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什麽?”坐在她旁邊的陳平安傾身看去, 随後又飛快地退回來,坐直了身體,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哎呀哎呀,沒事了,說起來和我老本行才不多嘛。”
楊長生坐在最邊上, 壓根不知他倆雲裏霧裏說什麽,心中疑惑得很,“不是一艘新船麽?”
“呵呵。”霍滄月直呼晦氣。但算了,只要這船不翻就行,是不是撈屍船, 不在乎了。懶得理會那楊長生, 只白了在脫鞋子倒水的陳平安一眼,“你的老本行不是念經麽?”什麽時候變成撈屍了?就在李家村那會兒,最多算是兼職吧。
又見他那鞋子裏倒出這麽水, 略顯覺得誇張,雨是大,但能在這麽短的時間把他鞋子灌滿?
但是接下來陳平安的操作驚呆了她的眼。
只見陳平安把鞋子裏的水倒掉後,居然就移到那邊上, 往船外拿鞋子朝河裏舀水,回來再重新把腳裝進去。
這船主人叫彪叔,青年是他的徒弟叫兩萬。
師徒二人本來見陳平安一個小娃娃拿鞋子去裝水玩,生怕他跌進河裏, 正要阻止,哪裏曉得他已經把鞋子裝了水, 兩只小腳丫又放了進去,然後表現出一臉吃了唐僧肉的滿足。
原本已經放下竹竿過來要阻止的兩萬見此, 嘴唇蠕動了半響,擠出幾個字來,“小朋友鞋子質量挺好。”
坐在陳平安對面的楊長生一樣覺得此舉疑惑,“你不嫌泡腳麽?”
“我就是要泡腳啊。”陳平安回答沒毛病,還不忘朝那兩萬炫耀他的鞋子什麽做的。
霍滄月當然知道他那雙鞋子是從寄居蟹那裏搶來的殼,所以聽到他一開口,連忙給打斷,“兩萬小哥,現在離前面的渡口大概有多遠?”
“也就三個多小時吧,不過天黑後沒船路過呢,要不跟我們上黃河去,那頭的河邊有客棧。”兩萬熱情地介紹,一雙眼睛看朝霍滄月的時候,還有些害羞的樣子。
雨有些大,他師父也進來了,在楊長生的旁邊坐下,“是了,不過你們這是要打哪裏去?”
“是去北平。”霍滄月回着,看着楊長生,憂心忡忡,有種想将他一腳踹下河的沖動。
楊長生被她看得頭皮發麻,“你幹嘛一直這樣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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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叔又看朝楊長生,少不得誇他這個後生俊俏,說着便要把女兒阿花介紹給他。
頓時引得兩萬不滿,“師父,你不是說以後把師妹許給我麽?”
正說着,烏篷外的雨聲裏傳來一陣特別急促的船鈴聲,彪叔師徒倆都急忙起身朝着船外去。
原來是他們的同行,招呼着往黃河去,說那邊有大生意,辦成了有二十個大洋。
師徒倆一聽,興奮得不行,連忙就要提前從那汌急又多暗礁的分流去黃河去。
霍滄月這會兒已經把打濕的頭發擦幹了,一面和陳長生說:“那艘船上屍氣重,這樣的雨天,怕是不安全。”
“他們怕是不聽,說不定怪你多管閑事。”陳平安一雙腳丫泡在鞋子裏,舒服得每鱗片都出來了,壓根就不想起身去。
這話楊長生也聽到了的,不以為然道:“撈屍船自然有屍氣,這有什麽了不得的。更何況他們在做這河上的營生又不是一天兩日,說這打撈屍體,咱們倒算是外行。”
是這個理。
于是霍滄月便不再多言了,更何況上船到現在也好一會兒,還算是順利,沒出岔子。
這會兒只想着,怎麽壓制楊長生這倒黴鬼。
船只很快就随着前面的撈屍船入了分流,穿過一個山峽,這邊的雨似乎小了不少,但水流卻汌急起來,船只開始搖搖晃晃跌跌撞撞的。
不知道是不是楊長生的緣故,好好的一艘新船今天頭一次出任務,就撞壞了。
兩萬喊着楊長生一起幫忙,将他們那堆打撈屍體的工具移開,拆了木盆叮叮當當地補船。
霍滄月也沒閑着,拿着葫蘆瓢一直朝外舀水。
等着船修補好,彪叔師徒倆的唉聲嘆氣中,船也到了黃河上面。
這會兒雨已經徹底停下來了,但山澗霧氣缭繞,遠遠看着前面的河邊上,有一堆撈屍船,岸邊也有不少人在那裏,穿得五顏六色的,一堆堆站在一起,倒不像是村民。
彪叔原本因為船只被撞壞的喪氣一下就好了,激動興奮道:“果然有一票大的,來了這麽多人。”
大生意當前,哪裏還顧得上霍滄月他們?
