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薛善聽說嚴懷音生病了,進嚴家打了個電話,叫來了專門給他看病的西醫田醫生。
不到半個小時,田醫生便趕到了嚴公館,馬上給嚴懷音打了一針,沒多久就退燒了,大家頓時松了一口氣。
嚴懷音醒來的時候發現口渴得厲害,她用手撐起身才發現渾身酸軟,有人忙扶住了她,還遞過來一杯水放在她嘴邊。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杯子連喝了幾口,喝完擡起頭來,不由一愣。
薛善?
喂她水的是……薛善!?
他怎麽會在這裏?!
這個時候,采苓端着一個提盒正好走了進來,看見嚴懷音,頓時咦了一聲,高興道:“小姐醒了!”
薛善把杯子遞給采苓,取了一個枕頭放在嚴懷音床頭,扶着她靠上去。
嚴懷音有些懵懵的看着他。
薛善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朝她笑道:“餓不餓?喝點粥嗎?”
嚴懷音還沒說話,采苓先笑道:“廚房的燕窩粥正熬好呢,小姐醒得正是時候。”說完端過來杯子和毛巾,給嚴懷音漱口和擦臉手,這才打開提盒蓋子,從裏面取出一碗熱騰騰的燕窩粥端過來。
薛善在旁邊囑咐道:“小心燙。”
嚴懷音端着碗,瞥向一直盯着她的薛善,低聲道:“薛先生……您怎會在我房裏?”
薛善溫聲提醒道:“你先吃東西。”說完站起身背過她去看牆上挂的一副梅花的九九消寒圖。
嚴懷音實在不習慣衣冠不整的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吃東西,然而她都表達那麽明顯了,他都還是裝傻不走,她暗惱了一下,只得很快的把粥吃了。
采苓服侍她吃完東西,又吃了藥,漱了口,動作迅速的收拾好東西走了出去。
薛善看在眼裏,稱贊道:“你這個丫鬟倒是辦事麻溜。”
嚴懷音道:“采苓從小服侍我,自然很熟悉的。”
薛善笑道:“那日後你出嫁了她可是要跟着了。”
嚴懷音淡淡的笑了笑,開口問道:“薛先生找我有什麽事嗎?”
薛善重新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眸光裏有深沉漆黑的光,她微微側過臉去。
他望着她開口道:“我給你講一個歷史故事。
嚴懷音有些詫異的擡眸看向他。
他凝視着她的眼睛慢慢開口:“春秋時期,晉國上卿趙鞅,有一天,他帶兒子們出游,對他的兒子們說,我把一個寶符藏在常山上,你們去找找吧。他的兒子們騎上快馬,上山尋找,四處尋遍了仍然一無所獲,只有他一個地位低下的庶子回來,告訴他父親寶符找到了,趙簡子說呈上來看看,庶子說,我從常山上俯瞰山那邊的代國,代國就是我們的囊中之寶。”
囊中之寶……她心頭微微一震,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在他灼人的注視下,轉開了目光。
這個時候,門口傳來腳步聲,她大哥嚴思禮走了進來。
嚴思禮走進來對薛善笑道:“五點過了,薛先生一起吃個便飯吧。”
薛善看了一下手表,站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等會兒還得趕回去開個會,飯就不吃了,下次再登門拜訪。”說完看向嚴懷音颔首示意。
嚴思禮聽了也不便挽留,笑着将人送出來,嚴思義也出來打招呼,兩兄弟熱情的将人送到家門口,看着他上了車才回頭。
嚴思禮回到嚴懷音的房間,坐在她床前關心道:“身體還難受嗎?”
嚴懷音微笑道:“大哥,我已經沒事兒了,就是有些精神不濟,想是之前就受了寒氣沒注意,一直累積到現在才會來勢洶洶。”
嚴思禮點點頭:“今日多虧薛先生請來的西醫。”
嚴懷音默然。
嚴思禮又道:“我聽你二哥提過此人,也聽過此人的傳聞,然而今日才是第一次見面。”
嚴懷音沉默的聽着。
“他今日是來跟父親提親的。”
她頓時眼含詫異的看向她大哥。
“父親似乎不太喜歡他,本來是婉拒了,卻被他的一番話打動了,說是考慮兩天。”
她默然,想起了他剛才說的那個故事,可是又隐約覺得他說那個故事的深意,并不僅僅簡單的是在向她表白。
他看向她妹妹,垂首斂眉,鬓邊幾絲黑發落下來,微微遮住了她的眉眼,看不清她心底的想法。
嚴思禮道:“此人與傳聞中的不太一樣,至少經過我這次和他的接觸,大哥覺得此人絕非池中之物,其他不說,就從目前來看,他年紀輕輕坐在那樣的位置,也是大有來頭。大哥是商人,從來官.商一體,和他結交,絕無壞處。”
他看了她一眼,繼續道:“聽說森延回法國去了,看來你和他再無可能,你也不能一味的沉浸在過去。”頓了頓,“不過父親似乎并不太喜歡他,當然,這事也在你,你的婚事你作主,你若不願意,我們不勉強你,只是大哥覺得他對于你來說,是一個不錯的人選,況且……我看他對你的心意,只怕不會輕易放手,更何況,你還欠了他人情。”
其他的嚴思禮沒有說出口,從來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
嚴懷音吃了兩天的藥全好了,這兩天薛善人沒有來,倒是早晚打了電話來問候。
嚴父吃完飯後把嚴懷音叫進了書房,嚴父習慣性叼上煙鬥,看見書桌上放着的一盒進口的雪茄,又放下煙鬥,抽出一只雪茄點上。
嚴懷音接過丫鬟遞來的茶杯,放在嚴父面前,看見嚴父抽雪茄,她坐在書桌前的交椅上,一邊喝茶,一邊道:“爸爸不是不喜歡外國煙嗎?”
