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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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深處,周遭一片陰冷,濃重的黑霧彌漫四處,看不清遠方。
在這黑霧中,豎着一道高不見頂的大門,門口靠着兩人,一人身穿白衣,頭戴白帽,帽上龍飛鳳舞寫着四個大字“你可來了”,另一人則一身黑衣,頭上的黑帽上四平八穩的寫着“正在捉你”。
這兩人,正是十大陰帥之二,黑白無常。
此時,白無常正百無聊賴的靠在門上,看着從門中源源不斷走入的亡魂們,他不禁打了個呵欠:“最近怎麽有這麽多死人?上頭不太平麽?”
黑無常身姿筆挺,目光挨個兒掃視過亡魂,說:“你管這麽多幹嘛?”
“就随便問問,要不光站着多無聊。”他發了一會兒呆,又用胳膊肘捅了捅黑無常,“閻王讓我們找誰來着?”
“蕭汜。”黑無常瞥了他一眼,心道就知道你剛在開小差,閻王說啥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據說是個将軍。”
“将軍?”白無常奇了,“這些人裏十個中有五個都是将軍,這讓我們怎麽找?難不成吼一聲他的名字看誰答應?”
“你還有沒有點職業素養了?你在陰府裏叫一個新魂的名字誰能答應你?”黑無常感到十分頭痛,他無奈地說,“閻王說了,他肩上有一個紅色的像鷹一樣的胎記,讓我們憑借這個找他。”
“哦!”白無常恍然大悟,接着又有些好奇,“找到他之後要幹嘛?他有啥特殊的地方嗎?”
“交給閻王,之後就不知道了。”黑無常聳了聳肩,“這又不關我事兒。”
“你還有沒有點好奇心了,做鬼還有沒有點樂趣了?”白無常嫌棄的看了眼他。
“我的樂趣有你一個就夠了,再多我吃不消。”黑無常一本正經的回答。
“算你還會說話。”白無常笑了笑,接着又靠回了門上,雙眼眯了起來,“那就交給你了,找到人了叫我一聲。”
黑無常嘆了口氣,只好獨自在茫茫亡魂中尋找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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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黑無常目光一凝,喊道:“醒醒,找到了!”
白無常一下子從打盹中清醒,跟着黑無常走去,兩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一個滿身血污的人。
那人身上的盔甲已經破爛不堪了,露出的肩膀上赫然是一處紅色的胎記,像一只展翅高飛的雄鷹。
“就是他了,走。”黑無常掏出了一只鈴铛,一邊搖着鈴,一邊往前走,這名叫蕭汜的亡靈便目光呆滞的跟着鈴聲,一步一步往陰府深處走去。
在他們走的徹底看不見人影之後,從這扇門中,又走出來了一個少年。
這個少年同樣是一身血污,長發四散,佩戴的盔甲七零八落,胸口處有一個碗大的血口。
他目光渙散,呆愣在原地許久,兩邊的亡魂便像流水繞過石子般自發繞開過他。
良久過後,從遠處響起一陣鈴铛聲,少年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擡腳跟着周圍的亡魂,順着鈴铛聲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圍亮起昏黃的燈光,将黑霧稍微照散開了些許,露出道路邊上的一條河流。
河流前段有一處拱橋,橋頭豎着一塊刻着“三生石”的石碑,少年經過石碑,走上拱橋。
“喝下這碗孟婆湯,前世種種即為空,來世重修人間路。”
拘偻着身子的孟婆站在橋頭,重複着這句萬年不變的說辭,經過她面前的人都神情麻木的接過碗,喝完之後臉上便顯得更茫然了幾分,随後漂浮着步伐走入輪回大門。
少年走上前,同樣茫然的接過瓷碗放到唇邊,看不清顏色的湯水沾到了他的嘴唇,他正要喝下。
突然,碗中一股濃烈的辛辣嗆鼻的氣味竄入他的鼻腔,少年狠狠的打了一個激靈,雙手一松,瓷碗“啪”一聲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一聲清脆的響聲驟然回蕩在空中,少年渙散的瞳孔陡然緊縮,像是被驚醒了一般後退一步,嘶啞着嗓子問:“這是哪?”
孟婆驚訝的看着他,沒想到今日的臺詞有所改變。
她嘆了口氣,從兜裏又摸出一個碗:“這裏是陰府,你的生魂将散,莫要錯過投胎轉世的時辰。”
“地府?”少年驚詫道,“你是說,我已經……死了?”
