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05年秋季,離開長白山之後,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平複自己的心情。
一方面,我總有種雲裏霧裏的不真實感,過往那些刺激的冒險、人心的博弈太驚心動魄,就好像一場高潮連連的好萊塢大戲,觀衆自然會預期一個綜合了反派訴說真相、連環爆破、主角死裏逃生、激動擁吻等元素的結局,然而事實上到最後,所有人都不在了,只有我一個人,好像喪家犬一樣逃回杭州。
那些曾經占據了我全盤思維的人和事,仿佛是一場夢,夢醒了,就啥都沒了。兩個三叔再度失蹤,陳文錦下落不明,潘子為救我而犧牲,胖子躲在巴乃緬懷死去的雲彩,小花在經歷長時間的治療後,在北京對着一盤散沙似的家族焦頭爛額……而那個挨千刀的悶油瓶,在沒合同沒保障連接班人都不确定的情況下,自願當十年守門大爺去了。
拼了命去追尋的真相,到頭來也只是找到了一些聊勝于無的碎片,而我也再沒有心力查下去了。當一個人為了某個目的,拼盡了所有,就算最後成功,也換不回來他曾經失去的東西。剩下的,也許只有疲累跟空虛。
在另一方面,我心知肚明,就算我再不情願,我也還不能放下這個沉重的擔子。悶油瓶還在門後等着我,我們還有一個十年之約——而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失約的,作為一個信守承諾的漢子,一個兄弟,一個朋友,或者什麽也好。雖然守門大爺真的不是一個有前途的職業,但扛不住悶油瓶對家族大業的忠誠,老子也只能認命轉職,跟他搶這個沒出息的職業了。
有時,我也踟蹰軟弱,也考慮過忘記這些重新開始,但我一想要逃避,就會聯想到悶油瓶在戈壁灘上的自白,千裏迢迢的告別,還有最後那句“如果,你還記得我。”,這些回憶好像三昧真火一樣燃燒着我,現實的負荷也不能将它熄滅。
我知道,我絕不能放棄。
這種信念逼使我挺起胸膛走下去。
我接手了三叔的盤口,用我的方法重整了秩序,将那批不适合的夥計逐一換掉,确保我就算隐藏在幕後,整盤生意也能井井有條地運作下去。我沒有關掉我的小鋪子,反而給王盟加了薪,讓他跟這個唯一保留了我往日歲月的地方一起留下來。鋪子的生意沒什麽改善,偶爾我還需要從三叔那邊的帳上撥一些過來周轉。
家裏的人不太清楚我這些年的遭遇(也許除了二叔),我也沒說,老人家年紀太了不需要這些刺激。考慮到未來未必能有機會承歡膝下,我忙碌之餘,總會盡量安排周末回去探望他們,聽老人家唠叨唠叨,家務搭把手什麽的。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維持到2015,但五年後,事情就起了變化。
2010年,我因為生意的緣故去了一趟西藏墨脫,在一間小店裏看見了悶油瓶的畫像。它将我引入了喜馬拉雅山的腹地,我在那裏發現了另一扇青銅巨門,也認識了一對兄妹,男的俊女的靓……等等,這句趕緊塗了,萬一給那誰看到了老子我就不用下床了。
剛剛寫到哪裏了,對,我遇見的是一對兄妹,居然還是悶油瓶的族人。因為悶油瓶說他是最後一個起靈,我還以為他全家都死光了,沒想到還有餘孽,啊不,是後人在。
男的叫張海客,女的叫張海杏,真實年齡不考(據說出生在民國前,悶油瓶估計也年輕不到哪裏去),外貌跟我差不多大,實在讓人不得不驚嘆張家人的保養功夫頂呱呱。
我不是吳下阿蒙了,不至于看不出來他們是故意用悶油瓶的畫像引我上鈎。我一邊提高警惕,一邊也暗暗警告自己,不能聽見張起靈三個字就昏了頭。這弱點太大太明顯,被什麽有心人利用了去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說到底,我沒有立刻轉身就走,或者想辦法反客為主,是源于對悶油瓶乃至于對張家的信任,一看見手指特長的人就覺得特別可靠。
事實證明,這種思維誤區很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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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兄妹引我來墨脫,原來是要我去辦一件事——把悶油瓶從青銅門裏揪出來!
