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宋辭心事·之一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日,那是我此生的劫。
那日春光出奇的好,小雲一早就慫恿我出去游湖。說是荷花開得有多麽多麽惹人愛,湖光山色,美不勝收。人人盡說江南好,從京城南遷半月有餘,一直忙着打理安置新家,對于這江南勝景,還真有點向往和心動。
同父親告了假,便帶着幾個丫鬟出了門。街上熱鬧非凡,與京城倒有一比。幾個姑娘嘻嘻哈哈,分頭去置辦東西了。只有小雲伴着我去往太湖長堤。路邊有賣風筝的,小雲還随手買了一只,歡呼雀躍着要去湖邊放,真是孩子氣呀。
雖然已是春盡,江南卻依舊繁花吐豔,萬木勃發。湖畔柳絲随風飛舞,湖上荷葉已露出尖尖角,幾艘漁船畫舫泛在湖中央,真是美景如畫。
走了幾遭,小雲便嚷着無趣,要我同她一起放風筝。這丫頭一定是在府裏悶壞了,就依了她。兩人在驿道敞闊之處架起風筝放了線,玩的不亦樂乎。
突然小雲看着湖邊吃吃笑了起來,“小姐,你看看後面,又是兩只呆頭鵝!”
下意識回頭一看,湖畔柳樹之下,站着兩位年輕公子,正專注的盯着我與小雲瞧。興致全無,自己雖不是傾國之色,應該也算上美貌,每次出門,總要碰上幾多個登徒浪子或是斯文敗類,不顧廉恥禮儀,貿然盯着一陣好瞧,倒好似看多了就要吃下去一般。
但是仔細一辨,今日這兩人倒也有些不同,兩人同穿着月白的長衫,帶着同色的絹帽,不是兄弟便是同窗。稍高的那個滿眼驚豔與傾慕之色,倒是俗來見慣的。只是低一點的那個,長的也算俊秀,眼神裏有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是鄙夷或是不屑,或許更多的,是憤怒?
我被這個奇怪的眼神迷惑了。這個小書生,又懷的是何種心思和情懷呢。不多時,小書生生拉硬扯帶着同伴離開了。我也悻悻的,叫小雲收了風筝準備回家。
不成想突然就落雨了,攜着小雲狼狽逃離。路上卻被人叫住,定睛一看,原來就是方才湖畔的兩位書生,個子高的那個文質彬彬,說要借傘于我們。個子低的應該是傘的主人,雖然遞了過來,但總覺得有點不情不願,而且眼神還是很奇怪,隐隐的總覺得有股小火苗在升騰。
小雲拿過了傘,扯着我就走,回頭看二人立在暴雨裏,真有點不忍。小雲尤說道:“兩大男人打一把紅傘,真是燒包~~”這才想起來方才忘記問兩位書生的姓名,這傘,該如何還呢?
待二人走到了城裏,連忙叫下人沿着歸途前去送傘,老仆轉了幾圈都沒找到人,只好作罷。事後又打探了幾次,城裏叫的出來的書院都有好幾家,根本就不知這兩位來自哪一家。
那把雙鯉戲蓮的傘就落在我房裏了。偶爾會拿來把玩,是上好的青竹和油紙制成,手藝精湛,手柄被打磨的很光滑,顯見主人是很愛惜這把傘的,自己這般奪愛,總是有點不自在。再加那天若不是兩人施與援手,冒雨回來生病是小,一路失了态,被人看去诟病就麻煩了。
又幾日天氣晴好,想起暑期将近,爹爹與我都要添些新衣,又叫小雲同我一起去七繡坊,挑些布匹。繡紡主熱情招待了,還額外推介了許多新來的花樣。“這些呀,都是太白書院一個小書生畫的,看不出來吧,一個大男人家的,手這麽巧,這麽有心思。”
書生?多少有點詫異。“那大娘可知這位書生姓甚名誰?”
“姓名嗎?不是很清楚,大概是知道姓唐的,我們都叫他唐小哥。他提供畫樣也不收報酬,只是讓多多采購蘇州唐家鋪子的布匹,應該是親戚家的生意也不一定。”
“你瞧,他方才還送來幾張花樣呢,和您呀,也就是前後腳。”看我對這位書生有點上心,坊主又補上幾句。
終究是無關緊的,一笑置之。
又東買西購,逛了好一會兒。聽到身邊的小雲噗嗤笑了出來:“小姐,你看那個呆子,像不像那日湖畔借我們傘的那個娘娘腔?”
擡頭四顧,發現不遠處一個賣家禽的鋪子上,蹲着一個少年。眉清目秀,神清氣爽的,正熱烈的和鋪主讨論着什麽,還抱起一只長毛兔子,在自己臉上蹭呀蹭的,像是珍愛至極。細細打量,倒像是那日的書生。想要上前問詢一番,又覺得太貿然,有些不妥。
猶豫間他已同鋪主愉快告別,繼續在街上晃蕩,鬼使神差的,我竟沒有叫住他,只是有意無意的在後面跟随着,看他前往何方。
今日的他并沒有穿書院定制的衣服,一件淡青的長衫,腰上松松一條玉帶,七七八八挂着幾個小飾物,頭上随意插着個簪子,顯然梳發的手藝并不怎樣,幾縷鬓發偷偷逸出,散落在風裏,臉上一直帶着溫和的笑顏,顯得慵懶而自在。只見他不時和路邊各個店主打着招呼,見到好吃的好玩的,就會盡數買下,不一會兒,手上大包小包的,挂的滿滿的。
“這厮也太能吃了吧,居然買了一籠包子!”身邊的小雲又瞥到他,不由吐槽道:“今天真是邪門,老是碰到這小子!”
