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薛善走到書桌後面落座,吳有喜跟在他身後,眼睛忽然看見上司身後書架上擺放着的東西,頓時臉色一白,各種想法從腦海裏閃過,等對方坐好,他暗暗咬牙,撲通一下雙腳跪下來,跪在書桌前,低頭道:“屬下有錯,請薛處責罰。”
薛善沉默着沒說話。
房間裏隔音效果極好,一時間只有房裏時針咔噠咔噠走動的聲音,吳有喜的額頭已然冒出幾滴細密的汗珠,手指緊緊握着,手心裏也滿是粘膩的汗液。
薛善忽然想起千年前。
對方雙手捧着劍,低着頭哭道:“屬下接到公女回來的路上,公女趁屬下不備,磨笄自刺,屬下、屬下百身莫贖。”
“屬下有錯,請公子責罰。”
那個時候,這人是他的第一個奴仆,也是他最信任最忠心最勇敢的一個。
薛善站起身,拿起身後擺放着的那柄古劍,緩緩撫摸着劍身,淡淡道:“這是古董商人松本英夫贈與我的龍泉劍,是不是跟上次劉省長送我的那把一模一樣?你說,這世間會有兩把一模一樣的龍泉劍嗎?”
一年前,劉省長從他的信息處撈了一個人,知道他愛好收藏古董,于是送了這柄好不容易尋來的千年古劍,傳說此劍是春秋戰國時期歐冶子和幹将兩大劍師聯手所鑄。其實這劍原名應叫龍淵劍,唐朝時因避諱高祖李淵才改名,而他更喜歡叫它龍淵,因為兩千年前,他已經見過它,沒想到兜兜轉轉,它竟然到了他手中。
劉省長贈劍之時是在外地,他有急事回華亭處理,将此劍交給吳有喜讓他幫忙運回來,沒想到吳有喜回來後說劍被人偷了,他罰了人派人去找,找了很久都沒有結果。
吳有喜吞了吞口水,添了添有些發幹的嘴唇,有些發抖的低着頭道:“是屬下貪財,當時屬下帶回來的路上,有人無意間看到這把劍,并說要出重金求購,屬下一時沒忍住貪戀,就、就将此劍賣予他。”
吳有喜貪財他一直都知道,而從松本英夫手裏看見這把劍時他就知道吳有喜對他說了謊,他遲遲沒有解決吳有喜,只因兩千年前吳不僅是他如親如友的親信,還幾次救過他的命,并且最後還落得引頸自盡的下場。
薛善看着對方,舉着劍緩緩走到吳有喜跟前,然後擡起手,倏地的一下,劈了過去,吳有喜仍舊一動不動,他身後的花瓶已經砰地一下落了下來,花瓶被刀刃劃了一道,滾落到綿軟的地毯上一點也沒有碎。
“到底兩千多年了,這劍早就鈍了,不過也淪為了花瓶,還比不上一把普通的軍刀鋒利。”他緩緩的、淡淡的開口。
“你若想要這把劍,說出來,我未嘗不會給你,可是我這人不喜別人對我說謊,更容不得別人對我的背叛。”
吳有喜心裏又驚又怕,後背的襯衣感覺都濕透了,原來今天是場鴻門宴,只怕今日他是走不出這薛公館了,可他還沒有結婚呢,他存了好多好多的金子,以前是想娶一個像趙莺莺那樣漂亮的女人,可他腦海裏想起了剛才薛太太的模樣,那個美麗溫柔高貴的女人,笑起來像江南水鄉的池塘深處一朵沾露的荷花,他的手緩緩的摸向腳側,那裏有一把随身帶着的小刀。
薛善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紋絲不動、一副任君處置的吳有喜,眼裏劃過一絲光,收了劍,轉身走到書桌後,将古劍放回架子上,低聲道:“這是最後一次。”他一向用人不疑,疑人就不會再用,不過既然已經試探過了,那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破例。
吳有喜頓時驚訝的擡起頭來。
薛善已經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雪茄煙點上,吐了一口煙氣,“起來吧。”
“我記得你今年二十二吧?”
吳有喜擡手擦了擦頭上的汗,雙腿發麻的站起來,輕輕抖了抖腿,點頭回道:“是的。”
“也該成家了。”
“小吳,聽說你們寧波人喜歡吃桂花黃魚,你嘗嘗我們家做的好不好吃?”