“這是那天薛善拿來的。”嚴父吐出一個煙圈,慢慢道:“如今時代變了,也許……為父也不該故步自封。”低下頭呷了一口茶,咳嗽了一聲,又道:“生意上的事……你大哥的那些主意,其實我并不太贊同,你二哥又是個沒主意的,你若是個男子,跟你大哥兩人倒還好些,咱們家也太人丁單薄了些,你和你二哥又還沒有結婚……”說到這裏,嚴父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兒,低聲道:“提親的事……你怎麽看?也該給人家一個答複。”
嚴懷音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婚姻之事,但憑父母作主。”
她穿越來後,為了避開二嫁的劇情,不社交,不上大學,活成了別人眼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封建閨閣小姐,可是沒想到劇情君太強大了,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嚴父擡眼皮看着女兒,揿滅手中的煙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
翌日,薛善便來嚴家商量,省略訂婚禮,直接換庚帖,合八字,擇婚期,按照舊禮舉行中式婚禮,兩家長輩都不喜歡婚紗和教堂,薛善希望婚期越快越好,最終定到八月初,薛善的外公在太原老家,最近身體不太舒服,薛善打算婚前再派人去接。
大家商量完,一家人圍在八仙桌旁熱熱鬧鬧的吃晚飯。
嚴大少爺給薛善布酒,嚴大嫂給薛善布菜,嚴二少爺喝得臉蛋紅撲撲的,嚴父有些微醺了,席上的菜又換了一輪新的。
嚴母指着一道新上的菜對旁邊的嚴懷音說:“這鍋燒羊肉是晉菜,也不知道薛先生喜不喜歡。”
嚴家剛了解到新女婿老家是山西太原的,所以特意做了他家鄉菜。
嚴懷音抿唇微微笑了笑,低聲道:“媽,菜有點膩口,我胸口有些悶,去客廳坐坐。”說完,悄悄起身溜去了客廳。
客廳裏只開了一盞沙發旁的落地臺燈,橘色的燈光透過乳色的燈罩射出來,霧蒙蒙的燈光有些昏暗,下人瞧見了要來開燈,她搖頭揮手,一個人坐在臺燈下的沙發上,低頭拿水果刀削梨。
梨皮和小刀的影子落在地上不斷變幻着。
她剛削好梨子吃了一口,忽然感覺身旁的沙發一沉,眼前人影一晃。
她咬着梨擡起頭,薛善坐在她旁邊,眼含笑意望着她,看着她口中的梨,輕聲念了一句:“婆娑碧葉晶,枝下脆梨瑩。”
嚴懷音咬了一口,“薛先生想吃嗎?我分一半給你。”
他搖頭:“我不喜歡分梨。”
嚴懷音嗯哼一聲清了清喉嚨,又咔嚓吃了一口。
“婚禮……還有什麽要求嗎?”他一只手搭在她後面的沙發靠背上,一半臉沐浴在燈下,一邊隐在黑暗中,更顯得輪廓深邃,兩只眼睛睜睜的看着她,泛着光。
她擡眼朝餐廳遠遠瞟了一眼,大哥二哥似乎都有些醉了,剛才看他一杯接一杯,比大哥二哥都喝得多,現在看起來一點兒醉意都沒有,想不到酒量還挺好,酒量好……也不知道是在哪裏練出來的,她定了定神,搖搖頭,回道:“我沒什麽意見。”
“我外公很想見你,他想讓我趕緊派人去接他,只是他最近腿疾犯了,正在紮着銀針,我不想耽誤他的病情。”他低聲道,身上有淡淡的酒氣。
嚴懷音道:“老人家一個人在那邊嗎?”
他點了點頭,酒喝多了口有些渴,看見茶幾上的茶壺,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道:“我外公是孤兒,只有我母親一個女兒,外婆去世很早,我母親也在我小的時候去世了,我是私生子,随母姓,所以跟着我外公長大。”
嚴懷音看向他。
薛善看見她的表情,了然的笑了一下,又低聲道:“我父親騙了我母親,說他沒有家室,實際上他不僅結了婚,還已經有了三個女兒,我母親知道後,帶着我離開了我父親。”他看見她眼底的驚訝,一對杏眼微微睜圓,看起來有幾分可愛,不由低笑了一聲,“這些事我以後慢慢告訴你。”
餐廳裏的熱鬧隐隐傳過來,客廳裏更顯得安靜,只有座鐘咔噠咔噠的響着,兩個人坐在這昏靜的客廳裏,好像是坐在一艘孤島的船上,遠離塵世,只剩下彼此。
嚴懷音聽懂了他話的意思,臉上微微一熱,轉過臉去,吶吶道:“你母親……挺可憐的。”
薛善看見她後背披散的黑發,手指忍不住纏繞上去,悄悄擺弄着繞在指尖,一圈又一圈,垂下眉眼,沉聲道:“我外公篤信佛,他常說人生八苦,皆是因果輪回,勸我母親放下執念,可是……愛別離,怨長久,又如何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