我只笑笑。不多久他一個閃身,居然不見了。我緊步跟着上去,看到一個小巷。找了個借口,支開小雲,自己悄悄跟了進去。
巷子并不深,卻悠悠的透着股不好聞的氣味。只聽他啪啪拍了幾下巴掌:“孩兒們!還不快點出來,我給你們送好吃的來了!”又聽的幾聲歡呼,從四下裏鑽出來一大群的小孩子,一個個蓬頭垢面的,争前恐後的湧到他身邊, “唐哥哥,唐哥哥”的叫得可甜了。竟又是個姓唐的,這麽巧!
看到這群孩子,他的目光溫暖而慈祥,一面讓年紀大的分發帶來的食物玩具,一邊抱着小點的問着最近過得快不快活,有沒有被人欺負過。絲毫不在意那乞兒弄髒了身上的衣物。等大家分完了東西,他還開心的帶着孩子們踢起了毽子,玩起了捉迷藏。這麽大個人了,還跟個頑童一般,我看他們玩的入迷,不動聲色的退出了巷子。
心裏對這個小書生的好奇不由又濃了幾分。
不幾日得知林表姐已遷出家門,在城南的太白書院授琴,便約了去探望她。書院裏清新雅致,三三兩兩的書生經過,都穿着月白的文士衫,倒跟那日湖畔的兩位有些相似。
見到林表姐,寒暄許久,對于過往的情事,林表姐也都直言不諱。說實話,着實震驚。對于愛情,彼時的我還不太懂,怎麽兩個女人就兩情相悅,生死相許了呢。勸慰她許久,林表姐嘴裏說着放下了,可心裏口裏滿是牽挂。
假裝不經意問起書院的院服,是否杭州城裏都是一樣的,林表姐否定了,杭州四大書院分別是白、青、玄、黃色的校服,也只有太白書院一家是月白色長衫。
“那表姐認不認識一個姓唐的書生?”
“姓唐的?”林表姐沉吟了一下,“倒是有一個,不過聽院長說相當頑劣,托了關系才進來的。怎麽?你認識他?”
“不是不是!”我連忙否認了,只說那日湖畔他借傘給我,想要還給他。
“沒想到這小子倒也算上紳士,不如你把傘拿給我,我找個機會還他就是。”林表姐說道。
“這個嘛,我還想當面道個謝,表姐你知道他叫什麽嗎?”
“這樣呀,”林表姐促狹的看着我笑道,“難不成我家表妹紅鸾星動了?”
“你!胡說什麽呀!”當下羞紅了臉。
林表姐見狀也不再打趣了,“應該是叫做唐詩吧,名字挺有意思的,還是徐含的得意門生呢。”
聽到徐含這個名字,兩人都悻悻,我也匆匆告辭回府了。
隔幾日去繡坊取新衣,随口問坊主提供畫樣的是不是叫做唐詩,坊主一拍腦袋,“就是,就是,當時我還說小哥這名字起的都文氣,有內涵呢。”
原來竟都是他。
既然上心了,打探起來也并不難。幾日後管家蘇伯被遣去蘇州辦事,便央他幫我打探蘇州唐家是否有個叫唐詩的公子。蘇伯帶回來的消息卻叫人納悶,唐敬之唐布商富甲一方,卻膝下無子,獨獨一個女兒,名喚唐詩詩。聽說也是容貌俊秀、心靈手巧的,只是唐老爺子眼比天高,到現在也沒尋得個夫家。
唐詩詩?唐詩?世上居然有這般巧的事?
心裏有無數個問號打轉,幾日都不得安寧。正巧林表姐過府拜訪,便假意要跟她學琴,也想前往書院。父親是第一個不願意的,一個女孩子家,幹嘛要往男人堆裏紮,叫人知道了不就成了笑話。我自是不依,撒了幾個嬌,又央林表姐說了很多好聽話。林表姐建議我女扮男裝入學,保證會保護好我。父親鬥争了一會兒,終敵不過我們兩個女人軟磨硬施,就随我去了,但是約定春試之後必須還家。
喜不自勝,收拾了行李,裝扮好模樣,我對着鏡裏稍顯陌生的自己,心道:唐詩,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唐二:“瞧見了吧,除了二,我還是有點可取之處的!”(得瑟臉)
鑒于這文越走越歡脫,越走越小白,作者君表示已經無力回天了。不過宋白富美還是比較淡定從容的。
關于二,我也有話說,有些感情,不願去承認,不敢去接受,所以拼命去躲避去掩飾,做出很多看起來很奇妙很好笑很別扭的事,不過是一個正常人面對禁忌之戀的正常反應。唐二雖然極力的賣着蠢,但是心裏未必不是一面明鏡。
請大家多多支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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