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二)
坐了這麽久的火車,身子實在累得夠嗆,吃完東西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我是被一陣極其頻繁的敲門聲給吵醒的,這窗簾顯然是抵擋不住來勢洶洶的陽光,一室的塵埃在明亮的光線下暴露無遺,還有些飄在半空中翩翩起舞,我打開手機,原來已經十一點了,我這一覺睡得真沉。
打了個呵欠,慢吞吞的下床去開門。敲門的人極有耐心,門敲的也極有水平,不輕不重,不溫不火,這種調子我是極其熟悉。
我把大門打開,他穿着一套極其正統的深藍色西裝,領結打得中規中矩,手裏提着兩個大大的白色塑料口袋,一點也不符合這套極其有派頭的着裝,見我一副剛睡醒的模樣,皺眉:“昨晚什麽睡的?”
我轉身去洗漱臺刷牙,只問:“買了什麽菜?”
他一邊脫鞋,一邊打量四周,“請個鐘點工把家裏打掃一下吧。”
我看着面前的鏡子,頭發亂得像雞窩,眼光呆滞,臉色蠟黃,額角的紅痘大有發展潛力,這副形象實在是很不怎麽樣,真不明白像簡從安這樣見慣美女的人怎麽受得了我。
我含着牙膏,白色泡沫流了一嘴,像古劇中中了砒霜的人,喝了口清水吐掉嘴裏的泡沫道:“我現在可是一無業游民,過幾天連方便面都吃不起了,還要請鐘點工?估計我還沒人家鐘點工有錢。
他半響沒說話,鑽進廚房燒菜,嗡嗡的老式抽油煙機發出極其壓抑的噪音,伴着一蓬一蓬的炒菜聲,小小的廚房狹窄而悶熱,我靠在廚房門口抱着胳膊看着他。“剛下班吧?下次別費神大老遠的過來。”
因為機子太老,功能衰退不少,那一股股嗆人的油煙迅速的傳過來,氤氲的煙氣籠罩着大半個廚房,他忙碌的背影半隐在這濃濃的白煙中,當然動作說不上娴熟,我嘆了一口氣,心裏沉甸甸的。
他把菜端在餐桌上,三菜一湯,全是我愛吃的。這對于一直漂泊在外的我,算得上是極其豐盛的一頓。
他坐在我對面,還是一副幹淨出塵的貴公子模樣,只是卷起的袖口上蹭到的些微油漬出賣了他。雖還是溫情滿面的模樣,可那眼角眉梢溢出的疲倦還是瞧得出來。
我在心裏默默的嘆了一口氣,添了一碗白米飯放在他面前,“從安,下次別來了,讓人誤會不好。”
他正端起飯碗的手腕略微滞了一滞,擡手舀了一勺芙蓉蛋羹放進我碗裏,“多吃點,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我說:“離開的這三年,我口味變了不少。”
他雲淡風輕的看着我,極其平淡的模樣好像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我正眼看向他的眼睛,這才發現他眼裏布滿細細的血絲。我說:“很多以前喜歡的東西,現在都不喜歡了。”
他轉動眼珠,好像在思考
我的話,微微一笑,別有深意的問:“你是指物還是…指人?”
我伸筷子拈了一根素炒青菜,光澤有度的菜葉十分誘人,随口問道:“你工作忙嗎?”
“這段時間應該還好,怎麽?”他擡頭問。
“從安。”我放下筷子看着他,“我以為昨晚我已經說清楚了,你這樣照顧我,已經超過了普通意義上的朋友,我很感謝你的照顧,可是以你這樣的身份地位為什麽要這樣委屈自己。”
他笑了,“我不認為照顧自己愛的人是受委屈,當然,我不是自虐狂,喜歡聞惡心的油煙味,可你又不愛出去吃。”
我看着他,“我的生活應該由我自己來安排,并不是你的責任。”
褲兜裏的鈴聲突然響起,我掏出手機,打開手機蓋,他有意無意的朝這邊瞥了一眼,然後低頭吃飯,卻一副心事漠漠的模樣。
趙宜主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嗓音既響亮又清晰,“你找到工作了嗎?”
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好看過來,我轉過眼神,“還沒呢。怎麽?”
