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冰涼的指尖緩慢地劃過她的頸側、鎖骨、胸口，停在腰側，成碧的呼吸微不可聞，她只覺這真是酷刑一般，她寧願他此刻是掐住她的脖子，要她的性命，她絕望地望着床頂穿花的帳子，腦中想到的卻是另一個讓她咬牙切齒的人。 她一定是錯亂了，不然怎會如此，她閉上了眼睛。 如果此生注定如此悲哀，那她就拼上一命，也要讓這些讓她痛苦的人生不如死。
遲遲不見那人下一步動作，成碧微訝地睜眼，上方的人竟然閉上了眼睛，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只除了越來越暗紫的臉色。 成碧也不敢亂動，生怕驚動他似的，只死死盯着他不斷惡化的臉色，他這是．．．．．．走火入魔？可他本來就是魔了！ 成碧心內暗喜，不管怎樣，他肯定是出狀況了！ 她輕微地動了動手腳，發現身上那無形的禁锢已不知不覺被解除，她壓抑着狂喜的情緒，緩慢擡手，一根手指就要碰上那人的胸口，他的眼睛就突然張開了。
成碧連呼吸都忘掉，卻在看清他眼中濃重的暗紫時笑意浮上臉龐。 她幾乎是不可抑制的眉開眼笑：“您這是魔力錯亂了？受傷了？”
那人不答，只越來越暗沉的眸子緊盯着成碧翹彎的嘴角，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吃入腹。 成碧緊張地等着下一秒可能發生的一切，但是，一切都沒有發生。 她停在半空的手指再次不顧死活地往前，戳在那人胸口，沒有反應！ 繼續用力，仍沒有反應！ 成碧使力一推，那人竟然被推得躺倒在床，卻仍舊沒有一絲反應。 成碧狂喜，三下五除二地翻身下床，卻發現自己渾身赤裸，而那人暗紫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她的胸口，她也顧不上羞澀，直接扯過床單裹上，轉身就在房內摸索起來。
沒錯！ 她要找可以一擊斃命的兇器！ 沒想到她也有心想事成的一天，她忽略身後死死粘着她的視線，只想在最快的時間內解決掉這個惡魔，其他的事都再說！ 可是這房間幹淨得根本就不像常人住的房間，她壓根兒忘了一個魔人的房間是不用放任何兇器的，他們本身就是最厲害的兇器。 成碧在屋中站定，腦中急切地搜尋，終于在看見桌邊擺着的凳子時眼睛一亮。
她該感謝這魔人還是需要坐凳子的，她兩手抄起凳子，沖到床前，卻在下手的前一秒停住。 這一凳子下去，下面躺着的人就會是頭破血流、血肉模糊，而這人此刻還直直地盯着她。 不管這人眼神裏的涵義幾何，她還是猶豫了，這麽血腥的方式，想想都讓她不寒而栗。 雖然身為祭師，雖然生生世世與魔人為敵，但實際上她從未親手殺死過任何人，她一直在清池的保護下活得好好的。 她定神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這人是她前一秒還恨不得抽筋扒皮的仇敵，也将會是他們四個将來最大的敵人之一，她實在不該如此猶豫。
理智終于占了上風，大不了閉眼不看，她不想因為一時不忍給中陸留下任何隐患，她緊了緊手中握着的凳子，閉眼使勁往下砸去。
所有的力氣被悉數彈回，成碧還沒來得及睜眼，心裏一沉，想道：“遲了！”
一股淩厲的魔息夾着勁風襲來，成碧毫無反抗之力，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絕望。 一只手從後扣上她的脖子，她驚訝，難道還有人？睜開眼直往後望去，卻在窒息之前停下了動作。
果然除了他們兩個還有人！
扣在脖子上的手明顯纖細，是個女人。 但是力氣不小，成碧腦子裏混亂地想，她的脖子大概已經斷了。 她只能徒勞地将雙手扣上脖子上那只冰涼的手，卻沒想那手突然又松掉了。 成碧回過魂來，拼命咳嗽，沒注意到床上仍舊躺着的人望着自己身後，眼中一閃而逝的厲色。
成碧終于有力氣回頭查看，真是個女人，一個妖異的女人，這長相在魔人裏面真算是絕頂姿色了，至少頭上臉上身上沒長出常人以外其他的器官來，一頭黑發飄灑在身後，與床上躺着的人一樣的發色，大概魔人稍有魔力的都是黑發吧，她想，她竟然還有心思琢磨人家的長相，大概無數次差點死過去，然後又奇跡般活過來，她已經要習慣了這種死去活來的狀态了。
成碧艱難地喘氣，身後的女人紅得仿佛泣血的眸子在狠狠地剜了她幾眼後，朝床上的人投去關切幾眼，轉身離去。 成碧心中悄悄地松了一下，潛意識裏，她仍是不願自己手下出現血肉模糊的畫面。
她不無意外地發現床上的人坐了起來，然後，站起來，然後，一步一步靠近了她，她竟然淡定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索性坐穩了地上，聽之任之。 事到如今，已沒什麽好說的，死就死吧，總比被強暴的好。
成碧閉着眼，緩慢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像敲在她心尖尖上，一下一下地近了，又一下一下地遠了，良久，終于消失在身後。 成碧訝然睜眼，房內已空無一人。