這會兒船只一停下,彪叔就急忙下去,霍滄月則提議,下船打聽看看附近有沒有村鎮。
陳平安是贊同的,第一個率先從船裏鑽出來,不想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老熟人,難免是有些激動,立馬折回身朝霍滄月道:“那個王漢庭也在這裏,人群裏還有好些個老頭,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凡事不能看表象。”霍滄月回了他一句,也下了船,立即便察覺到了王漢庭望過來的目光。
霍滄月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喊着倒黴鬼楊長生,三人正要離開。
沒想到那王漢庭忽然走了過來,“霍小姐,借一步說話。”
霍滄月看了看四周,也沒別人,大家都聚集在那邊,不知在商議着什麽,有的人神情還十分激動。
看得出來,他們心情很澎湃。
“就這裏說吧。”主要霍滄月看了看四周,才下過雨,沒地方下腳,都滿是泥濘。
王漢庭聞言,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霍小姐不想知道為什麽這麽多玄門中人聚集在這裏麽?”
“有大洋?”霍滄月挑了挑眉。
王漢庭顯然沒想到霍滄月會這樣說,怔了一下,“霍小姐可以開個價,只要你加入我們的隊伍,讓我們得到這具屍體。”
“你們?什麽屍體?讓你們這樣感興趣?”霍滄月掃視了一眼河面,除了河水汌急,和別處沒什麽區別,反正是瞧不出河底有什麽玄機。
王漢庭方解釋,他從王屋山和大家分別後,就收到信,說這邊有一具千年女屍,這和墓裏的女屍不一樣,身上既無金縷玉衣,但卻保持得猶如新死一樣,傳說她身上有玄門秘法,所以大家都來碰運氣。
更為詭異的是,這具女屍五百年出現一次,上一次得到的那人,就羽化飛仙去了。
這是長生飛仙的誘惑,所以大家都盡量保密這女屍出現的時間。
而王漢庭他們這一夥人,是個哥們偶然偷聽到,便來這河邊碰運氣,果不其然在這裏看到了不少玄門中人,便曉得此事并非傳言,因此立即召集了自己的好兄弟們,争取搏一搏運氣。
可是到了這裏後,王漢庭覺得他們這隊人能得到女屍的機率幾乎為零,但來都來了,若是不下河去,終究是不甘心。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到了霍滄月,一開始他還以為霍滄月也是為了這女屍而來的。可沒想到她竟然看都不看一眼,而是直徑路過,顯然是根本就不知道這消息。
王漢庭想起霍滄月在那平陽洞府裏和九仙公主對話的那一幕,于是便起身過來碰運氣。他不知道霍滄月有沒有本事從那些老頭手中搶到屍體,但是有她在,機會應該會多一些。
按理霍滄月在平陽洞府前,抹去了大家那一段關于九仙公主的記憶,可是王漢庭當時在洞裏就起了個心眼,所以那段記憶還得以保存着。
只是當時為了不讓霍滄月他們起疑,他也沒多待,和大家一起匆匆告辭。
就是沒有想到,會在短短兩天不到,就遇到了霍滄月。
此刻王漢庭見霍滄月不說話,心裏有些急,再過兩三個小時,就是那女屍出現的時間了,于是一咬牙,将自己的私産估了個數,“如果霍小姐願意加入我們的隊伍,那事成之後,我付給霍小姐兩千大洋。當然,如果沒有成功的話,我也願意給兩百大洋,霍小姐覺得如何?”
霍滄月有點心動,一具屍體罷了,應該不會太難的。于是問:“還多久出現?”
