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疫醫(11)
老鼠, 無處不在的老鼠。
項憶置身于巨大的黑色森林,交錯的層層疊疊的枝桠像是伸向天空的黑色手臂。
冷冷的月光從頭頂透過密林照下來,變成一地碎銀。
在那月光也無法觸碰的陰影之中, 有小小的齧齒動物,正在奔走, 啃食, 竊竊私語。
項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只是茫然地行走在這錯綜複雜無法逃出的密林,在他身後是一雙又一雙被打擾而喚醒的紅色眼睛。
“是他。”
“他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嗎?”
“他知道自己來到何處嗎?”
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
項憶聽不懂, 卻莫名感到焦躁。
他從一開始的緩慢行走到加快步伐,到最後終于在越來越密集的竊竊私語中狂奔!
不能被它們追上!
一個念頭浮現, 項憶拼命在路上狂奔,但是他的四肢卻越來越疼痛,一道又一道被啃食的傷口,出現在他的手臂,出現在他的大腿上。
鮮血從破碎的傷口中湧出, 淅淅瀝瀝落在地上,瞬間變化為一只又一只披着灰色皮毛的小動物——那不斷啃噬着他的鼠群!
呼哧呼哧——
項憶喘着粗氣,卻怎麽也甩不開, 背後一雙又一雙嗜血的紅色眼睛, 前方的道路越來越崎岖, 越來越難以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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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步不可避免地一點點停下來,變得拖沓,變得死氣沉沉。
鼠群如同黑色的浪潮一樣, 瞬間淹沒了他的腳踝, 淹沒了他的小腿, 淹沒了他的腰……
“老鼠!”
杜春舂無意識地揮動着手臂, 從深不見底的夢魇中清醒過來,掙紮着坐起來,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氣。
“我夢到被老鼠吃掉了。”她喃喃自語。
搭檔的聲音從她旁邊傳來:“有老鼠。”
“你也做了同樣的夢?”杜春舂迅速穩定住因為恐懼而動蕩不安的精神,轉頭看搭檔,“我覺得我們已經進入plague早期了。”
她的話說到一半,眉頭死死皺起,一把鋒利的道具刀出現在她的掌心,聲音陡然冷銳起來:“你是誰!”
她那熟悉的睡在他枕邊的搭檔,不知何時已經清醒過來,背對着她站在窗邊,低垂着頭,聲音悶悶的。
“我是項先生。”窗邊的人輕聲回答,好似夢呓,“有老鼠,這裏有老鼠,好多好多的老鼠……”
plague的影響?精神值跌破安全值造成的堕變?還是有人取代項憶的身份?
一瞬間,杜春舂心頭湧出無數不安的猜測,而她手上那把匕首也開始散發出灼灼熱力。
【道具:燃燒的匕首
作用:本匕首适用于任何副本,會在接觸目标時融化對方部分軀體,融化程度視對方軀體強度而定,自帶格鬥引導功能。】
這把匕首算不上神器,但好在适用範圍極廣,并且自帶的格鬥引導功能對于不善戰鬥的杜春舂極為友好。
“老鼠,到處都是老鼠。”窗邊的人似乎完全沒感覺到危機,還在那裏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的說話,同時緩緩轉過頭。
一張血肉翻卷的臉出現在杜春舂眼前,那無數像是被某種齧齒動物撕下來的傷口正在往外滲出紫黑色的鮮血!
杜春舂見他沒有攻擊的意思,試着收集信息:“是老鼠咬的嗎?老鼠在哪裏?”
“在這裏。”項憶僵硬地舉起雙手,顫顫巍巍地伸向自己的太陽穴。
不祥的預感浮現在杜春舂心頭——不要!
然而她的話還沒有來得及喊出,項憶的手指已經觸碰到太陽穴,下一秒鐘毫不遲疑的發力!
那細長的脆弱的人類手指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分裂,無比堅硬,就像是捅入豆腐中一樣瞬間深入太陽穴之內,随即他以這一處為支點用力,皮肉被一寸寸撕開,緊接着——
咔嚓一聲。
白色的頭骨被人以巨力從中間先開!露出裏面白裏透粉的,軟塌塌的,腫脹無比的大腦!
項憶,就這樣當着搭檔的面,活生生打開自己的大腦!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立刻死去,嘴唇蠕動着,艱難的發出最後一聲咆哮:“讓那些老鼠滾出我的大腦!”
在這最後的絕望咆哮之中,生生掀開自己頭骨的男人向後仰倒在地。
杜春舂立刻撲上去,所有可能适用于這個副本的一切治愈道具,都在搭檔身上嘗試一遍。
不行。
已經沒有辦法救回他了。
游戲系統冷酷無情地在她面前展開面板:【您的隊友項憶即将死亡。】
杜春舂深吸一口氣,顫抖的站起身,腦海裏面都是剛剛那一幕。
他是什麽時候中招的?就是在隔離房門口被老鼠蠱惑的那一瞬間嗎?
還有,什麽叫做讓老鼠滾出我的大腦?
