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活着
舒蘭把血跡斑斑的字條貼身放着,時不時就拿出來看一看父親最後的筆跡。
她想報仇,可她也要好好的活着,那可是父親最後的心願,可惜自己晚了一輩子才看到。
舒蘭其實并不聰明,甚至是有點笨。上一世前十年她是将軍府的嬌小姐,舞刀弄棒會一點,勾心鬥角一抹黑。後來被養在深宮中時,更是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最好是個傻子。
可好歹活過二十三載春秋,剛剛好夠她分析出自己現在的處境。
其實她的身份無比安全,以致于前世雍文帝也只能花費十年來慢慢下毒。
和随心所欲的雍樂帝不同,雍文帝好大喜功,愛惜聲名。他為謀奪天下害死了一心忠君、聲名顯赫的舒家父子,為安撫将領,尊舒蘭為太後。
不僅如此,為名正言順的奪位,也要尊舒蘭為太後,以示自己并非謀朝篡位,只是清君側時出了一點點小小的意外。
而且雍文帝生母(雍樂帝之姐)早逝,多一個太後也好向天下宣揚自己的仁孝。
事實上,只要舒蘭不做出什麽天怒人怨的大事,她的位子可能比皇帝還要來得穩固。
當初虎視眈眈的盯着皇位的王爺可不止平寧王一個人。
所以怕什麽呢,她坐在禦花園裏看着跪了一地的宮妃,雖然她目前沒什麽能力手刃仇敵,但折騰他的後宮簡直不要更容易。前世自己太傻了,只知道幽居慈寧宮,暗自感傷。
她小小口的喝着茶,直到一壺茶水喝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說:“都起來吧,大熱的天,曬傷了你們可就不好了。”
“謝太後。”此起彼伏的謝恩聲響起,哪怕她們心底再多怨念,也不得不做出恭順的姿态。
華貴人捏着自己的手帕,有些憤憤,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黃毛小丫頭,也有臉在這裏耀武揚威。她勉強笑着說:“太後今天怎麽有這個興致來禦花園了?”
來就來吧,你能不能安靜的來安靜的走?我們應付皇帝已經很累了,不想再多應付一個太後。
舒蘭好笑的盯着她,不知這個華貴人知不知道上一個和她同姓的華貴妃最後什麽下場呢?她盯着亭子外被陰雲遮住了大半的日光随口道:“今日天色不錯,哀家出來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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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不太習慣口稱哀家,仿佛自己多老了一樣。
“太後的愛好倒是清新脫俗,與常人不同。”接口的是淑妃。雍文帝無後,妃位僅有淑妃一人,如今後宮的權柄都在她的手中,因此總是多了點張狂。
無所謂啊,舒蘭今天就是來找事兒的。你不說話她還不開心呢。
舒蘭拖着自己尖瘦的下巴,無辜的看着她:“淑妃的愛好也與常人不太相同,怎麽從不來慈寧宮給哀家請安?”
淑妃沒有說話,用眼神表達着自己的不屈:我為何要給一個比我小的傀儡太後請安?
舒蘭也用眼神表達自己的堅決:你們以後通通給我早起,要不就是不孝!
舒蘭扶着綠娥的手站了起來,俯視着不屈的淑妃:“哀家宣了魏王世子妃明日入宮,淑妃可要幫哀家好好招待世子妃才是。”
不等淑妃回話,舒蘭就帶着綠娥耀武揚威的走了,給一衆妃嫔留下一個嚣張的背影。
舒家确實已經沒有人了,但不代表她舒蘭沒有朋友。魏王世子妃秦竹就是她的手帕交之一。二人同是将門後人,從小就一起騎馬射獵,今天欺負一下這家風流公子,明天揍一揍那家壞家丁,引得京城世家談之色變。
京城中将門子女并不多見,相對于舞刀弄槍,大家小姐們還是更愛琴棋書畫,這種明顯排擠的氛圍更是讓二人感情甚篤。秦竹大她三歲,一直将她當成妹妹呵護備至。
舒蘭在宮中孤立無援,想用“孝”字逼皇帝低頭可不容易。而魏王正是宗正寺卿。雍文帝陳文這個帝位如何得來大家心照不宣,但不代表魏王就認同了他。只不過魏王此人憐惜百姓,并不想天下再起争端。
舒蘭記得前世魏王經常對雍文帝吹胡子瞪眼,可雍文帝依然恭恭敬敬,指望着魏王替他維持住宗室的穩定。
有了告狀的途徑,那些妃子們就得老老實實的來給她請安!畢竟在魏王眼裏,她是正正經經的太後,那些妃子最多也就是個貴妾而已。
小妾給婆婆請安,那是給她們臉面。
“小姐,再往前走就要出了後宮了。”綠娥聲音輕輕的,從家變以後她連說話都怕聲音大了,吓到自家小姐。她才不承認那自私的雍樂帝是小姐的丈夫呢,一直叫着小姐,從未改過口。
舒蘭一愣,難道是自己太想離開宮廷了嗎?