“快了,兩個小時。”王漢庭聽到她問,便曉得這事兒有譜,趁熱打鐵道:“霍小姐,據我所知,除了河邊這些人,山上還有不世家,所以此事不可小觑,咱們先過去商量對策。”
霍滄月聽着就兩個小時的事兒,那不耽誤,于是就擡腳了。
可立馬被楊長生一把拽住袖子,“你別忘記你答應我……我小姐的事。”
“現在也沒船,耽誤不了。”兩千大洋呢!但凡猶豫一下都是對錢不尊重,立馬就和王漢庭走了。
陳平安見楊長生氣鼓鼓的腮幫子,“你別生氣,我姐就這麽一個愛好。”
楊長生氣得冷笑,“難為你一個小朋友維護她,把愛財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不好這樣講,也能說是喜歡助人為樂。”陳平安說着,也邁着小短腿朝霍滄月和王漢庭那邊走去。
也不知道王漢庭是如何同他那幫兄弟夥說的,如今那些人一看到霍滄月,齊刷刷稱呼霍滄月為霍姐。
陳平安來的時候,他們一口一個霍姐叫着,包括那滿臉絡腮胡的大漢。
等介紹完後,王漢庭看了一眼還氣呼呼站在那邊的楊麻子,或者該稱呼他現在的名字楊長生。
這楊長生不像是玄門中人,但想起當初他控制大家的那些紅絲,還是有些本事的,那雲青子也算是有些小道行,仍舊沒有逃脫。于是為了雙管齊下,他起了将楊長生喊來幫忙的心思,只朝霍滄月道:“你朋友要來幫忙麽?”
按照霍滄月抹去他們的那段記憶,楊麻子已經死在墓裏了,所以他不該認識楊長生。
所以王漢庭也假裝一副不認識楊長生的樣子。
霍滄月一聽,連連擺手,“別,依照我看,倒貼錢讓他去別的隊伍都算你賺的。”
只不過王漢庭還不知道這倒黴鬼有活着的,所以不大明白霍滄月這話,只幹幹一笑,認為霍滄月不相信楊長生而已,便沒再多說什麽。
倒是霍滄月叫他這一提醒,只拉着陳長生到邊上小聲叮囑:“你去和他說,想要早些啓程,這幾個小時別來打擾咱們,不然的話,好事變壞事,等我這兩千大洋到手,我給他畫個符壓制壓制那倒黴氣。”以前還好,那楊長生的身上有禁制,多多少少壓制了些,如今沒了守墓人的身份,倒黴鬼氣質三百六十無死角散開。
陳平安半信半疑地仰頭看着她,“真是倒黴鬼啊?”
“不然呢?快去。”霍滄月催促着,只叫他快去快回,畢竟下河打撈屍體這事兒,陳平安肯定比彪叔師徒倆擅長得多。
等霍滄月再次歸于王漢庭的隊伍,發現就她和陳平安說話這功夫,竟然又來了兩撥人,而其中一撥清一色着金色黑邊道袍,頭戴黃玉發冠的道士,而且那手中佛塵的材質也上好,渾身無處不透露着他們有錢的氣息。
霍滄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不免是讓王漢庭有些疑惑,畢竟在見識過霍滄月和九仙公主的對話後,他對霍滄月的定義就是那些個隐世大家族的天驕子,那麽對于這玄門想來也是十分了解的。
他剛才還甚至想,沒準那山上還沒下來的那些人裏,多的是霍滄月的熟人。
可是此刻見她看那無上宮的人,也不像是認識。
于是便試探地問道:“霍小姐不認識他們?”
霍滄月能認識誰?上輩子在這裏死太早,現在回來也還沒真正接觸這個時代的玄門圈子,如何認識?所以很坦誠地搖頭,一面有些遺憾道:“我要是加入他們的隊伍,他們開的價肯定比你高。”
這話讓王漢庭臉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有些着急起來:“霍小姐……”他全部的身家都搭上了,她居然要易主?
但這時候又聽霍滄月說,“我應該自己去将屍體撈出來,然後坐地起價。”
王漢庭很納悶,他看着霍滄月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一面也耐着性子解釋道:“霍小姐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你也看到了在場來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是我等一輩子都望塵不及的前輩,他們都尚且要結伴同行,所以那女屍并不是這樣好打撈的。”
他說着,看了看彪叔他們那些聚集在一起滿懷期待等着打撈屍體的撈屍人們,更覺得請他們這些撈屍人來的人,白花冤枉錢。
這又不是打撈普通的屍體,這些撈屍人就算是身上屍氣重,能以假亂真,比正常人更容易靠近屍體,但這不是普通的屍體啊!
