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霍滄月睜開眼看着眼前這陌生又熟悉的環境,眼裏滿是震驚。
她記得她明明在拔玄尺,怎麽就回到了前世?可由不得她多想,一道熟悉又讓人煩躁的催促聲從外面傳了進來:“你是死了麽?還不抓緊,明天彥生就回來了,你要是敢掉鏈子,仔細你的皮。”
李彥生這個名字讓她腦子裏一下清醒了許多,心想就算是夢,也得将李彥生弄死,不然這夢也白做了。
一面看着腳邊袋子裏的十來斤谷子,也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時候了。
明天李彥生就要帶着他的同學們來村裏了,還帶了個女同學,聽說家裏條件特別有錢,這谷子是李二娘專門去村長家換來的,明天給那女同學煮白米飯。
她提起袋子,趕緊去了溪頭。
不是怕耽誤了碾米,而是她不想聽李二娘那令人煩躁的罵聲,需要一個清淨之地整理一下記憶。
畢竟這段記憶對霍滄月來說,已經過去幾百年了。
只是現在她能清楚地認識到,這不是夢,而是自己真的穿回到了民國年間,只是可惜現在自己的能力只有百分之一的樣子,太弱了,若是真被扔了河裏,怕是自救都有些難。
所以霍滄月得先想辦法,既然自己的能力沒有消失,那一定會有辦法慢慢恢複的。
這一世的她是兩歲多的時候被賣到這村子裏來的。其實三歲之前的記憶,都幾乎沒有,知曉自己是被賣來的,主要是這李家村偏僻,外面的姑娘都不願意嫁進來,所以便有了買女娃兒做童養媳的惡俗。
但她并不是李二娘買回來的,聽說那時候的她看着白白嫩嫩的,一瞧就是大戶的小姐,村裏都是莊稼戶,女人種着山坳裏的幾畝水田,男人則靠着河捕魚生活。
所以大家都瞧不上她,覺得根兒不對,養大了也做不了農活,買她回去白糟蹋糧食。
于是人販子逮着村裏無兒無女的李瞎子勸了半天,叫他買回去養大了自己做媳婦,也能做女兒找個上門女婿啥的。
李瞎子果然動了心,搓着鼻子講價半天,最後用十五斤花生将霍滄月換了回來。
那時候的霍滄月雖是細皮嫩肉,穿着錦衣華服,但身上卻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只有一個繡着她名字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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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瞎子是村裏的陰陽先生,做他這一行的,三弊五缺是如何都躲不過去的,他那雙眼睛就是因為給一戶有錢人家相陰宅時候瞎的。所以為了不叫霍滄月跟着自己遭報應,沒給她改名,只讓霍滄月叫他幹爹。
但終究是個大男人,帶着個孩子不方便做那些事,他就挑中死了男人的寡婦李二娘。
李二娘還有個兒子,叫李彥生,李瞎子掐指一算,覺得這小子出息,命帶文曲,索性就和李二娘做了親家,安心将霍滄月交給李二娘照顧,自己也能出門賺錢,供李彥生讀書,只等将來這個女婿出息了,霍滄月好過,自己這個岳丈也能安享晚年。
于是在外拼了命地掙錢。
又想着霍滄月以後是李二娘的兒媳婦,那李二娘沒道理對她不好。
可哪裏曉得,霍滄月自打三歲有了記憶,她不但沒有得到李二娘的庇佑,反而還要照顧比自己大一歲的李彥生的日常生活。
而李瞎子寄來的大洋,一個沒用到她的身上,她穿的永遠都是李彥生不要的衣裳。李彥生上學堂穿新衣裳,吃細米她喝米糠糊糊,後來李彥生果然像是李瞎子說的那樣,命裏帶着些文曲,考上了城裏的洋學堂。
李瞎子得了消息很高興,說要去沿海的城裏掙大錢,可這一去就沒了消息。
如此,李二娘這裏就收不到他寄回來的大洋了,對霍滄月越發不順眼,打罵不給她飯吃,更是尋常的事情。
但前世的自己太傻太軟弱,心想這村裏誰家的兒媳婦不是這樣過來的?自己命還算好的,未婚夫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而且等阿彥學業有成,回來和自己成婚圓房,生了孩子一切自然好起來了。
興許還能去城裏過日子,不像是村裏其他的童養媳那樣一輩子被困在這村裏。
所以李瞎子回來看望自己,問李二娘對自己好不好的時候,霍滄月竟然還對那母子倆心存幻想。可事實上袖子只要拉開,就能看到滿身的傷痕。
