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色徹底地暗了下來。
紛飛的大雪,随着懷裏人體溫的漸漸消退,逐漸變小了些,沒了開始的紛紛揚揚,只有零星的雪沫子在空中飄蕩着。
剛剛還鮮活着的人,擁在懷裏,卻已經逐漸被飄落的雪花浸透了涼意。
時楠不知道在雪地裏等了多久。
還是沒能接受,她又再一次失去了傅昭,這個殘酷的事實。
攥得緊緊的手腕,已經沒了生機勃勃的脈搏。
周遭的風,的空氣,都是寒冷的。
她全身僵着,已經感知不到自己的四肢,像是被寒意滲透進了五髒六腑。
她愣愣看着已經失去生機的傅昭,緊緊咬着唇不松開,直到唇瓣上傳來濃厚的血腥味,她也沒意識到松開這件事,胸口仿佛被什麽勒住。
很疼很疼。
唯一能感受到的熱意,就是從奪眶而出的眼淚,再順着臉頰淌了下來,滴在傅昭的臉上。
她用盡全力擁着傅昭,抑制不住的恸哭從喉嚨裏湧出來。
直至再也忍不住。
她就這麽坐在路邊上,失聲痛哭起來。
絕望而崩潰。
直到面前的空氣中泛起陣陣漣漪,一個身着黑衣的人影慢慢浮現出來。
從透明到實實在在地浮現在她眼前,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像是在做夢。
如果真的是在做夢就好了。
可不是。
是她之前撞到的那個女人,黑色風衣,身材高挑纖細,站得筆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茶黑色眼眸裏泛着冷清的光,清亮又深邃,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琢磨不透。
也是,能這麽憑空走出來的一個人,怎麽會是她看得透的呢?
時楠意識到了這一點,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咬緊着的下唇倏地松開,傷口被寒意侵染,傳來刺骨的痛,可她顧不上這些,雙眼含着淚看着眼前的人,
“你能不能……再救救她……再救一次就好了。”
黑衣女人沒有說話,只安安靜靜地看着她,慢條斯理地把自己胸前的芍藥花束拿了下來,肌骨勻稱的手指攥着白色未□□的花束,遞到了她面前。
時楠愣住,下意識地接過。
彈指之間,周遭的環境全都變換,漫天的雪地變成了錯落有致的木質房屋,寬敞明亮,室內燈影搖曳。
她和剛剛的黑衣女人,面對面,分坐在木桌的兩旁。
只那麽晃了一下眼,懷裏又變得空蕩蕩起來,仿佛剛剛懷裏抱着的人,只是她的幻覺。
時楠恍惚着,垂下眼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之前還血跡斑斑,她記得全都是……傅昭的血,可現在已經是幹幹淨淨起來,不染一分塵埃。
大概是察覺到了她在看些什麽,黑衣女人懶懶擡了一下眼,開口解釋,
“我不喜歡血,所以替你清理了一下。”
就算是再慌亂,也明白了現在不是她能理解的狀況。
她擡眼看向面前的黑衣女人,剛剛還在她手裏牢牢攥住的芍藥花束,又好端端地放在了黑衣女人的大衣胸口口袋處。她垂了下眼簾,再擡眼的時候,緊緊咬着下唇,盡量讓自己發着顫的聲音平穩下來,
“你救救她,再救救她。”
黑衣女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無波,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煮開的茶壺,從倒扣着的一圈青綠色茶杯裏拿了一個出來,輕輕擺在桌上。
“時楠,這是你經歷的第十一個南柯島的初夏。”
“卻是第一次,經歷南柯島的冬天。”
淡薄冷冽的語調,像是說着一個再平靜不過的事實,卻像是沉重的石頭落水,驚起滿池的漣漪,也像是沉甸甸的錘子,砸在了她的心髒上。
時楠愣住,開口的嗓音幹澀,“什麽意思?”