杜春舂顫抖着手,撫摸着自己的額頭。
這一刻,她好像聽見那永遠不消逝的吱吱聲,在她的腦海裏響起。
那些老鼠在她的大腦裏游走吞噬,繁衍生息,虎視眈眈地要把她從內而外的吃空。
一樓。
連惇熬了幾個晚上去攻破防火牆,這把老骨頭終于撐不住,顫顫巍巍撐着拐杖下樓倒水。
除了可樂之外,隔離安排的物資中還有兩箱礦泉水,整整齊齊的堆放在餐廳角落,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消耗大半。
“沒點熱水,難受。”連惇搖着頭抱怨兩聲,蹲下去掏礦泉水的時候,渾身的骨頭都在嘎嘎作響。
他終于拿到埋在裏面的礦泉水瓶,輕輕松松擰開。
緊接着,頭頂的地板傳來重物墜落的一聲悶響。
那個位置應該是——那對夫妻玩家的房間!
連惇估摸着是出了事情,當即拄着着拐杖,健步如飛地沖上樓梯,破門而入。
項憶的大腦被打開,姿态難看地橫陳在窗前,胸膛還在艱難的起伏着,似乎還殘有一口氣沒有吐出。
杜春舂面色嚴肅地蹲在他面前檢查,就算已經救不回隊友,她還打算再多探聽一些消息。
兩人對視一眼,游戲系統不可ooc的警告立刻拉響!
果然這崩人設主要是針對人前表現,不能超出所分配到的身份。
連惇心想,幾乎是立刻臉色難看下來弓着背,咳嗽不止,聲音嘶啞的艱難大吼:“死人了!大家快下來,有人死了!”
杜春舂也被迫停止驗屍活動,一邊在心裏暗罵這老不死的怎麽有空上來看一眼,一邊被迫停下來,當場演技爆發開始爆哭:“老公!”
一前一後兩聲尖叫,成功喚醒別墅裏的所有人。
戲鶴第一個到場。
他身上披着黑色防護服,似乎連月光都無法照亮這身黑衣。
星火系統早早的就已經發出警告:
【檢測到玩家項憶生命值快速下降,請盡快啓動靈魂收容計劃!】
戲鶴便站在這裏,彎下腰伸出手,輕輕拂過将死者無法合攏的眼睛。
靈魂收容計劃順利啓動,一點銀白色的光芒,透過他的指尖滑入心髒。
姍姍來遲的戚煥剛好看到這一幕,突兀的想起上個副本中新娘說過的話:“願逝者不再長眠。”
很奇妙,這位NPC似乎總是出現在玩家瀕死之際。
戲鶴仔細檢查完畢之後,得出結論:“自殺。”
“他之前還好好的,怎麽會自殺!”杜春舂立刻發揮演技,以此發難,試圖從這位特派醫生口中撬出更多信息,“醫生不是說起碼要得病七天之後才會死嗎!”
戲鶴冷淡道:“plague帶來的第一個影響就是精神失常,總有些人會因為精神失常自殺。”
另外,”戲鶴慢條斯理拿出手冊,“我想詢問一下您的丈夫死之前有說過什麽嗎?”
他黑色的眼睛像一個漩渦,深深地凝視着杜春舂。
杜春舂心底一寒,之前莫名其妙對戲鶴産生的信任感,在此刻被打碎的一幹二淨。
這個看上去風光霁月的醫生會不會就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星火系統面板在戲鶴身邊展開:
【玩家杜春舂信任度下降,當前信任度:30
玩家杜春舂恐懼值上升,當前恐懼值:80】
可惜信任和恐懼不能夠兼得,戲鶴有點可惜,依舊面帶微笑着詢問:“我們需要收集更多的發病時的消息,才能找辦法更好的挽救大多數人的生命,所以很抱歉,女士,告訴我您的丈夫死之前說了什麽?”
杜春舂嘴唇蠕動:“他說,滾出我的腦子,讓那些老鼠滾出我的腦子。”
戲鶴心想:果然玩家死之前會看到一些東西。
他強行将線索公布給所有人,心滿意足的停下筆收起手冊:“節哀順變。”
“你不覺得你太殘忍了嗎?”杜春舂壓不住心頭的疑慮,還要再說。
戚煥已經上前一步制止住激動的女人:“醫生也已經盡力了,與其追究這一點,還不如讨論花園裏為什麽會出現那只老鼠。”
“看來戚先生的調查有了結果?”剛剛從花園離開之後,戚煥就去獨自調查老鼠的來歷,現在開口多半是有了結論。
“我發現我們別墅外圍花園欄杆上的一個小的缺口,在那裏看到了一些屬于老鼠的毛發。”戚煥回答,“但這并不意味着是外來的老鼠鑽進這間別墅,因為我還在那些老鼠的毛發附近,發現了被人為打開的小型鐵籠。”
他拿出手機将這些鐵籠的照片展示給所有人。
籠子的大小剛好可以關住一只灰色的老鼠。
有人特意将老鼠放進這間試圖逃避鼠疫的隔離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