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羌笛傷情
宮素素雙手成拳,陰着聲音道:“你,連你也要和我作對嗎?”
“我不是來和你作對的。你既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來救你的。”語聲輕緩中透着無奈。
“救我?”宮素素霍然回身,冷笑着道:“這真是太好笑了,連陸小鳳和西門吹雪都落入我手,我竟然還需要你來救?”
“我說過,陸小鳳絕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清瘦的身影從陰暗中越走越近,聲音蒼涼如水,“你現在收手,或許還來得及。”
宮素素微微揚起頭,輕笑道:“這座大牢,連鬼都都逃不出去,何況是區區的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你未免太看得起他們了!”
來人輕輕地搖了搖頭,嘆道:“你看看你身後的兩個侍從。”
宮素素的身體猛然一僵,她目光驟變,冷冷地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個侍從。
原本低頭斂目的兩個侍從忽然間輕輕地擡起了頭,朝宮素素微微笑了一笑。
宮素素突然間就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被推向一個無盡的深淵,伸出指頭顫聲道:“你,你們……”
一個侍從咧嘴笑道:“王妃怎麽了,是有什麽不舒服嗎?要不要奴才送王妃回府休息?”說着躬身低頭,恭敬地來攙扶宮素素。
宮素素猛地向後一退,震驚道:“你們,你們是誰?”她的臉色煞白,簡直不敢相信她身邊最得力的兩個侍從竟被偷天換日。
兩個侍從相顧一笑,還沒有開口,卻聽到牢內的陸小鳳大笑道:“喂喂!你們兩個,還不快點将這個牢門打開啊!”
宮素素驀然回首,惡狠狠地盯着陸小鳳,聲音尖銳而冷酷,道:“陸小鳳,你以為有兩個人就能救你出去!你別妄想了,這方圓十裏都是我們的人,我看你們插翅也難飛!”
“是嘛。”這冷淡的語聲是西門吹雪發出來的,他忽然間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神色淡漠如常,好像他并不在陰暗的牢房裏,他在遠山之巅,在冰湖之畔,他站在那裏便是永恒,毅然不倒,高高在上。
宮素素感覺到自己的牙齒在打顫,她的心也在一點點下沉,冷冷道:“你們,你們,原來沒有中毒……”
“不過是将計就計而已!柳乘風是我的朋友,他負責押送的镖被劫,我這個做朋友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鍋都幫他找回來不是?”陸小鳳摸着兩條胡子微笑着,又接着道:“還好我陸小鳳尚有幾個幫得上的朋友。司空摘星,老實和尚,哈哈,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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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素素冷冷地回頭瞪着兩個侍從,只聽一人大笑道:“陸小鳳,以後這種鬼地方再也不要叫我來了,不是吃沙子就是下大雪的,連個喝酒的地方都沒有!”說話間牢門的鎖不知怎麽的就被他打開了。
陸小鳳看着那人将臉上的面具撕下,樂呵呵地笑道:“司空摘星,你這猴子!”
“還有老實和尚,阿彌陀佛。”另一人面具下是一張方目大耳,看起來很規矩老實的臉,雙手合十念佛,正是江湖上公認從不說假話的老實和尚。
陸小鳳笑得更開心了,道:“正好正好,四個人湊成一桌,大家今晚不醉不歸!”他一邊說一邊笑,仿佛已經忘了這還是在森嚴的地牢。
笑的是三個人,不笑的也是三個人。
宮素素臉色由白轉青,眼中暗淡無光,不知是絕望還是在做最後的掙紮。她蒼白如玉的手緊緊捏成拳,塗滿鮮豔鳳仙花的指甲已經深深地陷入手心中,指尖正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她自己的血的味道,還只是手心的血。如果是心口的血,是不是更熱更腥?
“邀月呢?”西門吹雪緩緩地開口道。他寒如冰雪的目光不知是看向宮素素,還是越過人群看向陰暗角落裏那個清寒孤瘦的身影?
“呵呵呵……”宮素素垂着頭,忽然冷冷地輕笑起來,這笑聲仿佛從可怖的地獄傳來,悠遠又陰沉,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素素,我們走吧。”角落裏的人輕聲道。
“走?去哪裏?”宮素素突然頓住了笑聲,眼眸微阖,似有說不出的倦怠和黯然。
輕輕地一聲嘆息落在死寂般的地牢裏,那人嘆道:“其實你早就可以選擇離開這裏的,可惜你自己選擇了畫地為牢。”
宮素素沉着聲音緩緩道:“畫地為牢的又何止我一個?只是因為我們都無法忘記……”
她說着又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深沉的眼眸裏忽然閃現出淡淡的光彩,就像荒涼寂寂的沙漠裏有流水靜靜地流淌,有綠樹蓬勃而生機,平靜地說道:“但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是沒有後悔什麽?是那些京華浮夢,還是邊關冷月裏無盡的守候?宮素素沒有說,她的身形已經動了。
黑暗深沉,紫色麗影一躍而起,突然間漫天金光閃射,仿佛黑夜過後的第一縷破曉的曙光,明媚而跳躍,光彩又閃耀,天上地下,似無可遁形。
宮素素就是有這樣的身手,才有這樣的自信和膽識。這搏命的一擊,更是傾盡所能,空前絕後。
一劍而過。輕輕地一劍,似天空飄落的雪花,夜裏劃過的寒星,春紅從繁花枝頭飄下,秋風吹起枯黃的落葉,盡歸純真,天地自成。
宮素素輕輕地倒下。她倒地的時候,一雙纖細的臂膀輕輕地接住了她。
“素素……”這個語聲變得那麽輕那麽柔,溫柔地竟像不忍驚擾即将睡去的人。
宮素素發出的每一根金針,都原原本本地回到了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正僵硬,眼睛微微睜着,目光彌散。
“真真……”宮素素突然緊緊地回握住那雙纖細柔軟的手,語聲急促而低沉,道:“我,我明白了……對不起……”
那人沉默着搖了搖頭。她沒有哭泣,也沒有說話,只在宮素素最終放下手的時候,輕輕地伸手阖上了宮素素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看着她們。那女子忽然間抱着宮素素站了起來,青衣長發,身單影薄,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寥與落寞。
她徑直抱着宮素素的屍體往外走去,步履輕柔而緩慢。
“邀月在哪裏?”西門吹雪望着她的背影,沉默後忽然問道。
“她很好,但你別想再見到她。”女子沒有回頭,只淡淡地回道。
“你說什麽!”
