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莊嚴兩家對立落座在沙發上,客廳裏一時間只有茶盞輕碰衣袖摩擦之聲,一切靜下來後是座鐘走動之聲,咔嚓咔嚓,聲聲落進人的心裏去。
幾口紅木箱子放在客廳中間,表面失去紅色的漆釉光澤,花紋凹凸線條之處隐藏着淡淡的灰塵。
四年前,這些嫁妝從這裏被熱熱鬧鬧的擡到莊家,這是嚴家大哥為了妹妹出嫁,特意挑選的雲南紅木,塗了一層極好的紅漆,造型精致,光澤油潤,看起來仿佛比裏面裝着的金銀珠寶,古董瓷瓶還貴重。
嚴父看見這些木箱子,自然也明白了對方的來意,緩緩開口道:“你們的意思我們明白了。”
莊老爺眼底帶着淡淡的愧疚,低聲回道:“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們做得不對,可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不能看着我們莊家的百年基業毀于一旦,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我——”頓住了,嘆了一聲道:“算了,事到如今,我解釋再多都沒有意義,只希望我們日後能盡量補償。”
嚴思義從鼻子裏淡淡的哼了一聲。
嚴太太聽見這一聲低哼,頓時面色難看,陰陽怪氣的尖聲道:“對方為什麽提出這樣的條件,誰對不起誰,這還有得一說呢。”
嚴父頓時氣得漲紅了臉,嚴懷音更是氣得手指發抖。
嚴思義冷聲道:“舅媽如今倒打一耙,是舍不得這幾箱子嫁妝嗎?”
嚴家祖上當過前朝高官,官員裏手裏有的一些寶貝,即使是有錢也不一定能夠買到,當初結婚,嚴家怕莊家看不起,給嚴懷音的陪嫁裏特意添了祖上手裏珍藏的幾件價值不菲的寶貝古董。
莊太太其實也存了這麽一點點的心思在裏面,被這麽直白的一點出來,頓時覺得掉了臉面,也是氣得紅了臉。
雙方鬧到這樣面紅耳赤的地步,嚴母忍不住,不得不開口:“大哥,大嫂,懷音什麽樣的人,你們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森延出去留學這幾年,我們讓她住在家裏,就是怕你們家人多是非多,她一個人居住傳出不好的緋聞,現在的女孩子誰不出去玩出去上學,可這四年來她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連大學都不讓她上,這是為了什麽?她師父沈大師的書法展覽會上,挂了她的一副字畫,讓她得了南嚴北陳的名聲,我們生怕你們不高興,這又是為了什麽?你們有苦衷我們理解,可大嫂,你這樣說懷音,太委屈她了,我這個當母親的……”嚴母說不下去了,眼圈已經全紅了,低下頭拿出繡帕擦了擦眼角。
屋子裏似乎還隐約回響着嚴母壓抑卻又激動的說話聲,好半天都沒有人出聲。
莊老爺長嘆了一聲,看向嚴母以及嚴母身旁的嚴懷音,“妹子,懷音,這件事我心裏有數,總之是我們莊家對不起嚴家,然而不管怎麽樣,我們都是親戚,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傷了這麽多年來的親戚之情。”
話說到這個分上,大家心裏面其實都有了隔閡。
然而今日莊家二老來還嫁妝,這件事也算劃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
從此以後,嚴懷音和莊森延真正再無瓜葛,各自婚嫁自由。
嚴母一夜沒睡好,總覺得是自己害了女兒白白耽誤這麽多年的青春,翻來覆去,才知道旁邊的嚴父也沒睡着。
翌日,嚴母早早起來,仔細沐浴了一番,吃過早餐叫上嚴懷音,叫下人備了許多香燭果品,準備去玉佛寺,一是為了宋亭文的事酬謝神靈,而是為了女兒能早日找到好人家。
嚴懷音夜裏一個夢接一個夢,早早的就被嚴母叫起來,不由打了好幾個呵欠。
兩人剛坐上家門口的小轎車,後面便停下一輛黃包車,司機正發動,随意的看了一眼後視鏡,頓時驚喜道:“太太,小姐,是大少爺回來了!”
車裏的嚴家母女不約而同的扭頭一瞧,臉上都是又驚又喜。
司機熄了火,兩人下了車。
嚴家大少爺嚴思禮下車付了錢,轉頭看見母親和妹妹,頓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提着行李箱走上去。
嚴家主要是做綢緞生意的,基本上全國的省市都有分號,近些年因為洋布的沖擊,國貨銷量銳減很多,很多地方的分號也經營不下去了,大少爺這次出去外面幾個月,就是各處考察,想從國外進口先進的機器,決心又做一次大變革,否則嚴家就只能像晉商那樣衰落下去。
嚴父不善經營,如若綢緞莊從剛受到沖擊時就開始改革,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這還是嚴思禮繼承了祖父的商業頭腦,接手生意後力挽狂瀾,否則嚴家綢緞莊早就消失在商業圈。
嚴思禮在書房裏跟嚴父一一彙報,嚴父沒有生意頭腦心思也不在這上面,聽完後開口道:“思禮,為父只要求最後能保住嚴家一點基業。”
嚴思禮暗嘆了一口氣,轉念一想,又笑道:“我明白了,父親放心。”父親只願做守城之君,外面已經四面楚歌,他若不破城一搏,只怕無城可守。
嚴大嫂知道丈夫回來,也從娘家趕回來。
午飯的時候,一家人都圍坐在圓桌旁熱熱鬧鬧的吃了飯。
飯後,一家人坐在沙發上聊天,嚴思禮聽到五妹離婚的前因後果後,想得深遠,你家勢微人家自然敢随意拿捏你,若嚴家勢高于莊家,莊家即便要離也不是那樣的做法。
他抱着兒子,眸光幽深,看向嚴懷音開口道:“五妹,你今後有什麽打算?想不想上大學?”
