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中餐
盧霜關上冰箱門, 昨晚買的蔬菜已經被她洗幹淨，按照生熟的分類歸置好，只要拿出來加熱下，就能吃了。
廚房裏忙完, 盧霜又走到燒水壺旁邊, 爺爺奶奶的藥盒放在那裏。
牆上原來粘貼着他們每天需要吃的藥，那張紙昨晚盧霜已經撕掉了。
冬天和夏天的藥物, 有不同。
昨晚重新整理好的那張被盧霜拿出來仔仔細細地貼到牆上。
水櫃旁邊的藥盒上寫好了每種藥需要服用的日期和時間。
按照不同顏色區分兩位老人的藥, 藍色是爺爺的, 紅色是奶奶的。
盧霜想了下, 從書包裏拿出一疊白色的便利貼，又把什麽時間該吃什麽藥, 每種藥之間要隔多長時間寫了上去。
小心駛得萬年船。
兩張便利貼被她寫的滿滿當當。
盧霜準備好今天的中飯，同樣的是兩菜一湯。
這幾天是中秋節，盧霜把昨天買的板栗和毛豆蒸熟放到餐桌上。
雖然不吃月餅，但基本的習俗禮節還是要有的。
回到客廳裏, 盧霜一直揣在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叫了爺爺奶奶先去吃飯。
看見來電人, 盧霜連忙擦了擦手, 随即接起電話。
陸池琛站在清溪巷路口, 半倚靠在棵榕樹上, 修長的腿随意搭着, 工裝褲尾端, 銀色的紐扣裹住他腳踝，露出一點皮膚。
狂又野。
盧霜走出來, 站在不遠處沖他揮了揮手，腰上還系着圍裙。
奔跑過後, 她臉上帶着點紅。
陸池琛垂眸看着她的發頂，盧霜今天沒像往常那樣把頭發紮成一束馬尾。
女孩的頭發剛洗過，被風吹得半幹，烏黑的發絲乖巧垂在主人肩頭，光潔的額頭上氤出一層毛毛汗。
盧霜抱歉地望着陸池琛：“馬上就好。”
陸池琛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重新靠回樹上。
他從不幹預她的生活，他們之間的所有的交集，只限于陸池琛和盧霜。
盧霜轉身往前走了幾步，離他有點距離。
心中偶然想起他在咖啡店幫自己解圍。
那天，盧霜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後來回到家唯獨後悔缺了道謝。
她定下腳步，又走回陸池琛面前。
盧霜小聲地叫了他的名字，陸池琛的視線瞥過來。
她看進陸池琛眼裏，打好的腹稿在話說出口的瞬間還是打了磕絆。
“你…你吃飯了嗎？”
陸池琛換了個姿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饒是精明如他，那一瞬間竟不太拿得準盧霜話裏透出的含義。
盧霜第一次邀請人回家，還是世深國際部轉學過來的陸池琛。她和鄧書桃閑聊時，鄧書桃跟她科普過世深國際部。
在世深國際部念書的人，非富即貴。
而陸池琛，是世深的年級第一。
想起家裏的模樣，盧霜的臉發起燙，火燒似的。
陸池琛一直沒說話。
盧霜心裏沒底，最後還是沒忍住，用餘光睨了下陸池琛。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棄自己家裏貧窮？
陸池琛看着盧霜漸漸燒起來的臉色，舌尖劃過齒逢，伍玚之前告訴他的東西恰如其分地浮現在腦海裏。
福至心靈，他想通其間的關竅，頓了下，撒了個謊：“早上忙着出門，沒來得及吃。”
盧霜在心中暗笑自己簡直不自量力，她懵懵地點了下頭。
結果等再回神，盧霜才恍然，剛才陸池琛說的話好像不是拒絕的意思。
他居然答應了？
等她徹底反應過來，陸池琛已然跟在她身後，一只腳踏進了家門。
盧霜忍不住悄悄回頭一眼接一眼地打量陸池琛，生怕家裏的哪裏沒有安排妥帖，讓他不舒服。
陸池琛跟在盧霜身後，從邁進清溪巷口一直到進入家門，全程安安靜靜，一句多的話語都沒有。