魔界沒有什麽天色可言，所以不辨晨昏，成碧虛弱，躺在床上歇了會兒，心裏的不安卻時時刻刻糾纏着，昏昏沉沉之中一點兒也不安穩，她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睡去時并無二致，也弄不清楚到底過去了多久。 她扶着床沿起身，朝門口走去，不知道之前的結界是否還在，她遲疑地伸出手指，卻凝在半空中。
門前院中一襲紅衣随風輕擺，依稀是之前見過的模樣，成碧望着那張煞氣凝聚的臉，想着是了，就是之前擋下她砸下的椅子還想掐死她的那人。 女子站在空無一物的院中，從瞧着自己的眼神來看，不像是有其他目的，大概只是想找自己，成碧想，或者想殺了自己。 她深以為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誰也沒有動，成碧猶豫着想收回仍擺在半空的手指，往後縮回一寸後，終究是不甘心，快速地往前戳去。 什麽也沒發生。 果然冒險是值得的，她想。 那麽下一步就是走出去了。 她再次看了前方不遠的身影一眼，想着她這遲遲不肯表态的模樣，總不至于在等自己先出手吧？可她現在實實在在是廢人一個，一點法力也無，斷然不會自尋死路與她打起來，看來她是要辜負她一番等待了。 想到這裏，她給對方投去抱歉的一眼，提腳出了房門。
她飛速在走道上穿梭，繞了一圈之後發現她之前所在的地方原來是在那座金光閃閃的大殿後方，大致就跟京師皇室的後花園一般。 而此刻，她穿過這座顏色詭異的大殿，如果回到殿前大概就能找到回去的路，雖然她沒有半分把握跳入泛川是否就能回到南疆。
大殿中空無一人，連個守衛也沒有，其實比起中陸人界來，魔界更類似于神界，就是主神一個人孤零零住着的那個地方。 人界繁華熱鬧，神界和魔界則是冷冷清清。 神魔兩界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主神除了他們四個祭師，從來都只一人，而魔神就喜歡弄出無數無數的魔将以及魔人。 不過中陸是主神創造，如果将中陸也算作神界的一部分，那其實主神跟魔神的喜好也是基本相同的。 成碧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震驚，這世間怎麽可能有人能與主神比肩，她真是錯亂了。
她費了些時間穿過主殿，眼前出現的就是剛來的時候走過的那片荒地，一簇一簇的幽藍火焰散亂地燃燒着，她一步也不敢停地往外沖去。 身後一路上隐約跟着的人終于出聲了：“就以你現在的狀态想回到中陸，簡直是癡人說夢！”
成碧腳步一頓，回頭望着那一襲紅衣，道：“謝謝提點，你的成語說得真好！” 然後腳步更加密集的往前沖去。
紅衣黑發的女子一個躍身就擋在了成碧的身前，成碧左沖右突，卻終是無法再往前一步，她停住，皺眉看向這女子：“你跟了一路也沒吱聲，這會兒怎麽又怕我跑了？”
女子嗤笑一聲：“怕？我是怕！ 不過也是怕被主上責罵。 主上讓我看着你，只交待不要讓你死了。 我只要留你一口氣，你愛亂跑我都不會管，但是你去泛川就是死路一條，我就不能不管了。” 她不無嘲諷的語氣，仿佛看着一個真正的廢物。
成碧想，她口中的主上約莫就是帶她進來的那人，因為到目前為止，她所見也就不過這兩人而已。 她想着這女人其實是敵視她的，只是迫于命令，不能動她，否則怕是她還沒醒來就被這女人給殺了。 既然連最想她死的人都不讓她去那泛川，那泛川是果真去不了了。 她眼中一片迷茫，前路如何走，真是一點思路也沒有，清池他們一定着急了。
魔界常年一絲風也沒有，陰冷晦暗，不知是這樣的環境孕育了這樣的魔人，還是這樣的魔人創造了這樣的環境。 成碧在殿前一籌莫展，回身時視線掃過紅衣女子陰冷卻不擋豔光的臉，心中暗自感嘆，如果身在中陸，該是怎樣傾國傾城的人兒。
成碧不由問道：“你叫什麽？”
女子冷眼看向她，只不語。
成碧又問：“那你主子叫什麽？能将我綁了來，總不至于連個名字都不敢說吧！”
女子惱怒地揚眉，正欲開口，陰沉的聲音從殿內響起，正好打斷她的回答：“魔不需要名字。”
成碧聞聲自動警戒，她沒忘記自己仍是案上魚肉，望向殿內的目光滿是毫不掩飾的敵意。 那魔人卻仿佛忘記了之前她趁危殺他的舉動，只緩慢的走向前來，動作神态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虛弱，不知是否已經恢複好了。
那人向一邊的跟着成碧的女人看了一眼，女人默不作聲地走開了，他徑直走到成碧眼前：“你失去了唯一一次殺我的機會，以後終你一生，大概都不會有機會了，我真替你感到可惜！” 他挑眉的模樣貌似可惜，更多的卻是嘲諷：“我倒是好奇，那時候你猶豫什麽呢？沒殺過魔人？”
成碧眼睛鼓得前所未有的大，心裏不是不後悔，可是已經沒有了機會。
魔人似乎很高興，手指在她頰邊似有似無地流連，成碧躲不過，索性将頭低下，卻聽他湊到耳邊的低語：“你大概沒想過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麽呢！ 呵呵！”
她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成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