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去往顧家的路上,消防和警車的鳴笛刺耳又急促,紅□□在車窗外拼命地閃爍,催命一般地将所有車輛擠開。
江婉曾經一躍而下的房間裏燃起熊熊大火,猩紅燦爛的火焰,仿佛要把這裏發生過的所有不堪和不幸全部焚燒殆盡。
江寒到的時候,特警正在別墅門外焦頭爛額地商量對策,門窗都是防盜防彈的,從裏面鎖死的時候是絕不可能從外面打開的。
警察正緊急聯系顧家的老管家和下人,試圖問出密碼和開門的方法。
緊接着,一個細心的女警道,“看那邊,窗戶裏有人!”
江寒從小長大的房間窗下,是被冬雪掩埋的薔薇花叢,枯幹的枝杈沉默而隐忍地在寒冬裏煎熬着,等着一個春天。
顧海站在窗口,半張臉都是飛濺的血點,他用沾滿鮮血的手指穩穩地點了根煙,神色凄涼地看着那片薔薇花叢,染血的側臉映着火光,真正如同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他想起被家族猝不及防推到面前的江婉,第一次見面,兩人都意識到這是一場被安排的相親,而他并沒有拒絕的權利。
他心裏抗拒的很離譜,卻恐懼于父親的威力,只能冷着臉無聲地掙紮。
江婉是個很健談的姑娘,帶着一種被寵愛保護的很好的魅力,三言兩語,就輕易地讓顧海産生了興趣。
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姑娘呢。
她好像一朵從來都沒經歷過風吹雨打的嬌花,因為被家人保護的太好,連呼吸裏都有一種惬意的幸福。
原來正常人家長大的小孩是這樣的。
原來被疼愛被呵護的小孩是這樣的。
顧海抿着唇想,她好像在發光。
很快,他就渾渾噩噩地被推到了婚禮上,聽說是因為江家的小姑娘對他很滿意,迫不及待地想要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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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小到大見識的都是幸福又熱鬧的婚姻,于是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婚姻與她而言,是世界上最快樂最好玩的一件事。
顧海想,啊,那我不能辜負她啊。
結婚以後,我一定會好好愛她,疼她,絕對不會讓她經歷一丁點顧家的龌龊。
我要強大起來,我要保護她。
結婚之後,顧海如獲新生,仿佛前半生的痛苦終于熬到了盡頭,以後的日子都會這樣陽光明媚。
他順順利利的接管了顧家,有了漂亮的妻子,冰雪聰明的孩子。
有權有勢,有能力有野心地築起一道城牆,将他在意的人——鈞鈞、婉婉、寒寒——通通都保護在自己的城牆裏。
他自問自己已經改變了世界。
可這一切,竟然又被那樣輕易的摧毀了。
他發誓要保護一輩子的人設下了陷阱,而他輕易地跳了進去,崩潰而失控地變成了自己最厭惡最憎恨的那種人。
一根煙緩緩抽到盡頭,彌漫着整個房間的血腥氣越發濃烈,幾乎讓人作嘔。
顧海遙遙往窗外望去,不知是不是心靈感應,他竟然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警戒線外,神色惶然的江寒。
是寒寒啊。
雖然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卻是他最喜歡的孩子。
護士将洗得幹幹淨淨的小猴子一樣的嬰兒送到他手裏,顧海惶恐地問,“這孩子怎麽這麽紅,是不是生病了?”
護士被逗得哈哈大笑,剛剛生産完的江婉也忍不住笑出聲。
“婉婉,”顧海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嬰兒,輕輕遞到江婉面前,讓她看小孩皺巴巴的小臉,“你看,咱們的孩子。”
“以後你一定要嚴厲一點,”顧鈞暢想着未來,“他犯了錯我也舍不得打他。”
“我發誓,這輩子我都不會打他一下。”
“我一定要當個好爸爸。”
“是啊,”江婉輕輕地幫他擦去眼角喜悅的淚水,溫柔地說,“你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那時候江婉已經知道顧家的事,也知道顧家有遺傳的精神病,可她不怕。
溫柔的力量那樣強大,足夠治愈所有的不幸。
事實證明,江寒聰明又努力,從小就知道照顧媽媽,學習第一,天賦超群,別說動手,顧海連沉下臉的機會都沒有。
有段時間,顧海每天深夜回家,依然能看到趴在小書桌前認真學習的江寒。
顧海腦袋從門口伸進去,心疼地說,“寒寒,打會游戲吧。”
“考個第二也沒事的,”顧海關切道,“最新的游戲機我幫你買了,別寫作業了,爸陪你玩會?”
小江寒無奈地回過頭來,小臉認真又嚴肅,“爸,你不要玩物喪志哦。”
顧海被萌地心尖一顫。
顧海以出國幫他帶最喜歡的科學家的簽名書,好不容易哄着江寒睡下,又蹑手蹑腳地在客房裏洗漱完,才悄悄地溜回房間。
可剛打開門,就發現卧室裏的小臺燈竟然還亮着,困得不行的江婉打着哈欠,邊看電影邊等他回來。
有人等,有人愛。
顧海想,他絕對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煙灰落下,将手背上的血漬燙出一股極難聞的味道。
顧海從回憶裏醒過神來,驚覺自己竟然在笑。
真好啊。
連回憶都是甜甜的。
目光空茫地放遠,顧海深深地凝視着夜色中的江寒,嘴唇微動。
他說,對不起。
接着,叱咤風雲的一代傳奇顧海凄然一笑,從江婉曾經站着的位置,一躍而下。
江寒瞳孔急速放大。
顧海的身影在視線裏飛速下墜,四周所有的聲音突然死寂。
下一秒,一雙軟而溫暖的手從身後伸出,緊緊捂上了他的眼睛。
安心的黑暗和少年熟悉的氣息傳來,江寒聽見有人尖聲大叫,切割機在暴力破門,無數人洶湧地吵嚷着。
顧海砸在雪地裏,嘭地一聲。
薔薇花将他刺了個對穿,血水噴湧,将純白的雪地染得一片赤紅。
他深深地凝視着簡單幹淨的夜空,感受着肮髒的血液從身體裏一點一點流出,實在忍不住,愉悅地笑出聲來。
終于……幹淨了。
下輩子,他不要遇到顧家,更不要遇到江婉。
他只想簡簡單單的當個普通人,出生,上學。
每個周末都去游樂園。
每天都發愁作業太多寫不完可怎麽辦。
簡簡單單,幹幹淨淨。
……
直到警察将現場圍起來,溫甜才放開江寒的眼睛,将手指上沾染的水跡悄無聲息的抹去。
“……江寒,”溫甜低低地喊他的名字。
江寒有些發蒙地轉過身來,茫然地看着他。
溫甜皺了皺眉,踮起腳尖,一口咬在男人泛白的冰冷唇瓣上。
牙齒用力,洩憤地咬出了血。
“房間裏還有一名死者,”和警方交涉過的溫相卿走過來說,“四肢被打斷,眼睛被挖掉……但仍保留着意識,最後被火活活燒死……”
溫甜聽得膽戰心驚,急地哭出來,“江寒,這就是你要的複仇嗎。”
“那你和顧海還有什麽區別啊!”
“你和自己最憎恨的樣子還有什麽區別啊!”
他一把抓起江寒的手,狠狠地在男人冰冷的手背上再次咬了一口。
直到咬出帶血的牙印,溫甜才心疼地放開他。
江寒垂眸凝視着又急又哭的少年。
“……阿甜。”男人一把将少年抱在懷裏,貪婪地深吸着溫甜身上安心柔軟的氣息,“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