“你別想再見到她,她也不會見你……”女子已然頓住腳步,微微側首,回看着地牢中的人,聲音深沉、冷漠而堅毅。
西門吹雪默然無以對。女子冷笑了兩聲,忽然間倏地一聲消失在無盡的黑暗裏。
“西門吹雪!”陸小鳳跺着腳道:“你怎麽讓你走了,邀月怎麽辦!”
西門吹雪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幽幽道:“邀月肯定是答應了她什麽,否則天下沒有人能困住她。”
沙漠,雪山,綠洲,平野,一路向東,一路向春。
離開黃石鎮,不覺已經一月。整整一個月的奔波馳騁,她們已經從荒涼的邊關外進入了繁華的關中。
春天。春天是一個美好的時節,冰川融化,草木發芽,鳥語花香,萬物複蘇,整個大地一片生機勃發。
河邊,馬車。馬兒低着頭,正優哉游哉地吃着嫩草。邀月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馬車前,她微微地擡着頭,靜靜地感受着車前挂着的那串風鈴,“叮鈴叮鈴”清悅地在風中回響。
這串風鈴,竟然一直從邊陲帶到了中原,不曾遺棄。邀月愣愣地有些失神,
“下來吃飯吧。”說話人就站在馬車旁。
邀月怔了一怔,然後慢慢地回過了頭,靜靜地點頭下車。
地上鋪上了一塊幹淨厚實的布毯,她們席地而坐,各自拿着幹糧靜默地吃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邀月心裏忽然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對于這個雪夜裏幫助過她,又逼着她離開西門吹雪的女人,她實在無法了解。她只知道,那個雪夜失明時溫柔可親的女子再也回不來了。
那天邀月等了很久,等着梅園中突然出現的女子,帶回西門吹雪等人平安的消息。她靜靜地等了很久,直到夜色已深,雪天冰地異常寒冷。
她聽到了一串輕輕的鈴聲在風中回蕩,然後女子淡漠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再然後,她答應了女子的要求。
不過是離開西門吹雪而已,邀月當時心裏淡淡一笑,她本就打算要離開的,這樣不算條件的條件,實屬輕而易舉之事。
女子冷冷一嗤笑,然後默默地離開。
那天夜裏,邀月又聽到了羌笛的曲音。只是那一次,她聽到的是曲音中的哀婉、低沉與悲傷。邀月凝窗而立,靜默地聽了很久,冬夜仿佛都在羌笛聲中變得更加漫長、寂寥而冷酷。
以後的日子裏,邀月長長在黑夜中聽到這樣的曲子。雖然女子不曾說起,但邀月心裏明了,宮素素死了。這是一個失去了朋友的悲傷的人,用羌笛聲曲在祭奠一段過往,一段友情。
想到這裏,邀月忽然擡起了頭。她努力睜着眼睛,試圖去看清正坐在她面前的這個女人。
邀月突然很想知道,朋友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那娥眉是否深斂,那眼角是否低垂,那眼中是否有着濃濃的抹不開的猶豫悲傷之色?
對面的女人也正看着她。她忽然淡淡地說道:“已經快一個月了,你的眼睛應該好了。”
“那我眼睛上的紗布可以拆下來了?”邀月一愣,然後聲音裏微微有些激動。
女子側首,沉吟着打量着邀月,緩緩道:“等天黑你就可以拆下來了。”
邀月忽然失落道:“為什麽要等到天黑?”
女子道:“你的眼睛已許久不見光,白天貿然拆下定會損傷眼睛,還是等夜裏光線昏暗時比較好。”
“好。”邀月輕輕地點頭道。
女子沒有回話,兩個人又回到了剛才沉默的場景。邀月手裏撕着一塊幹硬的胡餅,卻食之無味。
卻聽女子忽然輕嘆道:“我想,你應該可以走了。”
“為什麽?”邀月的手頓住,愣愣地問道。
女子搖了搖頭,輕輕地嘆息道:“本來那個承諾,不過是因我一時憤恨而起。現在想來,這一路上你吃我的用我的,我真是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