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月無聲
暮色已深,月已将圓。月下是流動的河水。
暗藍色的流水,暗藍色的夜,一艘小舟緩緩地沿河駛來。
千江有水千江月。雖然是不同的地方,卻有同樣的月亮。
邀月望着小舟緩緩駛進,一點、一點,直到她可以看清舟頭。
舟頭有一爐火,一壺茶,一個男人。一個玉樹臨風、豐姿絕世的男人。
即使是青衣粗布亦不掩其風華,即使是日月光華亦無以争輝。
他輕輕一笑,可以讓女人夢寐思服;他微微一颦,卻可以讓女人的心粉碎。
秋水為神玉為骨,他就是玉郎江楓。
邀月靜默地凝視着這個讓她為之愛、為之恨、為之瘋狂的男人,臉色蒼白得透明,蒼白得猶如水面上淡淡升起的輕煙。
江楓淡漠地向邀月行禮,然後向燕南天微微一笑,喚道:“大哥。”
燕南天沉重地點了點頭。解鈴還須系鈴人,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離開,把剩下的事情交當事人解決。
皎皎孤月,楓葉瑟瑟。一在舟頭,一在河畔,彼此對望着,沉默着。
雖然是同樣的人,卻又有不同的心情。
邀月恍然覺得,自己與他好像已經相隔三生三世。
她還記得那個美麗的黃昏,金色的夕陽照亮了整個繡玉谷。她看到了花叢中滿是血污的男人,看到了那雙讓她悸動的眼睛。那本來如夜空般深邃沉靜的眼睛,看到來人時充滿了訝異,又變得歡喜,就像是天邊的雲霞,美麗生動,如夢如幻。
然後她救了他。所有的事情,就在她決定救人的那一刻開始徹底改變。邀月覺得自己就像中魔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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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又看到了江楓,只是再也找不到初見時的那種感覺……
無論是愛,還是恨,面對這樣的江楓,忽然間都讓她感到無力。
江楓忽然坐了下來。他坐在爐火前,輕輕揭起壺蓋看了看,慢慢道:“宮主何妨坐下來喝一碗粗茶?”
邀月低頭看着他。江楓慢慢地提起茶壺,爐火照亮了他整個臉,他的臉上異常平靜。他就這麽平靜着倒了兩碗茶,茶香四溢,幽幽的、淡淡的。
“江楓……”邀月說了兩個字,便覺得如鲠在喉,再也說不出話來。
“月奴呢?”突然間,邀月又想到了月奴,那個永遠卑微謹慎的婢子,只有想到她,才能讓邀月的心裏覺得有力起來。
是江楓和月奴背叛了她……她永遠記得……他們還生了兩個虐種,江楓為了月奴甚至不惜殺她辱罵她!
邀月整個人的殺氣驟冷。江楓卻連頭都沒有擡起來,淡淡地回道:“小兒前幾日病了,內子不眠不休地照看,現在已經累得睡下了。宮主放心,我夫妻二人無論生死都在一起,不會分離。”
“你!”邀月的心突然一滞,緩緩道:“好,很好,你竟然敢這麽和我說話!”
江楓淡淡一笑,輕輕呷了一口茶,慢慢道:“別人怕你,是因為他們怕死。但是我,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我還有什麽害怕的呢?我的妻子願意和我同生共死,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他慢慢地說着,臉上露出的果然是無比的幸福和滿足。
江楓的笑容讓邀月看了刺眼。她猛然轉身,靜默地低頭對着水面。
月落烏啼,寒霜滿天。邀月的心也如明月,慢慢落地在冰冷的水面,慢慢又沉到了幽暗的水底。
“為什麽……”邀月突然擡起頭,望着空中的孤月,低沉而緩緩地道,“為什麽你不愛我?”
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和希望去問,為什麽江楓不愛她?她第一次,如此卑微地去尋求一個答案。
江楓又笑了一笑,慢慢道:“因為我愛的是我的妻子。”
邀月驀然轉身,臉色看起來像被寒霜籠蓋的白冰,咬牙切齒道:“明明,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是我救了你!”
邀月的心開始暴躁起來。她不明白,為什麽江楓愛的不是她,甚至可以是她的妹妹,偏偏愛的是一個卑賤的侍女。他不但沒有報答救命之恩,還辜負了她的感情,帶着女人背叛移花宮。
她簡直是被這個男人朝心窩裏捅了一把刀,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江楓慢慢地垂下了頭,沉默良久忽然道:“江楓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宮主的救命之恩,江楓沒齒難忘。但我和月奴,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
邀月凝視着江楓,此時她的心底是憤怒的火焰,臉上卻寒如冰霜。
江楓擡起頭望着邀月,長嘆道:“因為我從來沒有愛過移花宮主,我也知道你們不會放過我和月奴。”
“這也算是答案?”邀月突然冷冷一笑,道:“那你告訴我,你愛月奴什麽?”