霍滄月打着哈哈一笑:“開玩笑的,我這個人很有原則,你放心。”的确,他也發現了,這裏雖不乏那濫竽充數者,但真有本事的的确也不少。
只不過現在的玄門還是比較排外守舊,沒有像是後世那般,整個玄門集百家之長,其玄門弟子所學也不是那樣單一。
“所以,那些是什麽人?”她又指了指那堆看起來金燦燦的道士們。
“無上宮,原本是皇家道院,所以比尋常的道觀要富餘一些。”王漢庭簡單解釋着。
可霍滄月看來,何止是富餘一點?那簡直就是富貴得流油。一面又朝其他人掃視過去,只見有的人已經開始在開壇了,有的還未争相搶個好地方争吵起來,還挺熱鬧的。
果然只要有人聚集在一起,這些個雞零狗碎的吵鬧是少不得的。
又見陳平安半響沒回來,生怕他被楊長生所連累,急忙望過去,只見楊長生換了位置,他旁邊的兩撥人不知道為什麽争得面紅耳赤的,他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正懷疑是不是這楊長生站在人家邊上,才害他們吵起來的,就發現衣角被扯了,垂頭一看,只見陳平安那小圓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真的是倒黴鬼,幸好我跑得快。”
然後與霍滄月解釋那兩撥人為何吵起來。只因後面的路過楊長生身邊時,忽然打滑,撲倒了前面那女道士,把人的半截袍子都扯下來了。
這算什麽事?又不是尋常人,都是玄門中人,怎麽可能走路還能跌到?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所以前面的女道士一口咬定後面的這波人傷風敗俗,占她的便宜。
于是乎,就吵起來了。
霍滄月聽得認真,心想這可比争地盤的要精彩多了,如果不是楊長生還站在那裏,她也想過去看熱鬧。
只不過這時,王漢庭過來了,表情有些沮喪,“霍小姐,咱們剛才說的事,可能不作數了。”
“怎麽不作數?”剛才不是還怕自己去別人的隊伍麽?不過霍滄月這也發現,好像原本鬥志昂揚的衆人,這會兒情緒都有些不對勁,有的嘆氣,有的似不甘。
她尋着衆人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山上下來的小徑上,走來兩人,前面那個真是那仙風道骨之态,仿若仙人落凡塵。
即便是霍滄月,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王漢庭那含着不甘的語氣低聲說道:“那是李懷真,李家這一代裏最出色的小輩,在場的人,應該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哪怕那些看起來不一般的老道士。
他既然來了,那女屍自然花落他家,毋庸置疑了。
也正是這樣,大家原本積極的心态,才會瞬間變得沮喪無力。
“沒聽過,長得倒是有些好看。”霍滄月回着,不過好像差了楊長生那麽一點。
王漢庭苦笑,只覺得霍滄月心态真好,這個時候還有心開玩笑。不過想到霍滄月的确是有本事的,他也願意結識,因此想了想,“不過既然都趕上了,就當看一場熱鬧,畢竟五百年才出現一次的女屍。所以霍小姐,那兩百大洋,我還是照付。”
霍滄月已經收回目光了,“別喪氣,這兩千大洋我賺定了。”
而人群裏,已經有人忍不住将那不滿給表達出來,只追溯着上一次甚至是上上次的什麽好寶貝,也這李懷真給拿了去。
所以大家自然心中不滿。
他們雖說不如那李懷真的出身和本事,但群衆呼聲很高啊,那居高臨下的李懷真也不得不朝他們這些人掃視而來。
一時間充斥着不滿的人群裏,竟是悄然無聲。
便是那些争執的人,也停了下來。
倒是那無上宮主動站出來做和事老,“大家這是作甚?李公子又沒說,不讓大家下河。”
按理這個時候,大家該順着臺階下,附和這無上宮才是。
可偏不知道是誰呵呵冷笑兩聲。
于是人群再一次鴉雀無聲。
那李懷真原本溫潤如玉的面上,也似出現了些許裂痕,帶着貴氣的語調慢悠悠地開着口,“自來玄門規矩,能者得之。”那抹驕傲和自大,卻也不容忽視。
他開了口,立即就有攀附他的人附和,“就是,李公子說得對,你們自己學藝不精,怪得了誰?還要人家讓着,簡直是可笑至極!”