黑衣女人沒看她,專心致志地倒着茶,茶水順着茶壺嘴倒到茶杯裏,冒着騰騰的熱氣。
清潤淡漠的嗓音,再次打破了室內的靜谧,一字一句,字正腔圓的,平平淡淡地向她闡述着一個驚人的事實,
“第一次,你選擇永遠不去南柯島,永遠不見傅昭,但後來你們還是重逢了,後來你被陸景墨盯上,傅昭因為救你,一個人死在了冰冷刺骨的大海裏,這是意外。這一次你自殺未遂。”
“第二次,你去了南柯島,默默跟在傅昭身邊,卻不和傅昭見面,你被陸景墨盯上,傅昭因為救你,一個人死在了漆黑無望的森林裏,是意外。你自殺未遂”
“第三次,你去南柯島和傅昭退了婚,這次是沈采薇,而傅昭因為救你,死在了山腳下,屍體無人問津,是意外。你自殺未遂。”
“……”
“第九次,你沒和傅昭退婚,和傅昭相愛,搞定了沈采薇和陸景墨。但後來你去了omega救助中心當志願者,被人盯上。傅昭因為救你,死在了一個非常偏遠的星球,屍體被狼叼走,兇手是你所處omega救助中心的敵人。你自殺未遂。”
“第十次,也就是這一次,如你所見,你沒和傅昭退婚,和傅昭重逢并相愛。這次傅昭的死不是因為救你,完全是因為那個姓沈的。”
“你不記得以上的事情,是因為你的記憶暫時還沒恢複。但是你已經求了她很多遍了,傅昭死了十一次,你就自殺未遂了十次——跳海、跳樓、上吊、複讀、……什麽方法都試過了,所以她給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看得出來,你非常愛傅昭。”
話說完了,茶也就倒好了。
黑衣女人把冒着熱氣的茶杯推了過來,指尖扣在桌上,靜靜地看着她,“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時楠愣了好久,盯着眼前的茶杯,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原來事情比她想象得要更加複雜。
她以為重來的機會,只不過是一次次的重蹈覆轍。
良久。
她整理好了思緒,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緊緊盯着眼前的黑衣女人,仿佛在尋求什麽答案,開口的嗓音苦澀,“那,我還有機會嗎?”
“再來一次的話,我還可以救她的。”
黑衣女人沒有很快回答,指尖在桌上輕輕敲着,瞥她一眼,沒有一絲波瀾,出口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沒有了。”
三個字,把時楠所有的希冀全部踩在腳下。
時楠思維停滞了下來,垂着眼,強忍着的眼淚終于是掉了下來,她趴在桌上,肩膀不停地顫動起來,淚水氤氲,染濕了墊着的衣袖。
“你哭什麽?”
頭頂傳來平平靜靜的聲音,“雖然沒有機會再留在這裏,但你們兩個是時候回到現實中去了。”
哭聲瞬間止住。
時楠猛地擡起頭來,眼眶裏的淚水還在打轉,指尖攥得發白,“是什麽意思?”
黑衣女人擡眼看她,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視線在她身上停留,
“如果我說,這個世界上其實是有神的,你會信嗎?”
攥着的指尖倏地松開,時楠輕輕點頭,“都親眼所見了,有什麽不信的。”
黑衣女人聽到這句話,皺了一下眉心,輕聲嘀咕一句,“那為什麽她不信?”
不過轉眼她就又正色起來,輕輕開口向抱着希冀的時楠解釋,
“這個世界上是有神的,但不是我們兩個,我們只是不死不滅,還算不上神。”
說完這句她就松開了蹙着的眉心,盯着時楠那雙充滿着希冀的眸子,頭撐在腦側,如墨的黑發從肩側垂落下來,襯得皮膚越發白皙,她輕聲細語地開口解釋,
“在不死不滅的我們當中,有一位專門處理人世間的遺憾,遺憾可以是沒說出口的生離,也可以是無法挽回的死別。總之,符合她挑選标準的人,就可以進入她營造的遺憾之境,挽回自己的遺憾。每個人進入遺憾之境的機會只有一次,如果沒在遺憾之境挽回的話,回到現實也沒辦法再想起在遺憾之境的記憶。”
“你和傅昭,都是被她選擇的人。而恰恰好好,你們的遺憾之境是重疊的。所以,你之前經歷的一切,傅昭也經歷了。”
“而你們真正的時間線,其實還停留在傅昭被捅刀的那個瞬間,等下你們兩個醒來之後,就會回到該屬于你們的地方,也就是那個瞬間。”
“那我們再回到現實,也是會回到那個瞬間嗎,那傅昭……”時楠想讓自己心平氣和起來,可她完全等不及讓黑衣女人說完,就着急地問了起來,“她……會死嗎?”
