮塵,現在他和三個人隸屬一只黃鼠狼老爺的轎夫,這會兒就是要趕緊送他回去,讓他繼續像此前那般假裝被迷惑了,然後看看能不能查麽。
因為霍滄月想,如果只是靠着這些山脈來聚靈的話,那這裏應該只有單獨的靈氣,那些黃鼠狼的命運也不可能應改變,在這裏和人調換了身份,成為主人。
所以極有可能是這些被騙進來的人的命運,都被這些黃鼠狼給奪走了。
畢竟能進入這裏的人,可沒有什麽窮人,都非富即貴。
只是他們此刻說的每一句話,都仿佛無稽之談一般,很難讓人相信。可随着柳浮塵跟他們一起出了巷子,看到了街邊上那些像是人一樣的黃鼠狼,而人卻像是甘心為它們奉獻一切的奴隸後,逐漸接受了這一切。
到底是做過将軍的人,接受能力和格局也不一樣,更是能屈能伸,“大家放心,我一定會查出來的。”柳浮塵說着,還努力地扯出一個看起來卑微無比的笑容,“我這樣,像吧?”他是學着街上那些彎着腰,滿臉卑躬屈膝和黃鼠狼們說話的人學的。
而就這短短的一段路上,他就看到了幾張熟面孔,哪一個在外都是十分有身份的人。
在到了那酒樓旁邊,即将回到三個轎夫旁邊時,他想起那個領自己來的朋友,“趙文倉,我一個舊時同窗,他應該也清楚這些逍遙島究竟是什麽地方。”只是有些遺憾,趙文倉還不知現在那裏呢?是他騙了自己,還是他本身也是被騙的呢?
“如果此事真與這人有關,此間事了,我們也不會放過他。”霍滄月朝他承諾着,眼角餘光瞧見那酒樓門口走出來的黃鼠狼老爺,“快到轎子旁去。”
柳浮塵聞言,也看朝那個西裝革履大腹便便的黃鼠狼,便曉得了是自己所謂的主人。
那個黃鼠狼老爺一邊剔着牙出來,小二熱情地送到轎子邊上,還親自扶他上去,“關爺下次再來。”
這個小二,也是個人,但在這個世界裏,似乎他們并沒有意識到,他們才是人,而作為高人一等的黃鼠狼們,其實不過是牲畜罷了。
一臉殷切地揮着手,直至那關爺的轎子走遠了,才轉身進酒樓去。
霍滄月他們則繼續隐身跟着這關爺,一路到了他的府邸。
柳浮塵為了以防自己被察覺出其實已經恢複了神志,一如其他幾個轎夫一邊,臉上總維持着那份卑微的笑容,腰杆也從不敢撐直,總是保持着九十度的樣子。
不過也恰好是這樣,完美地避開了與那些黃鼠狼們對視。
也免去了被它們發現的危險。
進了府邸,關爺下了轎子,好幾個細腰美人殷切愛慕地迎上來,一下便将那關爺給擁簇着進了廳裏去。
至于柳浮塵他們這些低賤的轎夫,則擡着空轎子去了那偏僻的院子裏,然後與此前一般,幾個轎夫還是挂着那份笑容,像是些偶人一般,立在轎子邊上。
柳浮塵本來還以為,這到了府裏的話,大家可自由行動,如此他也能借機在這府裏打探消息,哪裏曉得這些轎夫不動,他也只能站在原地。
不免是有些着急,偏又看不見霍滄月他們,想要張口喊,又怕引來那些四處巡邏的黃鼠狼護衛。
雖然這裏的人幾乎都已經被迷了心智,幾乎是由黃鼠狼們來控制,但它們仍舊是十分警惕。
就在柳浮塵着急之際,忽然像是被人拉了一把,等他反應過來,發現霍滄月幾人竟然就在這院子裏。
不過他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去詢問他們如何隐身的,只着急道:“剛才那些年輕女人裏,有一個是我故交失蹤已久的女兒。”還以為是死在了戰火裏,誰曉得竟然被騙到這逍遙島,做了那黃鼠狼的姨太太。
那姑娘是個留洋歸來的新派人,當初還創建了女子報社,專門為舊式女人發聲,也不曉得她若清醒過來,是否能接受得了這些事情?