大家沉默了,年輕人尚且還好。只想着天資和家世拼不過人家,沒辦法。但那些上了年紀的,叫這麽個小後生壓着還取消,臉色自然難看,偏又不能反駁。
可就沒想到這時候,一個女孩兒的聲音竟然高聲贊同道:“說得好,能者得之!”
王漢庭一驚,發現竟然是身邊的霍滄月開口,一時間憂心不已,他可以相信霍滄月沒有攀附那李懷真的心,可能就是贊同這話,但是架不住在場的人是這樣認為的。
她若是因此攀附上了這李懷真倒還好,可若是沒有的話,今日這話不知道惹了多少人記恨。
那些人不敢拿李懷真如何,卻能對她這個無名小卒動手。
“就是。”可偏偏這個時候,被人群淹沒的小不點陳平安還要舉着胖乎乎的小手擁護霍滄月。
連續兩個陌生面孔,甚至還有一個還是三歲小和尚,也将李懷真的目光吸引了過來,嘴角微揚,不過那眼底全是輕蔑不屑之色,但還是朝身後那人吩咐打聽霍滄月和陳平安的身份。
王漢庭見此,忍不住微微嘆氣。
霍滄月倒是半點不憂心,反而勸着王漢庭,“乾坤未定,這麽喪氣做什麽?”
王漢庭這會兒是真羨慕霍滄月的心态。
李懷真是來了,可大家也不願意就這樣走了。即便是沒有機會,可五百年一次飄浮上來的女屍,誰不想開開眼?
時間過得快,轉眼暮色落下,這一片山水皆籠罩在無邊夜色之中,洶湧奔騰湧的黃河邊,到處都是耀眼灼目的燈光,大家的目光也都齊齊落在那起伏不斷的河面上。
一個個屏息凝神,好不緊張。
至于撈屍人們,早就已經坐在船上,随時準備着,只要那屍體一出現,他們就立馬去撈。
顯然,大部分人經過這大半個小時候的思考,還是決定搏上一搏,沒準真有那千年難遇的好運氣呢!
又過了大概二十來分鐘,那河裏的水忽然朝外溢,整個河面像是沸騰起來的熱水一般,河中央更像是忽然憑空出現一個巨大的泉眼一般,停在河邊的撈屍船瞬間就被打翻了。
原本奔着那二十個大洋去的撈屍人們船只都顧不得,只拼命地揮動着手膀子,從河裏爬出來。
“要出來了!”王漢庭有些激動的開口。
霍滄月仰頭看着天空,十二星連珠,這畫面略有些眼熟的樣子,一時間對于這女屍也是充滿了好奇。
又見河水不斷蔓延過來,大家都紛紛朝後退,有本事的就懸空浮起。
她見此也一下躍到虛空中,為了看得清楚些,她也站得高了些。
幾乎是與那李懷真一個水平線了。
此舉自然也引得了李懷真的目光,劍眉微微蹙起,在看霍滄月之時,再不似方才那般,将她當做以往那些憑着有幾分姿色,便做出各種吸引人目光的事而攀附自己的女人。
眼裏甚至抹上了一層忌憚之色。
禦劍飛行,終究是話本子上的故事。但他們玄門中人,靠着自身的修行,也是能在虛空中如履平地的。
只不過在虛空行走,也是如登天般艱難,高一分,便自然比旁人厲害一分。
而他一開始就站在這個位置,霸占着這獨屬于自己的視線,壓根就沒有将下面的人放在眼裏。
因此萬萬沒有想到,霍滄月這個在玄門中無名無姓的人,居然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說實話,他心裏是不滿的,他是誰?霍滄月又是誰?憑何能與他站在同一個高度?
然而就在他這因霍滄月分心之際,那霍滄月已經朝下面的陳平安喊,“進去看看。”
也是霍滄月這一聲,王漢庭才發現,霍滄月在自己上方,而且居然和那李懷真平起平坐,一時間他竟然有些沒辦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而且這還不算什麽,只見原本在地上閑得無聊東張西望的小和尚忽然也跳上來。不過他并沒有霍滄月站得那樣高,而是跳出這一群擋住他的人後,竟然直接朝那河裏去了。
“他!”霍滄月的本事,王漢庭是認可的,但是陳平安這小和尚由始至終沒見他出手過,如此能有什麽本事?又因為個頭太矮,總是被湮沒在大人們的人群中,仿若透明人一般。
“沒事,他下河去看看。”霍滄月口氣稀松平常地回着。
卻不想她這語氣,引得那李懷真心中不滿,立即便揮手,只道一聲:“去!”