江楓微微笑道:“宮主愛我?愛的又是我江楓什麽?”
邀月沉默地望着他。
江楓緩緩道:“因為月奴愛我,她不但對我好,而且也了解我的心,世上只有她一人是愛我的心,我的靈魂,而不是愛我這張臉。”
“你以為我愛的是你這張臉?”邀月咬着牙冷冷道。
江楓一笑,突然将手中的碗摔碎,拿着一片尖利的碎片冷笑道:“這樣,宮主還會說愛我嗎?”
他輕輕地笑着,冰冷的碎片劃過英俊的臉龐,手卻頓都沒有頓一下,“一個醜陋的男人,移花宮主還會愛嗎?”
“你,你簡直瘋了!”邀月咬着嘴唇,終于還是手上一揮,震落了江楓手中的碎片。
那道從鬓角劃到嘴邊的血痕赫然在目。江楓大聲地笑着,真的像瘋了一樣,大笑道:“世人都說江楓是第一美男,又富可敵國,他們卻從來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我的痛苦!”
“你滿意了,你滿意了吧!一個又醜又窮的男人,移花宮主會愛一個又醜又窮的男人?移花宮主竟然愛一個又醜又窮的男人!” 他瘋癫地倒在木板上,笑得極痛苦,又像笑得極歡樂。
他的笑聲驚動了船艙內入睡的月奴,她擔憂地從艙內跑了出來,看到江楓和邀月,臉色煞白。“玉郎!玉郎!你這是何苦,這是何苦?”月奴哭泣着摟住江楓。
月奴和江楓,像天下所有相濡以沫的夫妻,最後連哭泣都化作了虛無,只靜靜地摟在一起。
邀月木立在那裏。難道自己做錯了嗎?她錯在哪裏?邀月的心裏在苦苦吶喊,她又有什麽錯,她對江楓難道還不夠好?江楓竟對她做得如此決絕。
邀月突然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多餘的人。沒有人再看她一眼,沒有人會向她哀求,自己就像被這個世界完全遺棄。
這艘漁舟是江楓和月奴的家,她只是一個突然闖進的無關人。
“你們的孩子呢?”邀月突然想起了什麽,冷冷問道。
月奴的身子一頓,驀地擡起頭,緩緩道:“大宮主為什麽這麽狠,玉郎都這樣了,你竟然還不肯放過我們?”
邀月嘆道:“江楓,江楓又何嘗肯放過我?”江楓就是邀月心裏的魔,這個魔無處不在,又何嘗肯放過她?
月奴沉默地垂下了頭,長長地嘆道:“在很早之前,我們就将兩個孩子送人了。”她捧起江楓的臉,緩緩道:“我們是孩子的父母,寧願自己死,也不能讓孩子受到牽連。”
江楓深情地凝視着月奴,道:“是我無能,不但讓你跟着我過着清貧的日子,還日夜飽受思子的痛苦。”
月奴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後悔,是你帶給了我自由和快樂,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
說完,月奴忽然擡起頭望向邀月,道:“我知道,宮主也不快樂。請宮主放過我們,也放過你自己吧!”
“放過……”邀月喃喃道。
月奴道:“我雖然只是宮主的侍女,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宮主,甚至連二宮主都不能。我知道宮主一直不快樂。這移花宮裏又有哪個女人是快樂的?宮主,玉郎,玉郎不是你的良人,你,你為何糾纏不清!”
“你,你閉嘴!”邀月整個人突然一滞,又憤又羞,腦中再也沒有清明,突然向月奴一掌劈去。
月奴突然迎身而起,生生接上了邀月一掌。移花接玉,她自然是懂的。只是以她的功力,哪能阻擋邀月一擊,縱使邀月只使出了兩成功力,也讓她重重倒在船側,吐出一口濃濃的鮮血。
邀月怒極,道:“小小婢子,竟然敢和本宮動手!”
月奴虛弱地喘了一口氣,冷笑道:“為什麽不可以?從我逃出移花宮那一刻起,我花月奴就不是你邀月的侍女了。我是江門花氏,是江楓堂堂正正的妻子!”
“你,你……”邀月氣得身子顫抖。月奴勇敢地對視着她的眼睛,讓她竟然無話可駁。
江楓瘋一樣地奔到月奴的身邊,痛心道:“月奴,你,你沒事吧?”
月奴輕輕地搖了搖頭,只靜靜地靠在了江楓的肩上。江楓緊緊地摟着自己的妻子。
江月無聲,唯見江心秋月白。
邀月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了過去。她的臉色越來越透明,忽然伸出了手掌。月奴和江楓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層極可怕的寒意籠罩。
“這,這是……”月奴掙紮着睜開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邀月。那可怕的寒意竟是從邀月掌心傳來!
邀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字字緩緩道:“明月神功,第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