是啊,前世她可是在不知不覺間被毒死的。這偌大的宮殿裏,真正稱得上自己人的統共只有綠娥一個,可惜暫時她并不能找到個合理的離開借口。
她望着宮門頗為遺憾的搖了搖頭,剛想往回走,就看到了宮門口的守衛竟是沈輕塵。
舒蘭握着綠娥的手都開始顫抖了,從收到那個紙條以後,她想見他,每天都在想。想知道父親最後的狀況,想知道兄長是否也給她留了話……想知道的太多太多,以致于乍然看到沈輕塵,她都要落淚了。
可是當看到沈輕塵安撫的眼神時,她又奇跡般的冷靜了下來。
“沈侍衛。”舒蘭做出一副屈尊降貴的态度來,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問過了好。平淡的臉色上,充滿渴望的眼睛非常的不協調。那清亮的目光中滿滿的寫着:來找我吧,快來找我。
舒蘭都覺得自己很奇怪,怎麽就認定了人家會來找她呢?
沈輕塵沒有多說什麽,即使穿着盔甲,也笑出了翩翩佳公子的風流模樣:“太後安好。您是要出宮嗎?”
“随便走走而已。天色也晚了,哀家先回去了。”
沈輕塵行了個禮,看不清是什麽神色:“恭送太後。”
舒蘭沒法子,只好轉身離去。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明白自己的眼神,看不懂的吧?兩個人才見過幾次面,哪裏來的心有靈犀。
雖然這麽想着,可當舒蘭回到慈寧宮後,還是坐立不安的期待着什麽。
就這麽等啊盼啊,晚膳都沒動幾口。她自己不覺得有什麽,綠娥都要擔心死了。
“小姐,您是有什麽心事嗎?”綠娥別過頭去偷偷抹着淚,她家小姐太可憐了,這兩年一天安生日子都沒過過,老天爺怎麽就這麽不開眼呢,小姐明明是那麽好的人。
舒蘭有些無奈,她這個丫頭什麽都好,就是太愛腦補了,“我沒事,你下去吧。”
綠娥站着不動,用行動表達自己的堅持。
算了算了,管不了你了。反正也沒什麽是綠娥不能聽的。
等待的時光總是漫長的,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的太少精力不夠,舒蘭等着等着就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啊!”一聲短促的尖叫吓醒了迷迷糊糊的舒蘭。
“綠娥,不用驚慌,你先下去吧。”
“小姐!”
舒蘭擺擺手,示意她沒事。可綠娥和以往每一次一樣,堅決不離開自己的主子。
“既然是舒蘭小姐信任的丫鬟,若是能不再尖叫,就在這裏吧,你不會說出去的,是嗎?”沈輕塵語氣裏沒有多少疑問,自顧自的給自己斟了茶,那姿态仿佛在品什麽稀樹名品。
可這個慈寧宮,從來都只有陳茶。
“皇宮大內,舒蘭小姐膽子也是很大,竟然深夜邀約年輕公子。”
舒蘭托着腮,撇撇嘴,想着你不還在太後冊封典禮那天随便的就走來了這裏嗎?!
她沒有糾結這個問題,這可是自己求來的人。
舒蘭拿出了那時刻不離身的字條:“沈公子可是曾見過我父親?”
沈輕塵搖了搖頭:“仰慕已久,可惜無緣得見。當時我門下幕僚正好在戰場,這字條是他帶給我的。”
“那,那他還有帶什麽別的話嗎?”舒蘭小心翼翼的問到,生怕聽到否定的答案。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落在沈輕塵眼裏,就變成了最深切的痛苦。他沉默了一會兒,收起風流的模樣,整了整衣衫:“你哥哥說,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天見到舒蘭時,他就看出來小姑娘已有死志,不知怎的就遞過去了那樣一個字條。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舒蘭的那一天,七八歲的小姑娘第一次騎在白色的小母馬上,穿着火紅的騎裝,笑得那樣開心,連他都忍不住一同笑了起來。
四五年沒見就不想活了可不好。騙騙她就騙騙她吧,相信舒将軍也是希望自己唯一的血脈能好好替自己活下去。
沈輕塵起身告辭:“小姐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畢竟活下去才有希望。”
看着人家那麽擔心的模樣,她都不好意思說,其實自己早就不想死了。只好一樣鄭重的點點頭:“我會的。”然後拽住了要離開的男人的衣角,仰着頭問到:“你能幫幫我嗎?”
理智告訴沈輕塵,自己不應該幫。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當初那場是舒将軍身死的戰役另有隐情,他是禦前侍衛統領,皇帝最信任的人,這不是他該參與的事。
“幫你什麽呢?”他聽到自己這樣說着。
舒蘭想了想,說:“幫我帶幾本講下毒的書吧。”她雖然懂一點點醫治外傷的藥理,可哪裏懂得毒呢。也不知道自己這慈寧宮有多少毒在。
“好。”聲音在沈輕塵思考前就飄了出來。
既然答應了,就,答應了吧。沈輕塵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覺得手感比上回又好了那麽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沈輕塵:你怎麽又想死?
舒蘭:我不是,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