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谷裏的風吹得車上插.着的幡旗獵獵作響,翻滾的紅色幡旗上寫着黑色的趙字,女人坐在車裏,穿着白色的曲裾深衣,更映得膚色勝雪,眉目如畫,她對車下的使者招手。
使者走過來彎腰低頭道:“公女何事?”
女人聽見這個稱呼微微皺眉,開口道:“已走了兩個時辰,稍作休息罷。”
使者朝駕車的奴隸以及後面的士兵揮了揮手,隊伍停了下來。
女人提着裙裾走下車來,呼嘯的北風吹得亂了頭發,深秋的風已經發涼了,她眯眼看了一眼遠處,幾年前出嫁時也是深秋。
女人慢慢的往一座小山丘後面走去,站在山石後面,伸手拔下頭上的發笄,長長的青絲傾斜落下,她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發笄,溫潤的羊脂白玉,發笄的一頭雕刻着線條流暢的鳳凰。
女人拿着發笄的一頭在山谷的岩石上摩擦起來,一點一點,發笄被磨得越發的尖銳,她沉默着拿手指摩挲着尖頭,後面傳來使者的叫喚聲,女人握緊發笄,倏地一下插.進自己的喉嚨裏……
嚴懷音忽地一下子坐起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夢境太過真實了,劇烈的疼痛,溫熱的血液流出來……怎麽做了這樣奇怪的夢。
屋子裏就她一個人,已經十一點過了,薛善昨天說今早要出去辦事,她睡得這樣死,他什麽時候起來她一點也不知道。
她下床來,沐浴室裏随時都有熱水,她洗澡洗頭出來時,薛善已經回來了。
她一邊拿毛巾擦頭,一邊道:“回來了?”走到衣櫃前挑衣服。
薛善走過去,倚在衣櫃前,笑着問她:“中午想吃什麽?”
嚴懷音在青蔥色旗袍和荼白色旗袍之間猶豫,她盯着兩件衣服,看也未看他一眼,随口道:“都可以。”
薛善微微皺眉,順手拿一件取出來,遞給她,“穿這個吧。”
是荼白色的,她看着面前的旗袍,忽然就想起夢中女人的白色曲裾深衣,濺了一身血。
薛善垂眼低聲笑問:“我給夫人換?”
嚴懷音回神過來,瞪了他一眼,她示意他出去,他站着不動,笑望着她,她也就懶得喊他,脫下浴袍正準備換上,一雙手從後面抱住她,她害羞的皺眉:“別鬧!”
他愛憐的親了她一口,昨晚他夢見她前世死前的情景。
他殺死代王後,派身邊親信帶着車隊人馬去代國接阿音,連着幾天把手裏面的軍務政務處理完,然後讓大哥來代管晉陽城,他自己則一個人騎着馬出城去往代國,親信飛鴿傳書說已經接到阿音,但他心裏總有幾分不安。
果然當他日夜兼程與他們碰面時,親信跪在他面前,雙手捧着劍,低着頭哭道:“屬下接到公女回來的路上,公女趁屬下不備,磨笄自刺,屬下、屬下百身莫贖。”
“什麽!?”他睜大眼睛,心髒處如同被重錘捶了一下,看向那馬車上,眼前黑了一瞬間,搖晃了一下,親信忙扶住他。
他踉踉跄跄的走過去,手指顫抖的掀開車簾,阿音穿着一身缟素安安靜靜的躺着,像睡着了一般,然而衣襟上臉上都有刺目的血跡,右手裏也滿是血垢,握緊着一只發笄,發笄的一頭沾滿了血。
磨笄自刺……他扳開她的手取出來,她用他送給她的發笄自殺,他忽地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豁然明白了。
“阿音的秉性我最清楚,你要知道,這次答應代國的求親,便是她主動要求的。”
“代、代國……接阿音回來,她對你……對你是……”
他彎腰擡起阿音,她白皙的脖子上一個刺目的窟窿,她是嫡女,不像他是夷女之子,比一般的庶子地位還低,他少時什麽苦都吃過,而她是父親嫡母捧在心尖上長大的,竟然選擇刺喉……該有多疼啊。
他牙齒咬到發疼,嘗到了血腥味,把她緊緊的壓在懷裏,心髒處疼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眼睛裏也模糊一片。
他什麽都不想,只想抱着她這樣坐着,他盯着她的臉,虔誠的顫抖的親上她冰冷的嘴唇,沁人的涼意鑽進了心裏,他埋在她的胸前,眼淚模糊了他的雙眼,他的頭用力的壓着她的心髒處,希望她能醒過來或者鑽進她的心裏去,她胸處卻有一塊硬硬的東西,他疑惑的擡起頭,手伸進她懷中,摸出一卷書簡。
他忙打開來一瞧,是阿音的筆跡。
“以弟慢夫,非義也,以夫怨弟,非仁也,吾不敢怨,然亦不歸!”