她興高采烈,光聽語氣就知道她一副眉飛色舞的表情,“親愛的,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誰了嗎?”我思想頓了頓,她話題轉得可真快。
不待我回答,她急急開口:“我給你說,我遇到了徐亞柏。人家現在人五人六的,一身名牌,開着個蘭博基尼,啧,啧,那個派頭呦,嗳,你說我當初怎麽就看不出他是個潛力股,千挑萬選,挑了個跌破發行價的,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哎,哎。”她連連嘆氣。
我呵呵笑,她發惱狠聲說:“笑什麽笑!你手中那只高價股票說不定以後跌得更兇,因為沒有升值的空間,風險性更高!”
我眼珠微轉,卻瞥見坐在旁邊的他嘴角勾起弧度,對着手機說:“我可不喜歡盲目入市。”
“我還沒說完呢。我一看他那一身不菲的裝扮,就說:‘你老兄是發達了,也不知道罩着點師妹。’他就拿了張名片遞給我,說是若我想去他那工作,可以給我安排。”她忽然說:“嗳,你說他對我這麽熱情,會不會是對我餘情未了?”
我極力壓住笑意,極其認同的連連點頭,雖然她看不見,“很有可能,很有可能。”
她又不好意思起來:“他現在這麽有錢,身邊還不是美女環繞,哪還會看上我呀。”這個心口不一的家夥,現在心裏準是希望我能為她找個理由,來證明徐小海同志對她還餘情未了的。
我一口誠懇的語氣道:“你這話就不對了。男人可以談很多次戀愛,卻唯有初戀是他一生中最投入、最深刻的一次,想要忘記也很難,更何況,他當初對你可是用情至深。”
我一說完,簡從安擡頭用極其複雜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我心頭一顫,別過頭去。
她啧啧感慨:“果然是小說家,這說出來的話就是比普通人有內涵。”馬上興奮說:“照你這麽說,他可能對我真的還有意思。”
我勾起嘴角:“嗯,嗯。百分之九十。”我心想,我看是你對人家餘情未了吧!都說女人喜歡心口不一,她趙宜主就是個典型。
她又不知所雲的哎了一聲,片刻又說:“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他。”
我配合着她問:“什麽辦法?”
她說:“你拿着這張名片去他公司找工作,若他安排了,說明我們猜測是對的。”
我說:“你自己怎麽不去?近水樓臺先得月。”
她說:“我很喜歡我現在的這份工作,再說你去更有效果。愛屋及烏嘛。”
她見我猶豫,勸道:“澄澄,你現在又沒工作,你去找他,若是成功了,可不就是一石二鳥的作用嘛。”
我想了片刻,“好吧。反正你臉皮厚,我臉皮也厚。”
她開心的說:“那這事就這樣定了。麗蓉說這個星期五晚上八點在‘南方北方’見面,到時候,我再具體跟你說。”
我剛放下電話,他的手機卻響起,我端起碗吃飯,他接起手機,聽了一會兒,就見他臉色不善的嗯了幾句,說:“這事你先壓下去,等我過來再說。”
他在我面前,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就算再生氣,也不會對我發火,頂多是轉身離開。我第一次見他這樣的表情,心裏還真被吓了一跳。
挂了電話,他站起身欲離開,臨去前細細囑咐我:“跟同學聚會別太晚回來。我有急事需要去上海一趟,大概一個星期就回來了。若有什麽事,就去公司找我的秘書。”
我吃着飯,應付的點點頭。
他打開門,又不放心的回頭對我說:“真沒錢了就別死撐着,算我借你的還不行嗎?”
