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路
林團糾結地在滿屋子打轉。
從窗外遠遠往外看，遠處竹林盡頭的大食堂還是亮着燈的，光亮柔和，好似在等待迎接一個饑腸辘辘的食客，遠遠一點光，在茫茫夜色中無聲地給林團壯起了膽。修仙世界就這點好，大宗門的各處人都不帶睡覺的，要不是還有天亮天黑之別，恐怕現在就該起來修煉。
她左翻右找，只在梳妝盒裏翻出幾塊糖果，小小一顆，甜的厲害，但顯然不能果腹。
“人，人不不不吃，就會死。”
于是，在這樣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林團咬着牙叫醒了08，一人一球帶着不算亮的提燈戰戰兢兢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竹林沙沙作響，林團膽子小，睡醒壯慫人膽，她還是第一次走這樣的夜路，長的好像沒有邊際似的。08比她還害怕，它問：“宿主，我們真的要現在去吃飯嗎？其實我也不是很餓啊。”
林團沒回話，其實出來以後她就有些後悔了，但是已經走到這裏了，再回去顯然不是很劃算，身邊有08時不時的聲音讓她憑空多了幾分勇氣，捏緊了手中提燈毅然決然地繼續走。
竹隐峰到處都是竹子，茂密成林，白天看時綠意盎然，很是好看，晚上看竹葉飄渺，在風中搖搖晃晃，就有幾分說不出的恐怖意味。但已經走了出來就沒有回頭的道理，哪怕腳下的路越來越不平整，林團也還是硬着頭皮地往前走。
但是很顯然，林團高估了自己的判斷能力，她越走越偏，兩邊竹林高的逐漸蓋過了頭頂，遠處忽明忽暗的燈光早就看不到了，四周幾片漆黑，唯有提燈照亮腳下的一片方圓，就連08都覺出有些不對。
“宿，宿主主主主，我們走的真的對嗎？怎麽越來越，越黑了啊嗚嗚嗚！”林團也有些迷茫了，她左看右看，但人眼與球眼顯然結構不同，她只覺得這條路在夜色中和白天大不相同，但隐約有些不好的預感告訴她，可能，也許，大概，不确定，是有些迷路了。
“奇奇怪，好，好像白白天就是……”走的這條路啊。
她往前走了幾步，還沒說完，腳下就不知道踩到什麽東西，這一小片的泥土都松散碎裂開，直直塌陷下去，她一個沒站穩，跟着摔到了坡底，手上的提燈也摔到地上，咕嚕嚕滾了幾圈，無情的熄滅了。
“團團！你沒事吧！”08急死了，它趕緊飛下去找林團，問她：“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啊！要不我們不吃了，我們回去吧你別吓我！”
林團很鎮定地從裙子下摸出一塊灰撲撲的土塊，摸了摸，高興地說：“我我我沒，沒事，08，你你看，這，這是什麽！”
是地瓜，似乎是前幾年有弟子試驗種下的殘留，摸着好大一個，她剛剛就是踩到這塊藏着地瓜的松軟地面，沒承得住她的重量，這才塌了，但這些都不重要，能從修真界看到地瓜這種東西，她有關前世的記憶忽地被觸發，冒出來了。
“我，我以前，沒住住院的的時候，吃，吃過這個，很好好吃，的。”
自己的宿主怎麽混的這麽可憐啊！聽着林團碎碎念說要把這個拿到大食堂去烤着吃，08簡直想要哭了，它以前在總部時也見過那些別的系統，大多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是說自己的宿主成了皇帝就是拯救了世界，狂拽酷炫，一個人能打八個。它第一次帶宿主，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真情實感的帶孩子現場。
看着林團哼着歌拿着地瓜往前摸黑走的樣子，08心酸地跟了上去，飛到林團頭頂停下：“團團，等你任務完成，我給你申請個能會十八國語言，睡十八個帥哥，錢多到八輩子花不完，那種健康的一口氣能跑一百八十公裏的身體，嗚嗚嗚嗚嗚……”
林團震驚：“你你你是和，八，八這這個，數數，數字，有仇仇仇嗎？”
兩人走了一小會，忽然，前面的竹林偏左方向忽地透出一點微弱的亮光，還伴随着有什麽東西被燒着了似的的點點聲響，在寂靜的夜色中很是明顯。
這邊有人！林團和08同時提起了精神，林團抱緊地瓜，提起裙子往光亮那邊快步地走去。
撥開一片竹葉，她終于看到了遠處一個有些清瘦的背影，他面前升着一小堆火，放了些枯樹葉在燒，底下挖了個坑，不知道放了些什麽，風挾着什麽東西被燒熟的味道晃晃悠悠飄到林團的周圍，繞着她打圈圈，林團實在是餓極了，她忍不住往前邁了一小步，卻不小心踩碎了地上的幾片枯葉。
枯葉被踩動，發出了清脆的“嘎吱”聲，在寂靜無邊的夜色中很是響亮，正在生火的那人也聽見了，他極快地起身回頭，聲音緊繃帶着冷意：“誰？”
在火光的照耀下，陸桓的臉露了出來。
林團只得舉着手走了出來，她有點詫異，也沒想到會在這裏撞上陸桓，回想起白天時不算愉快的相見，雖然眼下氣氛有些不合時宜，但林團覺得還是有必要打個招呼道個謝然後道歉最後再走。