話音剛落,一陣猛烈的記憶洶湧襲來,無數身前的畫面瞬間擠入腦海,一幕幕兇險萬分的景象在眼前呼嘯而過,伴随着千軍萬馬的嘶吼聲刺進耳膜。
少年抱住腦袋,太陽穴像被針紮了似的疼,頭痛欲裂:“我死了?我怎麽能就這麽死了……那将軍呢,将軍他……”
少年心中一緊,腦中的記憶定格在死前不久處。
他倏然擡頭,一揚手,将孟婆遞給他的第二碗湯打翻在地。
他又上前一步,緊緊的盯住孟婆的眼睛:“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男人,身高八尺,頭戴金色的頭盔,上面還有紅色的槍尖,他應該……應該剛路過不久,你有沒有見過他?!”
孟婆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一邊神态自若的掏出第三個碗,一邊示意他朝身後看。
少年一個急轉,眼神掃過身後衆人,頓時愣住了。
只見身後大多都是男人,每個人身上都穿着血跡斑斑的盔甲,戴着頭盔的亦不在少數。
孟婆開口道:“這陣子都是這個裝扮的人,你說的那人我也見過不少,全都喝了湯過去啦。”
她把碗再次遞給少年:“照理說,你本不該在這時想起過往,但……”
少年急切的打斷她:“他不一樣!他的肩上有一處像鷹似的胎記!”
孟婆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将碗又往前遞了遞:“你喝了它,投胎做人,如果你和你要找的人三生有緣,下輩子便還能再見。”
少年喃喃道:“下輩子?下輩子他還能記得我,我還能記得他嗎?”
他轉而眼神一凜,決絕的說:“不!我不能喝!我不能忘了他!他叫蕭汜,他是我的将軍,我一定要找到他!我答應過他,來世……來世我們還要在一起!”
孟婆好歹是陰府長老,生前更是一位為情所困的絕世美女,她見過的愛恨情仇,比腳底下忘川河裏的砂礫還多。
然而她既然投身陰府事業,更親手熬制了陰界四大發明之一的孟婆湯,便是立志要讓同樣為情所困的凡人們,能夠将往事放下,思緒清空,以嶄新的魂魄和面貌投入輪回,轉世為人。
她看着這少年,心中感嘆又遇着了一個千年難遇的情種,于是苦口婆心的勸說道:“你這是何苦呢?他已經投入輪回,下輩子改名換姓,相貌出身都已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況且你若不喝這碗湯,就無法投胎做人,只能轉入牲畜道,或者變成一株草木,無法獲得神志,更遑論與他相認。”
少年卻絲毫不領她的情,他猛地奪過碗,狠狠地砸向地面,怒吼道:“我說了,我、不、喝!”
孟婆臉上的皺紋都被他的怒吼震顫了幾下,她看了他半響,眼中閃過一絲洞察世事的智慧,末了嘆出一口長氣,她已經言盡于此,又沒法逼着人家喝下湯,只好對這情癡無可奈何的一揮手,道:“那你就過去吧。下一個——”
少年腳步沒有停留,頭也不回的大步穿過高聳的輪回大門,淹沒在黑暗中。
光陰流轉,五百個春秋交替而過,神州大地煥然一新。
此時正值盛夏,烈日炎炎,黏膩的空氣中傳來無休止的蟬鳴。
一名挑着水的農夫走過山腳,尋得了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擦了把汗,舀了一瓢溪中的清水喝下,休息片刻後,繼續挑擔前行。
這條小溪是從背後的山脈上流淌下來的,這片山脈綿延千裏,被郁郁蔥蔥的樹木覆蓋着,即使在夏季山間也十分涼爽。
當地人供奉着這座山,因其烏樟樹特別多,便稱呼它為“烏神山”,平時一般不踏足上去,山間因此有着各種飛禽走獸。
一只小刺猬靈巧的在樹木間跳躍着,飛速蹿進了一個隐蔽的山洞,又目不暇接的接連走過好幾個岔口後,一個明亮的洞口忽然出現。
刺猬一躍而出,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個藏在山腹中的寬敞空地,陽光傾瀉而下,照在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身上。
這小少年,正是剛才那只刺猬變的。
他落地後,一個響指,身上便出現了蔽體的衣衫,随後足不停歇,快步往裏走去,清秀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安。
這片空地赫然是個大花園,裏頭種植着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珍花奇木,微風吹過,空氣中飄散着花香和果香,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竟然隐約折射出金色的細粉。
遠處一道瀑布挂在山壁急流而下,随後變成一條小溪從花園中涓涓流過,溪流上載着偶爾飄落的花瓣,再順着岩洞流到山外去。
如若一個凡人踏足此地,定會以為這裏是不屬于人間的仙境。
而這偌大的仙境卻顯得十分冷清。
仙境深處的宮殿空無一人,只有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半躺在一處葡萄藤底下的椅子上,他身上藍綠色的綢緞松松垮垮的散着,露出結實的胸膛,烏黑的發絲随意散落在上面,外衣的腰間系着一圈秀着金紋的腰帶。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撚起一顆葡萄,漆黑的瞳孔中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寒意。
此男子正是如今的萬妖之王,墨北。
五百年前,墨北摔了孟婆湯,無法投胎為人,轉而成了一棵烏樟樹。
雖說萬物有靈,但是沒有神志的草木想要修煉成精何其艱難?