他為數不多的存在感，僅有那點落在地磚上的“嗒嗒”腳步聲。
清溪巷中隐藏着的房屋雖小，但是被主人打掃的很幹淨。
客廳裏置着一張茶幾，老舊的沙發上放了幾個抱枕。
每個抱枕上各有一個字，連起來是平安健康。
旁邊的木桌上置着剛做好的中餐，只有兩菜一湯，色香味都比不上高檔飯店裏的餐食，讓人莫名有想吃的欲望。
明明吃過早飯，陸池琛卻在很多年以後的現在，察覺出餓的感覺。
白色的餐具裏盛着米飯，飯粒吸飽了水，看着晶瑩剔透。
陸池琛的目光掃到兩間卧室，挨在一起，唯一的隔斷就是中間那堵薄薄的牆，他心下了然。
就昨晚盧霜接他電話時的背景雜音，哪間是她的房間，很好猜。
盧霜心裏一路上跟揣了只兔子在懷裏似的，兔子不安分，七上八下地蹦跶，讓她的心也跟着一陣陣泛着慌亂。
她放下句：“我去給你拿套碗筷。”轉眼鑽進廚房，心髒跳的快極了。
等盧霜再出來的時候，哪怕做了千萬重心理準備，也是真的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震了下。
陸池琛坐在爺爺身邊，湊過身去在老人家耳畔輕聲說道句什麽，爺爺笑着點頭應他。
他端起爺爺的碗，長臂越過桌面，給爺爺盛了碗湯。
湯面很清爽，西紅柿蛋湯的色澤異常誘人。
陸池琛把勺子小心地塞進爺爺手裏，等老人家專注喝着面前的湯時，他轉身從桌上的紙盒裏取出張紙，彎腰把老人家不小心吃掉在地上的飯粒一一撿起來。
包做一團，放到腳邊。
溫柔伴着他的一舉一動映出亮光，灼烤着盧霜心底那最不想讓人知曉的一隅。
她心軟的一塌糊塗。
盧霜把盛了米飯的碗遞給陸池琛，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謝謝。”
陸池琛搖了搖頭，沒應她這句謝。
他拿起自己還沒用過的筷子幫碗裏空剩米飯的奶奶添了些菜。
奶奶笑着誇他。
一頓飯吃完，盧霜之前設想的所有境況統統沒有發生。
她口袋裏提前設置好的鬧鈴在胸前的圍裙口袋裏震動起來，盧霜掏出手機，摁斷鬧鈴。
到了該提醒爺爺奶奶吃藥的時間了。
盧霜剛收拾過去的四套碗筷，而今正堆在水池裏。
她把手擦幹，折回客廳裏，看見陸池琛站在燒水壺旁邊。
他指腹輕按在她才貼上不久的便簽條上，指腹慢慢往後劃過去。
待他仔細看完上面寫的字，水壺中發出“咕嘟”的沸騰聲響。
陸池琛一一對應着上面的要求，給爺爺和奶奶依次遞過藥去。
耐心等待兩位老人服下藥，陸池琛把藥盒放回兩位老人習慣的原位上。
他坐回沙發上，挨着兩位老人家，陪着他們天南海北地聊天。
對上陸池琛投來的目光，盧霜連忙轉過身去，進了廚房。
眼底濕又熱。
她打開龍頭，壓出一泵洗潔精。
清水嘩嘩流下，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從她身側探了出來，接過盧霜手上的碗。
盧霜心裏始終緊繃的弦，終于在這一秒，“啪”地一聲，斷了。
等到陸池琛把碗全都晾在瀝水籃裏，回頭還看見盧霜舉着滿手泡沫，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陸池琛擡起手背掩住唇，不自覺笑了聲，揶揄看着她：“你還記得烷基磺酸鈉混合脂肪醇醚硫酸鈉加上泡沫劑和增溶劑是什麽嗎？”
盧霜站在一邊，向來條理分明的腦子當下裏亂做一團漿糊。
聞言，她下意識回答：“洗潔精。”
陸池琛神色認真地點了下頭：“不愧是學霸，記的就是清楚。”
盧霜沒明白他的意思，就聽他又道：“那你過來把手上的烷基磺酸鈉和脂肪醇醚硫酸鈉洗幹淨。”
粘滿手的泡沫撞進眼簾，盧霜捏了捏，泡沫頑皮地滑向後方。
她探過手去，準備打開水龍頭，手背戚戚撞在搶她先一步去把水龍頭撥弄到太陽能那邊的陸池琛手心上。