便見一道綠光從他袖子裏飛出,朝着那洶湧渾濁的黃河水裏去了。
大家見此,雖是害怕這洶湧的河水,可見已有人探入河中,生怕落了下風,錯過得到女屍的最好時機,也都紛紛壯着膽子下水去。
頃刻間,這河邊的人就少了過半。
也不知是不是大量的人湧入河裏,那水浪變得越發可怕了,不少人都被水浪無情卷出來,要死不活地躺在河邊。
而在河裏的,卻久不見消息。
約莫過了二十來分鐘,岸上的人不免是急了。
算着時間,那女屍該飄上來了啊?怎麽遲遲不見?即便是那李懷真,也有了幾分着急,直接越過霍滄月,朝着河裏去。
王漢庭見此,以為霍滄月要跟去的,卻沒想到霍滄月卻沒動,反而是片刻之後,陳平安從河裏出來了。
與那些被水浪拍打出來的狼狽人群不一樣,陳平安就真的是從那水裏跑出來。
似乎那些水對他來說,并不存在,又或者如同空氣一樣尋常。
霍滄月也朝他飛落過去,“看到了?”
“她已經醒了,才不是什麽女屍,要不你去看看?”陳平安反正覺得自己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因為他也是頭一次看到有人能在水底待這麽多年沒死的。
霍滄月一聽這話,自然也就和陳平安一起下水去。
這黃河水看着渾濁,但是說來奇怪,真進了這河裏,又是一派清明,和那山澗小潭沒個什麽區別。
陳平安在前引路,霍滄月緊随其後,很快就到了那河底,卻見那河砂間,置放着一副棺椁,已經打開了,一個穿着三重深衣的女人坐在裏面磨刀。
霍滄月和陳平安一來,她就察覺了,猛地扭頭望過來。只見她五官精致,臉蛋卻是有些圓,因此她這一瞪,不但沒有半點兇惡,反而更多是嬌憨之态。
“你這小禿驢,又來作甚?呵呵,還帶了幫手。哼!老娘上一次好不容易醒來,剛要上去就被一個天殺的奪了生氣,害得老娘又睡了五百年,這一次上去,老娘非得将這幫狗強盜砍了!”
這一口一個老娘,尤為熟悉。霍滄月忽然知道為什麽那天上的十二連珠瞧着眼熟了。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與孫琅認識居然提前了一百多年。
如今看到這張熟悉的臉,還是忍不住興奮歡喜,脫口就喊道:“孫琅!”
磨刀的女人聽到霍滄月喊她的名字,頓時就怔在了原地,滿臉疑惑,似乎在努力回憶,片刻後确定自己不認識霍滄月,這才問道:“你是何人,如何知曉老娘閨中名諱?”
“我是霍滄月啊!”舊友重逢,霍滄月也是忍不住地激動。只是說完她又覺得無力,這個時候孫琅可不認識她。
果然,那孫琅瞬間就扛着長刀從棺椁中站起來,“老娘管你是誰?今日誰再敢阻攔老娘出去,全都砍了!”說話間,還不忘揮動着手中的長刀。
而随着她長刀晃動,這水底也好似地震一般,水波更是劇烈旋轉,那河面就更不用多說,鋪天蓋地的河水朝着四方淹去。
不要說是河邊還停留的人,就是那對岸的山,也被淹去了大半。
霍滄月見此,生怕她再揮動手裏的刀,連帶着那河面的山都被淹了,只能連忙安撫道:“你順着下游出去,這裏我幫你。”
她知道孫琅被關在這裏,五百年有一次逃出去的機會,可運氣不佳,關她的人還留了個傳說,使得她每次出去,玄門的人都坐等着她,完全将她當做那天材地寶一般看待。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她那口生氣,可讓凡人脫胎換骨。
而且也只給她留了一個出口,就是這棺椁的正上方。
但現在霍滄月将這此處法陣改變,可讓她從下游出去。
只是孫琅如今不認識她,對于她的話也是半信半疑,“你沒騙老娘?這麽好心?”
