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婚陰(11)
七月十五中元節,黃昏。
陰陽交彙之際,可舉行婚姻禮。
戚煥和其他三人端坐在大廳的紫檀木椅上。
“嘎嘎嘎——”
拉長的烏鴉叫聲在窗外響起。
黃昏的餘晖像血一樣流淌在枯死的老樹上,四只黑漆漆的烏鴉歪着頭,凝視着大堂中間被村民包圍着的新郎。
村民們完成古怪的舞蹈,白色的面紗被他們雙手捧着獻給村長,村長抱着面紗,靠近新郎:“請新郎披缌麻。”
缌麻,就是喪服。
白紗喪服和紅色婚袍聯系在一起,透着深深的不祥。
但是,玩家面前系統光屏上關于婚禮這一項的任務進度還在緩緩上漲,他們不能拒絕。
戚煥主動拿過白紗遮住臉,這才被允許起身,由送婚的大隊簇擁着離開大堂。
一道黑色的影子快速從他腳邊竄過,身後的村民發出低聲的咒罵。
戚煥稍微停住腳步,快速奔跑而過的東西,停下腳步,赫然是一只皮毛黑裏透紅的貓。
那只貓極為厭惡眼前的一切,毛發根根豎起,聳立在背上,弓起身子對着此處龇牙咧嘴。
玄貓可辟邪,也極度厭惡邪祟。
太陽終于無奈地落到地平線之下,夜色毫不猶豫占據整片天空,失去光明之後,暗地裏的魑魅魍魉似乎也在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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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戚煥身後傳來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陳是側頭盯着他們路過的門簾:“老鼠上吊呢。”
只見門簾上,本應該是串起珠子所待的地方挂着一只又一只圓鼓鼓的碩鼠。
那碩鼠不知是死還是活,睜着黑色的眼睛,在不知何時點起的門前的燈籠下,反射出一道詭異的光。
“家鼠死,谷倉豐。”村長笑眯眯解釋,他身後四匹高頭大馬,已經踱着優雅的步子過來,“還請新郎盡快上馬,勿要誤了吉時!”
其他玩家還在猶豫的時候,戚煥已經一把拽住黑馬的缰繩,不需要任何人幫助,翻身上馬,在馬背上挺出漂亮的腰背曲線:“去哪迎親?”
孔冰抿唇,同樣翻身上馬。
他看上去毫無波動,但那只老鼠眼底的光芒還在他腦海裏閃爍,漸漸的,那顆僵硬的毫無生氣的尖細鼠頭逐漸被一張人臉所替代——孫鹿,那個膽小的像老鼠一樣的玩家。
家鼠死,這是在威脅他們聽話。
歡快的鑼鼓聲圍着四位新郎響起,他們的前方已經有人打出白色的招魂幡,引着新郎前去迎親。
靠着喧天的鑼鼓聲遮擋,孔冰靠近戚煥,低聲詢問:“您不害怕嗎?”
夜色籠罩一起,他們騎着馬,卻只能看見前方燈籠照亮的一小片路。
未知的命運和恐怖的鬼新娘正在前方等待着他們。
那是羅盤也無法示警和提供庇護的東西。
早早被種下的恐懼像是一枚種子在夜色裏被無聲滋長。
戚煥注意到他的瞳孔開始擴散,臉上露出恍惚的神情,手指夾着一張清心符,啪的一下拍在孔冰脖子上。
“我沒有恐懼過,”戚煥回答的語氣随便得像是在訴說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有那麽點一往無前的豪情,“你的精神值岌岌可危。”
孔冰被他一打斷,整個人終于回過神,一看系統面板果然原本是滿格的精神值,居然掉到80。
他悚然一驚,一回頭發現自己兩個隊友也進入恍惚的狀态。
“是音樂有問題還是?”孔冰看着燈籠下映照出的村民慘白的臉,又看向遠方擡着接親轎子的人形。
在灰暗的夜色裏,那些人形只留下輪廓,就連這輪廓好像也正在逐漸扭曲蠕動,不像是村民,更像是魑魅魍魉。
戚煥打斷他的聯想:“到祠堂了。”
似乎為了應和他的聲音,村長也突然扯開嗓子喊道:“新郎迎親,不拜高堂拜祠堂!”
紅色的燈籠陡然亮起,隐沒在夜色裏的祠堂,好像在這一刻活過來。
它不再像是白日裏看到的那樣,透着破敗,散落着灰塵,而是雕梁畫棟,無一處不精美,無一處不嶄新。
祠堂的大門緊鎖,黑底金字的對聯也被未知的力量修改,血紅的大字浮現其上。
“鬼棺落成,槐氏罪孽垂萬代
食堂興建,吃人風範銘千秋”
對仗并不工整,但字字刻骨,這紅字如同鬼新娘無聲泣血的控訴。
村長開始微微顫抖。
戚煥意識到現在這一出可能也在增長意料之外。
他領着衆人上前一步,在門前輕輕叩響。
戲鶴聽見敲門聲,嘴角勾起冷笑,揚聲回答:“冤孽何償?”