墨北在混沌中生長了一百年,硬是靠着一縷執念重新喚醒了神智,随後吸收天地靈氣修煉成了樹妖。
一百二十年前,正值妖界混戰,無數兇猛的妖獸彼此厮殺,誰都沒有将一只烏樟樹妖放在眼裏。
可是他就像從地獄來的血修羅,遇佛殺佛,神擋殺神,手中沾染無數鮮血,死在他手中的妖不計其數,用萬千屍身堆砌起了一個妖王的王座。
但妖王墨北的不尋常之處,遠不僅僅在于他擁有深不見底的法力,更在于他是自從上古時代的龍王和鳳凰以來,第一位一統妖界的妖王。
龍鳳二妖,是最早的妖王,但它們修煉萬年,得以窺見大道,早已渡劫成神。
而從那之後,妖界便一片混亂,九州之上,至少存在着大大小小幾十只自封為王的“妖王”。
連一山都容不得二虎,更何況同一片土地上有幾十位王?
那簡直是一刻也不得安寧。
你方唱罷我登場,衆小妖們叫苦連天,天知道,他們只是想拜個山頭安心修煉而已,哪裏料到這沒完沒了的混戰硬是持續了幾百年。
墨北就在這個關頭橫空出世,他不僅武力驚人,更是無師自通般知曉“戰争”的奧義——得民心者,得天下。
在妖界,則是得妖心者,得天下。
他合縱連橫,竟然将凡間的那一套權謀之術運用的出神入化,陰招陽謀信手拈來,将一衆只會靠蠻力鬥毆的“妖王”們耍的團團轉,最後盡數收拾幹淨。
那戰戰兢兢的萬千小妖們哪見過這等陣仗?當下就震驚了,随後心甘情願的臣服旗下。
每個小妖心中都松了口氣——總算有安生日子過了,膽戰心驚生怕修煉到一半就被殺掉的日子終于結束了。
不過他們心中對這橫空出世的新一任妖王仍免不了有幾分好奇,他将如何統治妖界衆妖呢?
誰曾向,戰争結束之後,墨北敷衍了事的舉辦了一個登基典禮意思意思之後,便大手一揮,列舉了洋洋灑灑幾十條妖界鐵律,同時一系列安撫妖心的政策也應運而生。
之後便當起了甩手掌櫃,尋了個靈氣充沛的地方提前過起了退休生活。
當然了,退休只是一個表面現象,只有他的幾個心腹知道,妖王還是會幹那麽一兩件正事兒的。
呃,準确的說,他只幹一件正事兒,那就是——找人。
“回來了?”墨北拿起被冰涼的溪水鎮了半天的葡萄,摘下一顆往嘴裏送。
“回來了,陛下。”小少年走到男子身前,參拜過後,神色猶疑的不敢開口。
墨北一瞥他的表情,便知結果:“還是沒找到?”
小少年點點頭:“都按您的吩咐去找了,九州大地,沒有符合要求的。”
他頓了頓,又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已經一百二十年了,凡人至多活幾十年,已經兩個輪回過去了,陛下,您……”
墨北往嘴裏送葡萄的手一停,眼神似刀子般射向少年,帶有警告意味的沉聲說:“弘蔚。”
這名喚作弘蔚的小少年立馬雙膝着地,跪在地上:“陛下,是弘蔚失言了。”
墨北輕輕嘆了口氣,說:“起來吧。下次休要再提。”
弘蔚低着頭站起來。
墨北朝他招手,遞給他一顆葡萄:“又何止是一百二十年,整整五百年過去了啊,罷了,就算再找五百年又如何,上天入地,我也定要将他找出來。”
他的目光越過群山,定定的看着遠方,自言自語:“将軍,你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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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北,字少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