黑衣女人眸子未起波瀾,懶懶掃她一眼,“不會。”
時楠胸口提着的那口氣落了下來,信息量太大,她只能被迫接受,卻無法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緒。
所幸,黑衣女人再次開口給她解釋,
“你們在那個瞬間就已經進入到了遺憾之境,你以為的她被捅刀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包括她的死亡、贈予財産,以及後來傅晚清的死亡——這一切都是還沒發生的事情,而是按照推演會發生的結果。”
“她把你們的時間線停在了那一刻,讓你進入遺憾之境之前,經歷‘原本應該經歷的結局’,只是為了讓你意識到自己的遺憾究竟是什麽,僅此而已。所以,你們清醒之後,就會回到原來的那個時間節點。而因為這一次你們成功經歷了遺憾之境……”
黑衣女人說着眉心就皺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敲着木桌的指尖也頓了一下,“作為真正的神的獎勵……”
“傅昭被捅刀之後也不會死亡,只會流點血。”
這真是時楠最近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無法形容自己聽完這一切之後的感觸,是後怕,是欣喜,也是悵然若失。
她是該感謝“遺憾神”的,她如夢初醒地擡起頭,眼眶裏溢着的淚水消了下去,“謝謝你……”
“不該謝我。”
黑衣女人打斷了她的話,眸光閃了閃,“我不是那位。”
“任何人都只有一次經歷遺憾之境的機會,而你們失敗了九次,第十次才成功,才有了這次完完整整的經歷,才直面了自己內心深處最想挽回的遺憾。”
“最想挽回的遺憾?”時楠重複了這幾個字,阖上眼簾,“指的是我不想讓傅昭因我而死,傅昭想鼓起勇氣接受自己的身份和表達出自己的感情嗎?”
“嗯。”
黑衣女人應了一聲,心不在焉地看向遠方,“來到你們這個時間線,本來應該是她的獎勵,但她因為給了你們十次機會,又變成了懲罰。”
“我們這個時間線?”時楠愣愣問了一句,“我以為你們,是能夠自由穿梭時空的?”
黑衣女人看她一眼,平淡無波的眸子裏終于有了漣漪,“不是。”
“我們所處的時間線,是三萬年以前。這次能過來,也是因為她獲得了神的獎勵。結果沒想到,本來的獎勵,現在變成了懲罰。”
“我這次過來,也是為了警告她不要再繼續了。所以,如果你們這次沒成功的話,我也會把她帶回去。”
“但幸好……”時楠動了動唇,眼睫垂了下去,“我們成功了。”
“茶水涼了……”黑衣女人輕輕說了一句,接着從自己胸前插着的那束芍藥花花苞上,扯了一個花瓣下來,扔進茶杯裏。
花瓣飄在茶水上,緩緩沉落,最後消散在茶水中,再也消失不見。
“時間到了,你們該回去了。”黑衣女人松開了支着臉頰的手,擡眼看她,“把這杯茶喝了。
”
時楠目光落到茶杯上,指尖在上面輕輕摩挲着,沒有急着喝,而是先問了一句,
“我喝了的話,是要忘記什麽事情嗎?”
黑衣女人安靜看着她,眸光深邃,有細碎的流芒劃過,
“放心吧,不會忘記你的傅昭。”
“你們該忘記的,是見過我們的事情。等你們醒來之後,會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我們的存在,只會覺得自己是又重新來了一次,會回想起之前所有的記憶,然後無比幸運的……回到了現實中的那個時間節點。”
“喝吧。”黑衣女人又低聲催促着,
時楠端起茶杯,要湊到唇邊的時候,又頓了一下,“最後一個問題,我能問一下,你是誰,她又是誰嗎?”
“既然注定要忘記……”黑衣女人擡眼看她,眼中漣漪波動,“為什麽還要知道?”
時楠放下茶杯,杯底觸在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她抿着唇,“起碼我能知道,幫過我們兩個的人,到底是誰。”
黑衣女人看着她沉默一會,眸光移向窗外,漫不經心地開口回答,
“連月初,生于慶和673年,死于慶和689年。”
“傅雲起,生于建元14年,死于建元3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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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傅雲起姓傅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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