鬼新娘婉轉的聲音響起,極為妩媚婉轉,又透着森森陰氣。
詭谲豔麗至極。
戚煥意識到這正是那尊與他締結契約的新娘。
村長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疊紙幣和一個賬本:“當年冥婚買賣的錢都已賠償。”
門後,戲鶴擡起手,冰藍鬼火燒起,将賬本和支票燃燒殆盡。
他不打算放過戰戰兢兢的村民,又是一個問題:“怨氣何消?”
孔冰心裏咯噔一聲,扭頭看戚煥。
他半張臉都隐沒在夜色裏,并不恐懼,甚至眉梢眼角都透着對這一流程的不耐煩:“這就是新郎的作用。”
不等戚煥輕聲說完這句話,村長就向後伸手,展示自己帶來的四位新郎:“全可任憑新娘挑選。”
戲鶴的目光從四位玩家身上劃過,随着夜晚到來,陰的一面占據上風,其他三人的恐懼值暴漲到70以上。
此時,他們的精神狀态也收到影響,更容易做出致命的決定
只有他選中的新郎依舊堅定冷靜。
是個難啃的骨頭。
他沉默太久,村長開始有些不安。
吱呀——
緊閉的祠堂大門終于打開。
四位玩家終于有機會一覽祠堂的風貌。
密密麻麻的長明燈,鋪滿整個祠堂,橘黃色的光躍動着,像是天上的星河降臨。
然後被長明燈拱衛着的,卻不是懷家村一村上下祖宗的排位。
那些黑色的沉甸甸的牌位不知被誰從中間折斷,随意地扔在長明燈之間,稍不注意便會被人踩到,發出呻/吟般的嘎吱聲。
真正端坐在供桌之上的,是五尊新娘。
她們披着一模一樣的紅蓋頭,穿着一模一樣的婚服,只是露出的一點繡花鞋上帶着不同的痕跡。
長長的桃木釘從她們的掌心穿過,在一眨眼之後消失,只留下一道紅痕,像是凝固的血液。
“新郎不要動,”村長厲聲呵止想要上前一步的動作,村民随着他的聲音上前一步,柔韌而難以掙脫的手纏繞上新郎的肩背,壓着他們向前彎腰。
“不拜高堂拜新娘!”村長大聲喊道。
三鞠躬完畢。
供臺上的新娘終于有了動作。
鞋上有燒灼痕跡的新娘緩緩轉身,隐沒入陰影之中。
戲鶴的椅子上前移動一步,他垂着頭,擡起玉雕似的左手,唯有手心的紅色痕跡破壞了那份完美。
在那纖長的無名指上,紅線綁成一個圓,牢牢的束縛着無名指,那紅線向虛空中延伸,一路沒入祠堂頂上的陰影中,然後便有無數條紅線垂落。
同時,沉默端坐的其他新娘,手上也都有一圈紅線的痕跡。
“抓住一根紅線,找到你們的新娘。”戲鶴聲音飄渺,時而閃爍在前方,時而閃爍在背後。
迎親這一關最大的危險就在此處。
戚煥擡起頭,目光在無數道垂落的紅線中搜尋,然後落到戲鶴綁在無名指上的紅線上。
他們已經定下契約,毫無疑問就是他的新娘。
而其他人還需要在這麽多新娘之中挑選一個。
至于那位有燒灼痕跡的新娘,火屬性新娘,背過身去大概是宣布不參與挑選的意思。
為什麽?是因為被選中的孫鹿早早的就死于火焰嗎?
無數想法在腦海中劃過,但這絲毫影響不到戚煥的速度。
在村民的虎視眈眈下,他毫不猶豫跨過長明燈沖向供臺上新娘!
碎裂的牌位被他踩下腳下,發出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怨恨的吱呀聲,幾盞長明燈被他随意的踢到一邊,帶着火焰的燈油四溢,逼迫村民不得不退開。
下一秒,戚煥已經登上供桌,動作極快地抓住戲鶴引出來的那根紅線,纏繞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同時一手将人從椅子上抱下來。
“找到了。”他低頭,無限逼近紅蓋頭,“夫人還滿意為夫的表現嗎?”
然而新娘戲鶴不解風情,冷酷點評:“歪門邪道。”
“哦?”戚煥站在供桌上,環抱着自己的新娘,低頭看着臉上露出驚色的村民。
另外三位玩家似乎也受到他這個動作啓發,開始關注新娘手指上的一圈紅線。
田同更是一馬當先沖上供臺,粗暴的抓起新娘的手,試圖找到紅線另一端:“我看中這個。”
一直如同雕像般巋然不動的新娘,動了動手指。
繡花鞋上那片綠葉終于緩緩飄落,一同飄落在地上的還有田同陡然軟綿綿下去的身體。
“他心不誠。”
戲鶴的嘆息聲和田同身體猛然墜地的聲音同時響起。
密密麻麻的紅線從新娘的無名指上蔓延開去,緊緊纏繞住田同的每一處身體,死死地紮根進入血肉,貪婪地吮吸着吞噬着活人的陽氣。
“看到了嗎。”戲鶴靠在戚煥懷裏,微微擡頭,湊近他的耳垂,說話間冰冷的陰氣吞吐在頸側,像是毒蛇吐着蛇信。
“千般繞,萬般纏,這紅線可是會把負心人纏到死。”
“那麽,你會是那個負心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