嚴母擔心道:“她都二十一歲了,早日找到好人家嫁人才是正經,又去讀什麽書。”
嚴懷音穿越前剛大學畢業沒幾年,她也不想再讀書了,搖搖頭道:“我只想把我的字練好。”她穿越前師從爺爺學習書法,爺爺的書法在當地很有名氣,穿來這裏後,又有幸拜了書壇大師沈默為師,爺爺和師父都說她于此道有天賦,她想潛心鑽研走得更遠。
嚴思義符合道:“媽說的對,女孩子最後的歸宿還不是嫁人。”
嚴父叼着煙鬥,也是颔首贊同。
嚴思禮緩緩搖頭,凝視着嚴懷音道:“懷音,你從小聰穎好學,中學還以全校第三的成績畢業,不上大學實在可惜,現在很多女性都出國深造,或者你想出去,大哥也一定全力支持你。”
聽他這麽說,嚴家幾人都皺眉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出聲反駁。
嚴懷音有些感動,開口解釋道:“大哥,我不想上學,是因為我個人原因,這四年來,我每日讀書寫字,自認為并不比上大學的人差,再去上大學也不過是耽誤時間,我現在只想專心把我的字練好,希望有朝一日能寫到師父那樣的境界。”
嚴思禮聽了這話,十分欣賞的颔首。
嚴思義不屑的低笑了一聲。
嚴思禮皺眉看向他弟弟,“你笑什麽笑,懷音一個人女人就有如此大的志向,你呢,二十五六了,經商不成,仕途不成,不成家不立業,整天就是玩鳥游樂,一點出息都沒有,還敢笑別人!”
嚴思義被他大哥這麽直白的一數落,再加上白天又被他朋友奚落了一番,心中的痛處一下子就爆發出來,倏地站起來,漲紅臉嚷道:“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大哥,大嫂,你們都瞧不起我,你們等着,終有一天——我!……”
“你什麽你!你有本事就做出點成績給我們看,別整天眼高手低的!”嚴思禮呵斥道。
嚴父皺眉接嘴道:“你大哥說你,是為你好,思義!你怎麽跟你大哥說話的!”
嚴思禮懷中的嚴春林以為大人吵架了,吓得癟着嘴快要哭的模樣,嚴大嫂趕緊把他抱進懷裏哄起來。
嚴思義氣得捏緊了拳頭,氣鼓鼓的走了。
嚴母嘆氣:“你們兄弟姐妹五個,就數你二弟從小不省心。”
嚴父沉聲道:“咱們家人丁單薄,日後嚴家也就只有你們兄弟兩人,思禮,你是兄長,若是以後為父不在了,你一定要管好你弟弟。”
嚴思禮正色道:“父親,思義是我親弟弟,您不說我也知道該怎麽做。”
父子倆先後走開了,客廳裏就剩下女人們在閑聊。
嚴大嫂道:“可能二弟成個親會好多了。”
嚴母道:“你給他打聽打聽,看看有什麽好的女孩子,門楣低一點也無所謂,主要是性格好就行了。”
嚴大嫂笑道:“我這裏倒是有這麽一個人。”
嚴母朝嚴大嫂坐近了問道:“誰啊?”
嚴大嫂低頭發現兒子睡着了,把兒子小心翼翼的交給身後的下人,交代了幾句後,轉頭對嚴母道:“我二嫂娘家裏的三妹,今年十八歲,性子真的非常好,就是長相一般,外貌上有些配不上二弟,只怕二弟不喜歡。”
嚴母回憶了一下媳婦的娘家人,問道:“我見過嗎?”
“您沒見過。”
嚴大嫂眼珠一轉,想了想,又開口道:“她過幾日要和我二嫂他們去玉佛寺上香,到時候我陪媽去。”
嚴母笑着點點頭:“外貌不重要,娶妻娶賢。”
嚴懷音想起他二哥的性子,開口道:“世人大多眼孔淺顯,只見皮相,未見骨相,二哥好像又是個特別看重皮相的人,只怕他不定會願意。”
嚴大嫂颔首道:“正是這個理兒,所以我一直未曾跟母親提起,只是這姑娘實在太好了,母親今日提到,我就順嘴說了。”
嚴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再這樣由着他了,若是這姑娘真好,我們就趕緊給他們定下來,成了家就好好跟着老大做生意。”
嚴大嫂點頭道:“男人成家了,心慢慢也就收回來了,到時候兄弟兩人其利斷金,生意越做越好。”
嚴母笑眯眯的點點頭,想到這事要是成了也算是去了一樁心事,到時候她可就不止只有一個孫子,想到這裏,嚴母下意識看向媳婦的肚子,低聲道:“春林都幾歲了,你這肚子……也還沒有動靜?”
嚴大嫂有些愧疚的搖搖頭。
嚴母也不好責備,畢竟兒子這幾年忙着做生意整日不着家,想了想,隐晦的提醒道:“思禮整天在外面,我怕他累傷身子,過幾日你讓他抽個時間帶他去調調中醫,兩人都看看……啊?”
嚴大嫂聽懂了嚴母的話,紅着臉窺了旁邊的小姑子一眼,低低嗯了一聲。
嚴懷音沒懂對方看她幹啥,她打了幾個呵欠,站起身招呼一下便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