吳有喜忙點點頭,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嘴中,味道還沒嘗清楚,便已經笑着稱贊道:“好吃,好吃,多謝薛太太費心招待。”
“別客氣,多吃點。”嚴懷音笑了笑,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旁邊的丈夫,對方察覺到她的眼神回了她一個笑,她低哼了一聲,也不知道薛善到底有沒有跟對方提這個事,眼珠微微一轉,拉了一下站在旁邊的采苓,笑道:“這菜是我們家采苓做的,她可是做的一手好菜,什麽菜系都會,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雖名為主仆,卻情同姐妹。”
采苓頓時微微驚訝,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頭。
吳有喜笑着輕輕的瞥了一眼站着的年輕少女,白膚烏發,一張尖尖的瓜子臉因為低着頭顯得下巴更秀氣,他微微垂下眼睑開口道:“幸苦采苓小姐。”
采苓臉上頓時一紅,有些不知所措的忙擺了擺手。
等客人走後,嚴懷音将采苓叫進房間裏,拉着她坐下笑問:“今日這人是你姑爺的手下,今年二十二歲,未曾結過婚,父母早亡,你覺得怎麽樣?”
采苓還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什麽怎麽樣?”
嚴懷音頓時白了她一眼,點了點她的額頭。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頓時驚吓的一下子站起身,睜大眼睛道:“這、這怎麽行呢!!”
“怎麽不行?嚴懷音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
“不、不是的。”采苓忙擺手道:“我、我就是一個下人,吳先生可是當官的,又年輕有為,人家怎麽可能看上我這樣身份的人呢。”
嚴懷音聽了頓時笑道:“這你就想多了,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下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就像我的妹妹,你要是出嫁,我就以義妹之名把你嫁出去,至于那位吳先生,他也是貧苦出生,而且他性格溫和有禮,想來應該不會嫌棄你的身份的,再說,你姑爺也已經把這個事給他提了的。”
采苓仍然皺着眉,欲言又止,“可是、可……”
“怎麽了?你是不喜歡嗎?”嚴懷音問道:“你要是不喜歡,那就算了,畢竟婚姻大事,還是你們自己看對眼才行。”
“我、我哪有嫌棄人家的資格,我、我……”采苓咬着唇不知怎麽說下去。
這時候屋內的門忽然被推開,薛善走了進來,采苓總覺得這個姑爺長得有些兇,更加不敢說出剩下的話,于是低頭喊了一聲姑爺便轉身退出了房間。
薛善脫下外套,嚴懷音站起身,一邊接過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一邊問道:“怎麽樣?小吳對采苓滿不滿意?”
薛善道:“我在書房跟他提了這事,他剛才出門之前,說了一句采苓小姐很漂亮,應該是滿意的。”
嚴懷音頓時笑道:“那就太好了。采苓剛才還擔心小吳看不上她呢,想來也應該是滿意的。”
薛善拉着她坐在他腿上,如墨的眼睛含着笑意望着她,她的眸子裏映着他的影子,他伸手勾着她的下巴低聲道:“你說,該怎麽感謝我?”
她嗔了他一眼,打開他的手,替他解襯衣上面的紐扣,“是你該謝我才對吧。”
他喉嚨裏溢出一陣悶笑,握住她解扣子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啞聲道:“那我們互相感謝?”
過了幾日,嚴懷音正在書房練字,女傭忽然來敲門說嚴公館來電話找她,她下樓接了電話,放下電話後坐車去了嚴公館,電話是她母親打來的,原來二哥跟二嫂吵架,二哥每天晚上都不回家睡覺,讓她回去勸勸二哥。
她到娘家的時候,她母親正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她匆匆走進去,問道:“二哥呢?”
嚴太太正為二兒子生氣,這會子捂着胸口覺得有些發悶,聽見女兒聲音頓時擡起頭來,拉着她的手嘆氣道:“剛走了,我真是怎麽生了這麽一個孽障!”
嚴懷音見嚴母臉色不好,忙寬慰道:“媽,您別生氣了,等二哥回來我幫您好好說說他。二嫂呢?”
“在房裏呢,她到真真是個好姑娘,新婚第一天,早早的起來給我們親手做早餐,比你大嫂還會料理家務,說話又貼心溫柔,嫁進來這一個星期,我們都對她滿意的不得了,偏偏你二哥就是不滿意人家,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我都有些看不過去,前幾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下人只聽見你二哥忽然跟你二嫂發了好一頓火,然後就好幾天沒回家來睡,你大哥又不在,你爸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我又不敢讓他操心這些事,從小你二哥跟你走得親近,所以想着讓你來勸勸你二哥。”
嚴懷音暗暗嘆氣,其實當初她就不太贊同這件婚事。
嚴母皺着眉頭連聲嘆氣,“你二嫂的表姐和你大嫂在房裏陪她,你也去看看你二嫂吧,好好寬慰寬慰她。”
嚴懷音扶嚴母進房休息後,便穿過游廊來到二嫂的房間,房門微微打開着的,二嫂正坐在桌旁,拿着手帕默默拭淚,左邊坐着大嫂,右邊坐着她表姐,也是她的同學向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