說實話,這件事老子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但我還不至于被這天上砸下來的餡餅砸傻了腦袋,悶油瓶在長白又不在西藏。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據他們所說,兩個青銅門好像随意門一樣互相連接,張家人每個都牛逼哄哄的,何必要帶上我這個拖油瓶——不是老子妄自菲薄,這五年來我身手是長進了不少,但跟那幫非人類的發丘中郎将比那是自讨沒趣,最多是腦袋轉得快一點,那也沒什麽稀奇,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那他們找我來,肯定就有非我不可的理由,我必須得弄清楚,可不能給人當槍使了還感謝他們。
和他們讨價還價是件非常傷腦子的事情,唇槍舌劍你來我往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終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小時候悶油瓶的事情,還有張海客口中所說的,找上我的原因——我是惟一能救張家的人。
真是能滿足老子男性自尊心的一句話,差點我就被他捧得飄飄欲仙。但他扯皮的一堆理由完全經不起推敲,老子被騙的經驗豐富,早就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被忽悠過去的了。
讓我将悶油瓶勸出來?要真勸得動他當年就跟老子下山,而不是掐暈老子了。
我的鬼玺是開門的鑰匙?呸,你們要從老子保險櫃裏偷個鬼玺,我家那些夥計難道攔得住?
我是悶油瓶唯一信任的人?悶油瓶也信胖子,應該也信你們這些族人吧?換你們去不是更好?
我是老九門裏面最适合的人選?那你們要不要考慮看看小花?他的棍子耍得不錯。
被我似是疑非的理論逐一擊破後,張海客皺起眉頭,又跟張海杏眼神交流了好一會兒,張海杏才兇巴巴地解釋了一番(她事後投訴調查報告的不精準,上面明明寫着吳邪很好騙的,我聽了只是冷笑)。
原來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我身上的二流麒麟血。
老張家的寶血的确是驅蟲趕鬼無所不能,但近親相奸的家族又有哪個是長久的?古埃及王朝自以為高貴而不讓公主外嫁,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下場就是自己淹死自己。
簡單來說,張家已經再也沒有一個擁有純粹麒麟血的子孫了,張海客他們都是血脈薄弱的外族,對本家的很多秘密只能接觸到一鱗半爪,也不可能有悶油瓶那彪悍到極點的寶血。其實本家也早就沒人管他們了,張海客之所以主動找上門而不是急流勇退,只能說張家的思想教育做得太好,為了那個神秘的使命鞠躬盡瘁算什麽,粉身碎骨都不在話下。
據他們的研究,兩道相距萬裏的青銅門之間有着神秘的聯系,裏面的力量用我們不能理解的方式緊緊地絞結在一起,支撐起整個終極。
我捏滅了一根煙,沒好氣地說你能不能說人話。
張海杏白了我一眼。冷冷道:“早說了這本來就不是人類可以理解的事情。”
要不是她是女人,我當下就想給她一根中指,說得好像自己不是人類似的。我對張家的好感度又掉了一成,這群人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生來傲氣掩都掩不住,看着真他媽讨厭。
幸好悶油瓶不是這一套。
張海客性子比較老謀深算,趕緊接口繼續解釋。青銅門後的終極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歷來只有張家族長才真正清楚。其他人只是幼承庭訓,知道他們必須用生命去承傳守護這個秘密。
我心想這不是從小洗腦式教育嗎?自以為優越,又肩負非他們不可的使命……慶幸他們祖宗的理想不是統治全世界,不然他們一個兩個都要被培養成納粹瘋子。試想像悶油瓶那種撞了南牆都要沖過去的性子,要真有這種野心……我打了個寒碜。
這些年裘德考收集了大量的魯黃帛,裏面隐藏着這個秘密的線索。在裘德考死後,他們海外派收購了他公司的資産,從那些殘留資料中又做了大量的分析。據他們推測,這個秘密是跟時間有關——不是順行,而是逆行的時間。到了某個關鍵的時間點,就會發生可怕的變化。
我皺起眉頭,這話聽着太不可思議,直接從古代神話穿越到了科幻片,逆行時間什麽的似乎是暗示返老還童。但我見過不可思議的事情太多,沒有立刻反駁,便聽他繼續說下去。
兩道青銅門之間是否存在一個可以互相穿梭的蟲洞,他們不敢肯定。但長白山那個青銅門被族長封閉了之後,至少也要等到2015年,才能憑着鬼玺打開。想要把族長帶出來,唯一的希望就在西藏的青銅門裏面。然而,青銅門不是誰都能進去的,如果沒有麒麟血的人進去了就會被逆行的時間洪流沖走,就等于在人間消失,別想再有冒頭的一天。這麽說來老九門毀約雖然沒有道義,但也是情有可原,畢竟送死的勇氣不是誰都有的。
而誤打誤撞吃了一塊魯殇王千年麒麟竭的我,就是拯救他家族長的最佳人選。
如果不是老子本來就打算把悶油瓶換出來,這種活脫脫的利用還真是難以接受。現在卻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我猶豫了又猶豫,就算看完他們分析的資料還是覺得太不靠譜。
但成功的後果太誘人,我無視了自己理智響起的警鐘,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