現在霍滄月想起,覺得這母子固然可惡,可也怪當時的自己太蠢了,聽信了那母子倆的花言巧語,錯過了一次次自救的機會,活該慘死!唯一對不起的是李瞎子這個幹爹,也不知他在外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
不過現在自己可不能像是從前那樣做個鹌鹑任由這李家母子搓圓捏扁了。
李彥生明天要回來,可幹爹已經幾年沒消息,家裏的大洋已經要花完了,李二娘一個寡婦,除了帶自己種那點地,去河邊挖點蚌殼之外,壓根沒別的營生,李彥生要讀書又需要花大費用。
所以李彥生已經麻利地攀上了城裏的富家小姐,他害怕那富家小姐發現自己的存在,所以聯合村裏人,将自己綁了祭河神。
也就是說,霍滄月回到了臨死前的頭幾天。
果然,霍滄月将米碾好回去,李二娘就扔給她一個有些馊了的荞餅,“滾回你家去待幾天,別到時候丢了我們阿彥的臉。”
而這個馊了的荞餅,就是霍滄月這幾天的口糧。
霍滄月沒有像是從前那樣求李二娘留自己下來,因為大家都知道,李瞎子那屋子在村子最邊上,後面就是山,被大一片高大的柏樹圍着,看起來陰森森的。
而且常年不住人,那房子已經垮塌大半,滿院的雜草,再加上李瞎子的那職業,大家都覺得那屋子裏鬧鬼。
可現在霍滄月高興得不行,她也不想看到李家母子這副嘴臉。
李二娘滿心都挂記兒子的城裏女朋友,壓根沒留意到霍滄月的變化。
霍滄月回幹爹李瞎子那裏的時候,路遇背着孩子挑水的茯苓。
茯苓是和她同一年被賣進村裏來的,是村長家的兒媳婦,十三歲來了月事,就和村長的兒子圓了房。
第二年就生了個女娃,村長一家自然不高興,但想着頭一胎,最終還是将那女娃留下了。
只是後來茯苓又生了兩個孩子,但都是女娃,氣得村長媳婦直接給溺了尿痛,然後扔進河裏去。
現在茯苓身上背着是老四,還是個姑娘。一樣是十八歲的姑娘,可她卻被折磨得像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婦一樣。
本來這個村長媳婦也是要給扔河裏的,但去年人牙子來村裏的時候,把茯苓的大閨女買走了,村長夫妻覺得有利可圖,不算白養,就留了老四。
打算再過一兩年,會走會說了,繼續賣給人牙子。
然後攢錢給兒子再買一個媳婦,反正覺得茯苓那肚子裏是生不出兒子來了。
茯苓見了她,露出一抹苦笑,也不敢多停留,免得慢了,到時候婆婆又一番打罵,因此就挑着水急忙走了。
霍滄月目光随着她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然而看的不是茯苓,而是她身後那兩個小影子。
那兩個可憐的孩子,才到這個世界就沒得善終,無處可去,自然只能依附着自己的親生母親。
霍滄月嘆了口氣,想着等自己解決了李彥生,再幫這兩個可憐的小家夥投胎轉世。
她回到院子裏,暮色已經落下來了,長滿雜草的院子被那一大片柏樹一擋,這會兒仿若寂夜一般,也聽不到村裏的雞鳴犬吠,只有柏樹上那聽得人頭皮發麻的貓頭鷹叫聲。
貓頭鷹一般只是晚上才會叫,但現在暮色已至,這裏樹林茂密,所以那貓頭鷹仿若嬰兒笑聲般的叫聲,也接二連三響起來。
霍滄月皺着眉頭,只覺得怪異,即便貓頭鷹要叫,也不至于這麽多都叫起來了,只怕要這村裏要發生什麽事情了。
不過記得前世,并沒有這一茬。她推開轅門,直徑踩過那齊腰的雜草,便往屋子裏去。
鑰匙就放在門頭上,她取下來開了門,只見泥土牆已經垮塌了許多,左廂房徹底不能住了,房梁上甚至歪歪斜斜的,有落下的趨勢。
霍滄月掃視了一圈,屋子裏能用的家具多年前就被李家母子搬走了,當時他們的原話是說李瞎子反正也不回來住,那些家具放着也是放着。
所以除了那供着三清祖師爺的神龛之外,就只有一口棺材。
那是李瞎子給他百年歸天後準備的。李二娘嫌晦氣,所以沒搬走。
霍滄月當晚就睡在這棺材裏,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聽得一陣哭聲,睜開眼入目就見茯苓家的兩個女兒在自己棺材前哭。
“怎麽了?”這兩小鬼大抵是知道自己看得見她們倆的。
兩個小丫頭沒有香火供奉,所以即便在長大,卻面黃肌瘦,魂力薄弱,只怕要不了多久就會魂飛魄散了。
先是傍晚貓頭鷹齊鳴,後又是這倆小鬼哭得凄涼,仿若陰司曲來催命。
村裏要出事了。
果然,只聽茯苓二女兒的魂魄哭哭啼啼地朝她說道:“他們害娘,娘要死了。”
霍滄月聞言,細想起白日裏才見過茯苓,并非是短壽橫死之相啊!但兩個小鬼哭得真切,顯然也不作假。
當即連忙起身,“快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