但不管如何,他現在便要去救人。
不過被霍滄月叫住了,“方才我們打探了一下,這城中的黃鼠狼只怕是有數萬,而它們每一個身邊,都有不少人伺候,這些人幾乎都是北方這一帶的,接下來你看到的熟面孔會更多,你一個個地救,少不得是會打草驚蛇的。”
“那怎麽辦?”柳浮塵急得兩手插入發間,只覺得自己白白讀了那麽多書,面對這麽多舊故友人,竟然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為那些黃鼠狼為奴為婢
霍滄月看朝陳平安,“你有沒有把握,将整座城池淨化。到時候我便直接捕殺這些黃鼠狼。”這是最好的辦法,只要被困在這裏的人都恢複了神志,那自己動手捕殺這些黃鼠狼的時候,沒有被迷惑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繼續再擋在它們的面前,為它們賣命。自己動手也就方便了些,不用束手束腳的,擔心傷到他們。
可問題在于,陳平安初掌這淨世白蓮,只叫他淨化小範圍之內,興許沒什麽問題,可這樣偌大的一個城池,霍滄月不知道對他是不是有些太過于苛責了些。
陳平安覺得可能不行,但到底是廟裏出來的,那嘴巴雖是惡毒了些,慈悲心是有的。看到柳浮塵因為着急無措而急得滿目通紅,便道:“要不然,分幾次吧。”一次将這淨化之光照滿整座城池,他不敢保證。
霍滄月聽着,也好過一個人一個人地淨化,“也行。”一面朝柳浮塵問:“這裏什麽時候天黑?”天黑後這些黃鼠狼會休息,這樣就算是那些人恢複了神志,一時間它們就算是察覺了,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裏就能采取措施。
而這空隙裏自己和楊長生,應該能殺了這些黃鼠狼,更何況還有柳浮塵他們這些恢複了神志的人幫忙。
柳浮塵也是個聰明人,一下就猜到了霍滄月的打算,擡頭看朝那正中央的紅日,“這裏沒有日出也沒落日,太陽出來就一直在那個位置,大概再過兩個小時,差不多就徹底天黑了。”
但要等這些黃鼠狼休息,得再多等兩個小時。
而柳浮塵為了以防被察覺出來,也回到了自己該站的位置上。畢竟黃鼠狼的巡邏隊務時不時會路過這院子。
至于霍滄月他們,這會兒則在城中轉了一圈,也将這城池分成了四個區域,到時候陳平安逐個淨化,而第一個則是這柳浮塵所在的東區。
夜色果然如同柳浮塵所說那般來臨,兩個小時候後天空那正中央懸挂着的太陽,就像是忽然被一塊巨大的幕布給擋住,然後無數的繁星在那黑色的幕布上慢慢浮現,若隐若現地閃爍着。
還真像極了外面的滿是碎星的夜空。
三人這個時候已經牽着毛驢回到了這東區關爺的府邸裏。
柳浮塵還站在原地站着,只覺得這時間過得萬般漫長。他是看不見霍滄月他們,但隐隐察覺他們應該也在這院子裏的某一處角落裏。
這三人的娛樂方式向來都很淳樸,一副牌就能解決所有的無聊。
當然最開始楊長生是不願意與霍滄月陳平安同流合污的,但架不住這一次他們的籌碼不是大洋,霍滄月的是各種各樣的符,陳平安的則是跑腿次數。
楊長生一下就心動了,他雖比陳平安大,但因是後加入這所謂的小團隊,能力上也不如這陳平安,就被默認排在後面了,大部份時候粗活都是他。
如今他也想翻身做主一回,所以也趁着這機會,贏了陳平安。運氣若是再好些,還能從霍滄月手裏贏幾張符呢。
至于他,沒有大洋,籌碼也只能是和陳平安一樣,出勞動力。
如此這般,三人各有所需,自然是玩得津津有味,剩餘的這兩個小時也就過得極其快了。
城中的萬家燈火也接二連三熄滅,霍滄月趕緊收起牌,催促起陳平安,“開始吧。”
陳平安應了聲,盤膝坐下,老規矩先念一段經文平靜一下緊張的心情。
而随着他那眉間浮出的淨世白蓮,霍滄月也将隐身符收起了。
那些發現了他們的人正要張口,忽然被這銀色的光芒一照,像是忽然甩去了滿腦子的渾濁,整個人都忽然清醒起來。
不同于柳浮塵當時得到了陳平安一對一的淨化,醒來後對于這城中的一切記憶都不大清楚。
可這些人不一樣,他們不但清楚地記得如何被騙到這逍遙島,還有到了這城中後,像是失心瘋了一般,竟然對這些黃鼠狼卑躬屈膝,萬般讨好。
有的人根本就沒有辦法接受,他們在外是世家子,或是令人尊敬的成功人士,可如今卻作為一個奴仆,萬般踐踏自己的尊嚴,去讨好這些黃鼠狼。
如果對方是人,不是黃鼠狼,也許他們心裏還稍微舒服些。
可偏偏,對方是那狡詐的黃鼠狼,是牲畜啊!
與柳浮塵一起擡轎子的其中一個人,更是因為無法接受,這清醒過來了後,見着那被驚動巡邏來的黃鼠狼,直接撿起牆角的柴刀朝對方劈過去。
此前,他也是個手握鋼筆的讀書人啊!如今動手就直接殺生,顯然是真的氣極了。
這第一只黃鼠狼喪命,接下來就像是開啓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幾乎都不用霍滄月動手,這些人就開始反抗起來。
人之所以是人,排在這人間萬物之靈之首,自然是有他的非凡之處,加上現在大部份的人都處于那種瘋狂的憤怒邊緣,所以什麽都不考慮,此刻滿腦子都只想殺了這些黃鼠狼報仇。
霍滄月見此景,也幾乎不用自己出手了,更何況還有柳浮塵這個将軍指揮着,直接帶着陳平安便到另外一個區域。
這一夜的逍遙島,慘叫聲連連,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無數的黃鼠狼血濺三尺,等着天亮之後,城中已經成了那人間地獄一般。
幾乎所有的黃鼠狼都被殺了個幹淨。
其實除了那個所謂的城主和那些大老爺之外,其餘的都是些像翠花一般的普通牲畜,只不過進了這裏,開了靈智,會說了人話,便搖身一變,成為了這逍遙島所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