他抱着她,以手捶在車柱上,淚水模糊了雙眼,父親……趙鞅……呵,好狠的心啊。
門外忽然傳來士兵的驚呼聲,一個士兵在車外彙報,他的親信剛剛引頸自盡了。
……
他松開她,笑道:“夫人換衣服太誘人。”
嚴懷音瞪了他一眼,快速的把衣服換好,兩人下樓來,楊秘書開着車等在飯店門口,開車帶他們來到一家月國餐廳。
餐廳旁邊就是風景極美的鎮江河,月國傳統的裝修風格,米白色的色彩搭配,給人寬敞明亮舒适淡雅的感覺。
穿着月國服侍的服務員帶着他們來到一間包房,推開推拉格栅,裏面坐着四個人,左邊是王市長和王太太,對面坐着胡老板和一個留着八字胡須、約莫三十多歲的陌生男人。
幾人聽見推門聲,都往這邊瞧,看見薛善夫妻倆,本來坐在榻榻米上的四個人都站了起來,笑着走向他們。
王市長為他們介紹:“這是胡老板,昨天我們在仙樂斯遇見的。”指着胡老板旁邊的陌生男人道:“這是胡老板的朋友,松本英夫先生,是個古董商人。”
薛善眼裏劃過一絲光,唇邊微微一彎,朝對方颔首。
松本英夫微微彎腰,笑道:“久仰薛先生大名,今日有幸認識,是松本的榮幸。”
王市長招呼大家坐下,王太太拉着嚴懷音坐她旁邊。
服務員進來上了一桌的月國菜,窗口正對着清澈碧綠的河,房裏映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有一股清涼之意。
王市長喝了一杯清酒,對薛善笑道:“昨日你說想買一把古劍,松本先生正好收了一把古劍,我想你應該會感興趣,所以今日特意讓他帶來給你瞧瞧。”
松本英夫點頭,放下酒杯,要起身去拿。
薛善忙笑道:“不急,松本先生,我們吃完飯再看。”
松本英夫笑道:“聽說薛先生曾留學于我們月國京裏?那裏可是我國風景最美的城市了。”
薛善颔首:“是的,貴國的京裏市風景确實好,不過還是比不過我們的華亭市。”
“華亭市……”松本英夫點頭笑道:“确實很好,不僅風景美,女人也美,特別是書寓先生更是別有一股風情,那是我們月國女人都沒有的。”
華亭的風月場所是出了名的多,只要去過華亭市的男人,沒有幾個是沒去過風月場所的 ,其他幾個男人聽見松本的話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王太太和嚴懷音兩人不約而同的對看一眼,同時皺眉。
月國菜清淡,而且烹調簡單很多是海鮮之類,吃完了沒有什麽油膩感,嚴懷音倒是能接受,王太太卻嫌棄太清淡,吃了幾口就不再動筷。
吃完飯,服務員撤下餐具,上了月國的清茶和糕點。
茶水的清香彌漫着整個屋子,糕點做得十分精致。
松本英夫從他身後拿出一個約莫手臂長的長方形錦盒,放在矮幾上,打開銅扣,紅色的錦緞裏躺着一柄約莫手臂長的青銅古劍,劍身中間凸起兩邊斜紋,青銅色上帶着微微的鏽跡,造型古樸,一看就年代久遠,劍柄上刻着龍泉劍三個篆體字。
薛善心裏一震,微微眯了眯,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了一點。
松本英夫帶上白色手套從盒子裏小心翼翼的取出古劍,展示在衆人面前,“聽說薛先生也愛收集古董,您看看我收的這把劍,聽說這把龍泉劍是貴國春秋時期的名劍。”
薛善仔細看了看,颔首道:“松本先生運氣真好。”
松本英夫把古劍放回盒子裏,臉上得意一笑,帶着濃重的月國口音說道:“貴國有一句話叫寶劍贈英雄,我聽人傳言,說薛先生文武雙全,博學多才,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松本今日想把這把龍泉劍贈給薛先生。”
松本英夫話音才落,王市長頓時雙手輕輕一拍,哈哈一笑道:“寶劍贈英雄,這話好!”胡先生也跟着笑着附和。
松本英夫接着道:“松本想和薛先生交個朋友,希望薛先生能給個薄面收下這份小小的見面禮。”
很多人都知道他薛善愛古董,估計松本英夫當時故意透露手頭有古劍的消息給燕子,以為他薛善會感興趣來找他,可能不見他有動靜,這才主動找上門來,這個松本确實像燕子說的不簡單。
薛善微微一笑,朝松本英夫舉起茶杯,用月國語言說了一句:“松本君,我先喝為敬。”
松本英夫頓時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忙舉起茶杯回敬。
王市長不懂月國語,故意調侃道:“你們倆可不準當着我們的面說悄悄話。”
嚴懷音還以為薛善不會收下,暗暗有些詫異,又覺得這氣氛莫名有些奇怪,低頭專心喝茶吃點心。
王太太只覺得這個薛特派年紀輕輕位高權重,想是經常有人給他送禮,心裏不由有些羨慕,拉了拉坐在身邊的薛太太,有些羨慕的低聲道:“薛先生年輕有為,薛太太真是好福氣。”
嚴懷音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