兩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泡沫。
陸池琛低聲笑了起來。
團團的白色柔軟裏充斥着空氣，與外界的七彩世界隔一層屏障，細小的光穿插其間，向四下散射開來，倏忽就又閃逝不見。
陸池琛笑着幫她打開水龍頭，水珠打在兩人挨得極近的手上，不斷濺出……
盧霜回房間拿東西，陸池琛就又坐在沙發上，陪爺爺奶奶說話。
老人家說的話，總是上下沒有什麽相幹，本以為會不耐煩的陸池琛，居然好好坐在老人家身旁，接納着他們天馬行空的話語。
他模樣生的極好，如玉般溫潤，爺爺和奶奶非常喜歡他，對他千叮咛萬囑咐。
讓他和盧霜出去，一定玩的開心。
奶奶往盧霜房間裏探過一眼，看見盧霜的房門關着，稍稍放下心來。
她顫着手從口袋裏掏出1000元錢，說什麽都要塞到陸池琛手裏。
蒼老皲裂的手緊緊握住陸池琛的手指，強勁地合上他的手掌。
1000元，平時陸池琛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數字，而今，他盯着老人的手指，竟是忘了動作，渾身僵直在那裏。
他看了眼天花板，馬上又偏過頭去在爺爺和奶奶耳邊說了句什麽，哄得兩個老人眉開眼笑。
當着兩位老人的面，1000元被陸池琛妥帖收進錢包裏，又好好裝在衣服內側的口袋深處，緊貼心髒。
盧霜收了東西從卧室出來，爺爺看她出來，也知道不能再耽誤兩人。
他在陸池琛背上拍幾下，算是交代。
陸池琛帶着盧霜離開家，走到巷口時，他臉色上閃過一絲尴尬。
他抱歉地看向盧霜：“抱歉，我手機放在廚房忘拿了，可以麻煩你等我一會兒嗎？”
大拇指和食指間被他捏了只剩一點空隙。
始終緊繃的情緒被人松下閥門，盧霜露出個舒心的笑，點點頭接過陸池琛遞給她的礦泉水，安靜站在榕樹下，等陸池琛回來。
一席秋風卷起她的一縷發，盧霜起手，把它攏去肩後。
不幾分鐘，陸池琛就出來了。
昨天晚上月光皎潔，今天是柏安難得迎來的晴天。
陽光側打在陸池琛發梢上，切出的剪影把他本就高挑的身形拉得更是修長。
他向她走來，臉上帶着淡淡笑意：“抱歉，讓你久等了。”
盧霜今天沒紮馬尾，發絲又偷摸從粉色的發卡下溜出來，滑到她臉頰一側。
女孩手上拿着礦泉水，遞還陸池琛。
陸池琛接過水瓶，手上一用勁，骨節背上的青筋印出一絲，塑料的旋鈕發出“嗒”的斷裂聲響。
他又把瓶蓋旋緊，确保水不會漏出，才遞給盧霜。
“給你買的。”
盧霜接過塑料瓶，“謝謝”兩個字還沒說，就見男生豎起食指，在薄唇前輕點了下。
“別說謝。”
【謝謝你】這般的話語，生活中無時無刻都在說出口，幾乎是禮貌和表示心意的标準答案，但有時候，謝謝，同樣是生疏和距離的代名詞。
她說的謝已經太多了。
陸池琛不想要她謝他。
盧霜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狐疑。
“對了”，盧霜試圖生硬的轉換話題，“你的手機拿到了嗎？”
陸池琛不打算解釋，只微微勾着唇，目光落在遠處清溪巷裏的一幢房屋上，若有所思。
他睃見盧霜又一次纏在水瓶上的手指，知道盧霜這是又不好意思了。
每次她不好意思要轉移話題的時候都是這樣，小動作出奇的多，笨拙又可愛。
陸池琛搖搖頭，拯救了她手上那瓶瓶身快要被她摳出個洞的水瓶，幫她拿着。
女孩手上殘存的溫熱被他悉數攏進掌心。
他說：“嗯，拿到了。”
那天晚上，奶奶睡覺前，照例理了下枕頭，枕巾下面掉出個紅包來。
背面，男生的一手字筆鋒分明，風骨淩厲。
【祝爺爺奶奶中秋節快樂，平安健康。】
裏面不多不少，整整齊齊放着1000塊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