“上面都是人,你現在才醒來,真出了這河,不見得是他們的對手。有什麽仇,你往後再報,你不是要找他麽?別浪費時間。”霍滄月勸解着,打算等她走後,徹底将這個關押她的棺椁毀掉。
見她不信自己,看了陳平安一眼,“你不信的話,讓我小弟帶着你出去。”
孫琅想了想,雖不知道眼前的霍滄月怎麽對自己這麽熟悉,但見她主動送來人質,自然也沒有拒絕。“你最好別騙我,小和尚走!”
霍滄月朝陳平安揮揮手,“順利出水後,在下個渡口等我,不用管她。”
等着他二人一走,霍滄月便将棺椁毀掉,可也不知這棺椁什麽材質,居然分毫未損。
“想不到,你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一道怒意從身後傳來,霍滄月轉頭看去,竟然是那李懷真,“你挺有本事的,能找到這裏。”
只是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自己獨吞了女屍。
不過霍滄月可不打算與他解釋,只道:“話是你說的,能者得之!”也沒打算與他糾纏。
但她不知道,這李懷真自打出生起,心有所想從來不曾落空,如今這女屍本是他囊中之物,如今卻落到霍滄月這個連名號都沒有的小姑娘手中,素來又極其注重顏面的他,只覺得受到了羞辱。
尤其是霍滄月這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一時氣得怒喝:“放肆,奪我之物,不可饒恕!”
霍滄月原本沒理他,還在研究如何将這棺椁毀掉,不然的話,過一段時間孫琅還是會被關在裏面的。
卻忽然感覺到身後一股危險襲來,轉過身竟是愣住了,“你,你不是玄門正道?”
可是誰告訴他,那出現在李懷真身後,意圖将自己肉身連帶靈魂都撕碎的惡鬼們是怎麽回事?
而且這些鬼好像和尋常的惡鬼并不一樣,霍滄月直覺自己根本就不能輕松将他們驅散除去,怕是要花費些力氣的。
那李懷真卻十分滿意她臉上錯愕的表情,眉間露出幾許得意,“你不知我李家向來便是以驅陰鬼而著世得名麽?不過很快,你也将是其中一員!”他說完,嘴角的笑容濃了幾分。
霍滄月此刻皺着眉頭,這會兒不是驚訝他能招這些自己惡鬼,而是發現這烏泱泱的惡鬼中,貌似有一個和自己長得有七八分相似女人。
如果只是單純的相似也就算了,可她竟然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很不對勁!
她沒理會李懷真,也不想去自己花力氣去驅鬼了,只拿出一張符紙,在身前點燃,“範無咎!”
那李懷真不知她要作甚?只覺得她喊的這個名字好像哪裏聽過。
哪裏曉得憑空只覺得一股寒涼刺骨的冷意來襲,忽然眼前便出現一個高大的黑袍男子,手中把玩着一條寒鐵鏈,頭上的官帽上,寫着天下太平四個大字。
他一下反應過來,額間冒出些許細汗,不敢相信地低聲道:“黑無常?”
範無咎沒理會他,只淡淡地掃視了一眼,眼裏帶着幾分不屑。随後轉身朝霍滄月看來,有些漫不經心地問:“叫黑爺作甚?”
“那是誰?”霍滄月指着李懷真身後惡鬼群裏同自己面容相似的那女人問。
範無咎懶洋洋地瞟了一眼,“不是陰間的。”所以他不知道。
說罷竟然轉身就要走。
只是身影消失過半,被霍滄月一把扯住了後領,“順道将他們帶走!”
範無咎不悅,“地府早就鬼滿為患,何況他們魂魄殘缺,帶去了也沒有辦□□回轉世。”不過他還是看朝李懷真,“李家後人可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只消一眼,看得李懷真肝膽發寒,心神顫動,猛地将那些惡鬼一收,不顧一切朝着河面逃去。
而範無咎說完,剩下的身影也消失了。
這河底又只剩下霍滄月一人了,她看了看棺椁,心中更着急去追那李懷真,最後将他抓住拷問,那個女鬼是誰?所以也顧不上了,只引了天雷入河。
雷天為至陽,這棺椁為陰!天雷落下,這棺椁自然是裂開了。
可也是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