許是夜色朦胧，寒風還沒能吹醒林團的腦子，加上完成了任務，之前白天那種面對陸桓十分恐怖到要吐的感覺，此刻倒是不甚明顯了。
她磕磕巴巴道：“你你，你好，這這這，麽晚了還，還還還，沒，睡啊。”
陸桓看到是林團，先是一愣，而後眉頭擰起來，眼神也變得冷厲，他正要說什麽，卻看清了面前人的凄慘樣子——
林團從地瓜田滾下來的，衣裙沒破，但卻髒兮兮的沾着土，頭發也亂了，紅繩在後面歪歪扭扭系着，圓圓的臉上有幾道髒的痕跡，懷中抱着個土塊，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落魄，但還是勉勉強強笑着，看上去十分……可憐。
但白天時的她，想起那時候的林團，陸桓抿唇，他對人和事感覺很敏銳，劉耀和劉宗顯都對他懷有莫大的厭惡之意，周遭弟子也多是不喜，但從林團身上，他找不到會對自己惡言相向的讨厭，所以同理，他也不喜歡莫名對人保持敵意，雖然他并不覺得林團是個好人，甚至暗暗防備着。
兩個人就這樣遙遙對望，陸桓身後的火堆燒的劈啪作響。
眼見陸桓未動，視線在自己身上轉了幾圈，最後停在了懷中的大寶貝身上，林團覺得自己有些懂了，也确實應該如此。她忍痛把地瓜輕輕放到地上，然後往陸桓的方向推了推，盡可能誠懇說道：“這，這個送，送給你，就當當當是我，我的賠罪，白白天的時，時候，對，對不起。”
在林團低下身子的那一刻，陸桓便立刻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他握緊了拳頭，做好反擊的準備。但是什麽也沒發生，林團費勁地把那個土塊放下，朝他的方向推了推，語氣裏滿是可惜和沮喪。
08飛起來，繞着地瓜打轉，心疼道：“哎呀哎呀，怎麽就給了他啊，那你吃什麽啊！”
真是個奇怪的人。陸桓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想法，長久以來，他不是沒被騙過，有許多人，會裝成溫柔的樣子接近他，騙過他之後就會消失不見，越是這樣表面無害的人，越危險。想到這裏，他別開臉去撥弄火堆，語氣冷硬：
“不必，速速離開。”
林團回過頭，夜色更深了，竹林茂密，完全看不到大食堂的方向。面前是火光，隔得遠都還帶着幾分溫暖，甚至這裏還有個大活人，能說話能喘氣的那種，林團有些退縮了，她看見火堆後面的竹子被整齊砍斷了幾根，鋪了條路，通向後面一點的一處破屋，屋頂上還鋪滿了雜草，看得出來是新鋪上去的，顏色與旁邊的完全不同。
聯想到陸桓在此處生火，林團被餓傻了的腦子總算轉動了起來。
她勉強回憶起陸桓為什麽下山，好像就是因為在門中總被欺負，被罵，最後被污蔑是與妖族同謀，才被趕下山，還因此失去了母親。弟子們住在哪裏她是知道的，白日看大食堂後面青石小巷，長長地通往被竹林環繞的一排排居所屋落，多是三兩人一間，有內部擴充的陣法在，空的屋子絕對不少。但陸桓入門大典上就被自己責罵了一通，想必就是因此被誤會，遭受了弟子們排擠吧。
陸桓的臉在火光下顯得也柔和了許多，他坐在火堆旁，盯着火堆看，眼中映出溫暖的火光，此時此刻，倒是和那個後面眼裏一點光都沒有的魔頭大不相同了。
她是為了完成任務早點回去，并沒有害人之心，但林團也知道這樣想本身就已經對陸桓很是不公平，她原本只把陸桓當成書中人物，但是他是個人，有自己的思想，會站在她面前走動說話，她這樣做，豈不是一步步将陸桓推上了前世的絕路？
陸桓後面殺光了天元宗，會不會也是因為自己一開始這樣的責罵導致後面情況逐漸失控的，她還不知道劉耀的事，只覺得心中堵得厲害，林團又羞愧又糾結，她委實說不出以後不做任務不回家了這種話，但面對陸桓被欺負的事，她也沒辦法裝作自己沒看到。
大概這就是天意，要是林團沒出來這一趟，她注定遇不到陸桓，也不會因此改變想法，小小的蝴蝶翅膀忽地扇動了一下，注定将命運的線撥亂反正。
她撿起地瓜，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幾步，眼看着陸桓沒有表态，又挪了幾步，直到靠近火堆，陸桓也不能無視，他冷冷地看着林團，林團尴尬笑了笑，她還在組織措詞：“那，那個……”
要一個結巴說大段的話簡直是殺人，她想了想，在陸桓能看到的位置，随手折下一截木棍，在地上認認真真寫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兩個字還沒寫出來，陸桓原本只是随意一撇，待看到地上的字跡時臉色卻大變，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用的力氣極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他緊緊盯着林團，眼神兇的仿佛要吃人，說話又快又急：
“你這是寫的什麽字！你在哪裏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