我拿起餐巾紙擦嘴巴,站起身朝他揚揚臉:“餓死是小,失節是大。”
我拿起細毛刷子輕輕在兩頰刷了幾下,淡淡的粉紅像古代人用的胭脂,然後用睫毛膏弄了弄眼睫毛。因為缺錢,連着趕稿熬幾個通宵,面色蒼白,皮膚上生起細微的皮屑,眼皮浮腫,簡直不能見人,這樣簡單的修飾之後,方才稍微好些,我對着鏡子抿了抿雙唇,然後咬了咬放開,鮮豔如花蕾,再抹上一層淡淡的唇彩,大功告成。
七點十五,拿起沙發上的亞麻民族彩色誇包出了門。
等了十五分鐘的公交車,坐了半個小時,八點整,準時到達“南方北方”。
因為位于櫻花路,地段教偏遠,雖是華燈初上的時間,四方街道卻不像城中心那麽吵鬧。四個古體字極其有韻味,周圍着一圈閃爍的五彩小燈,紅色的木門中間鑲嵌着兩塊長方形磨砂玻璃,兩個穿着時尚的男女勾肩搭背從裏面走了出來,我走過
去推門而去。
“南方北方”不同于一般的酒吧,來這裏的人多半是有文化的高收入者,公司白領或者國家公務員,再不濟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時尚青年。吧內裝潢也是時尚與古典相結合,既不太過高調也不過于俗氣,幾張藤制桌椅置于左側,右側是舞池,右前方是一溜煙的黑色吧臺,幾個傷心失意的男女正坐在吧臺上喝酒,交耳呢喃細語,四周是客人輕聲吟唱的歌曲:“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他,送的那些花,還說過一些撕心裂肺的情話…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想起他,他現在還好嗎,可我沒能給他想要的回答……
我徑直走向對面的長廊,幽幽的藍光好像給人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藍色紗布,沉悶的顏色好像壓不過氣來。
我深呼出一口悶氣,推開第二個房門。
十多個男男女女,或在唱歌,或在獨自飲酒,或在低聲交談,有的變了容顏、有的換了服飾、有的改了氣質,一張張臉,有些是完全陌生,有些是熟悉中帶着陌生,有些是陌生中帶着熟悉。
我一臉茫然的站在門口,好像走錯了房間一樣尴尬。隔了三年的時光就像隔了一層薄膜,我沒有老友相見的喜悅,只有局促般的無言。
一包廂的人,停了唱歌,停了說話,停了喝酒,全都向我望來,有驚訝、有好奇、有喜悅、有探究,只有那不知情的音樂在毫無感情的重複播放。
趙宜主起身從沙發上走過來,将我拉到他們中間,臉色紅潤,想必喝了酒,嘻嘻哈哈說:“怎麽?是不是我變得太漂亮了,不敢相信。”
我知她是為我化解尴尬,調侃說:“我知道你一向都有‘水仙花症’。想不到隔了三年還是沒變。”
她皺着眉頭嘟嘴用眼神瞪我,粉拳已經襲擊過來,“沒想到隔了三年,你這張嘴還是這麽毒。”
我微微偏身,正欲反駁,坐在紫色絨布沙發上的麗蓉飄來眼神,涼涼開口:“看你剛才的表情,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們了。”她動了動,将左腳搭在右腳上,“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也只有宜主能找得到你,我們是連你的影子都沒見過。不認識… 也是情有可原,是吧?小芸。”
我知道她在為我當年的不告而別而生氣,當年突然決定獨自離開游走四方,我沒有通知任何人,換了號碼,從來沒有和她們聯系過,一走就是三年。若不是有一次實在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我也不會打電話給宜主。
佟芸拉了拉麗蓉的胳膊,幹巴巴笑着望過來。
吳惠琳出來打圓場,手裏拿着一杯酒過來,“好了,好了,過去的事就別在提了。罰你喝了這杯酒,算是賠罪。”
我朝她點點頭,接過酒杯,擡起手正準備入口,一只突然橫過來的纖手,将酒杯利落的奪了過去,
我驚愕的看向她。
明曉一雙丹鳳眼犀利的看着我,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淡淡的陰影,一頭波浪型的長發随意的搭在肩後,一套miumiu的長裙将她襯托得氣質十足。三年不見,她變得更加漂亮,清純中帶着撫媚。嘴角似有似無的微笑,右手輕輕搖晃着奪過去的酒杯,眼角的怒意卻是不加修飾的一覽無遺。
寝室的其它三個人都怔怔的看着我們。一臉擔憂的表情在我們兩個人面前轉來轉去。
我別過頭,輕輕說:“對不起,曉曉。”
她冷哼一聲,将酒杯遞到我面前,我伸出手剛觸碰到杯沿,她突然放手,杯子應聲而落,跌在褐色的地板上,碎片攤了一地,褐色的液體流了一地,與地板融為一色,在這暗色的光線下,閃着誘人的神秘光澤。
房間裏的音樂停止了,其它人不明所以的望着我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