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鏡
林玄詫異,這個新入門弟子要說什麽。他看了眼林團,微嘆了口氣,點點頭:“你說。”
“上山前弟子曾聽聞坊間傳言,說天元宗水鏡玄妙,可探人心,方才弟子還未得體會,不知道是否還可一觀。”他聲音如人,清冽中沾點冷。
林慘慘看向陸好心,他身後背着一把木劍,神色有些淡漠,身姿挺拔好似高山松竹,寧折不彎,他飛快地看了一眼林團,而後先別開了視線。
08高興起來:“對啊宿主!剛剛我怎麽就沒想到,我們沒撒謊,這鏡子在設定裏是個照心性資質的,快快快我們快答應,照,往死裏照!逆襲翻盤了我給你吹喇叭!”
林柔愣住了,她的哭聲止住,無助地看向周圍。
“嚯,”樂音長老拍拍腦門,上前來拉林柔起來,轉頭面朝幾位長老:“瞧瞧我們這些個老糊塗的,還不如新入門的弟子,這水鏡不就在面前,到底是誰在撒謊,一看不就知道了?”
其他門派的長老本來都準備受個人情就将這件事帶過去,反正都是天元宗的事他們也不想多參與,但有熱鬧瞧誰也不會上趕着拒絕,歡月宗的那位女長老最先同意。
“這感情好,我呀可是最看不得女孩子哭的,既然你們二人都覺得自己委屈,不妨一起站到水鏡前,這樣到底如何,也就全清楚了。”
周圍人面色各異,但基本沒有反對的:“這是個法子。”
林玄遲疑了一瞬。現在是在所有門派長老面前,若是在衆人面前真查出什麽來,對門派名聲有害無益,這事可大可小,真計較起來也算不上嚴重到無可挽回的禍事,若是不追究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柔怎麽敢站在水鏡前,她還沒搞清楚自己那時無法自控的異樣來源于什麽,但事情走到這一步,她更害怕被林玄看出端倪,于是狠狠心就要再磕下去,一直注意着她動向的林團忽然伸出手扶住她,認認真真看着林柔的眼睛說道:
“我,我可以先,先先來。”
她松開手,一瘸一拐地走向水鏡,周圍弟子愣愣地讓開,她沒再給林柔反悔的機會,将手貼上去,摁住了鏡面。
水鏡摸着很涼,像是不會化開的大塊寒冰,剛觸及時是冰冷刺骨的,片刻後冰寒消散,水鏡好似融化開,一下子變得柔和溫暖,林團感覺身體裏有什麽東西通過手快速地流向了水鏡,水鏡的波紋一層層蕩起,震動的鏡身開始發光。
所有人都盯緊了她。
随着鏡身光芒愈來愈亮,林團感覺身體裏的力氣幾乎要被抽空,她漸漸有些吃力,額上也冒出了汗,但水鏡中仍然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畫面。
但周遭的光卻越來越亮,幾乎要将林團整個人包住,恍惚間,她穿過狹窄的洞口,看見遠近一片白茫茫,遠遠處有道身影,面向她而立。有道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好似一道風缥缈而無實體,環繞在周邊:“為何,因何故而修仙?”
林團身體其他的感官都很遲鈍,只能聽到心髒砰砰跳動,她想說不知道,但話到嘴邊,她停住了。
“為何,因何故而修仙?”
那遠處的身影走近了些,但還是很遠,遠到人影只是黑漆漆的一團。
不想要再每天在林柔的別有用心下頂着烈日穿行兩座山峰,不想要再因為結巴被人嘲笑卻無力反擊,不想要說了實話卻不被相信需要自證清白,想要健健康康的長生不再因病而亡,想要有可以真心相待之人,想要有實力可以維護自己的尊嚴,想要一份清白,想要獨屬于自己的自尊,再也不要為虛情假意而為難。
如果可以,她想要一把劍,一把可以斬斷一切的劍。
林團想起剛剛看到的陸桓的背影,他背着一把劍,人也像未出鞘的劍,自帶寒鋒,卻又內斂自收,是她羨慕的樣子。
那身影再次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林團能感覺到對面的那個“人”在看着她。
“為何,因何故而修仙?”那聲音好似不知疲倦,沒等到回複就會一直重複下去。
“因何故修仙?”林團重複了一遍,摸了摸自己的心,心髒跳得平穩而有力,一下一下,哪怕身死道消,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它就會一直跳下去。
她有時候很膽小,也不夠勇敢,心性不夠堅毅,在這個世界裏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混日子,哪怕被潑髒水她也找不到辦法自證,但若是像今天一樣只靠別人來救,永遠都是下下策,唯有靠自己,才不會一直立于敗者之地。
如果要輸,她要自己輸,要贏,就要贏得很漂亮,她要追尋的道,只為自己的心而修。
那身影忽然跑起來,飛快地靠近,身影随着距離的縮短越來越清晰,竟然和她長得一模一樣,身後背着把模模糊糊的劍。
“千百年來,我聽過無數人修仙的原因,大多是求一份對世俗不甘的機緣,你确定只為自己的心而求嗎?稚子童言,你不覺得自己的那點想法虛無缥缈且荒唐可笑嗎?”
林團:“覺,覺得,那那又怎,怎麽樣。”哈,一個會說話的氣還好意思嘲笑她,誰還不是個女主角了啊。
“哈哈哈哈好,有骨氣,那我就要看看你到底能走多遠,雖然我不認同你的觀點,但看來有個小家夥可對你動了心。”
鏡身光芒大盛,林團整個人被光芒籠罩,已經陷入水鏡的求仙之問中,圍觀的弟子有人眼尖,看到水鏡上變化忍不住驚呼出聲:“是劍,長老!水鏡上出現了一把劍!”
諸位長老們也一驚,林柔更甚,她又驚又怕地退了一步。
水鏡之中展示的往往是人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尋常弟子都是模糊的,稍微有些畫面能看得清楚些的就已經是上好的資質。況且,劍修何其稀少,每一個都幾乎是大道修行中的佼佼者,林團怎麽也配,倘若今日沒有這一遭,是不是林團還不會入門修煉?如今資質外露,她又是這樣的天資,以後……以後她該怎麽辦?
衆人面面相觑,心思各異。
水鏡中波紋劇烈變化,濃墨逐漸彙聚到中心,化為一把劍的模樣。那劍通體白色,身負靈光,劍柄處系着一根紅繩,一個小小的銀色鈴铛挂在上面,“叮鈴”,“叮鈴”發出脆響,鏡身光芒轉弱,畫面清晰的像是劍就真的靜靜躺在水鏡池底,等待人去将其拿出。
“這劍怎麽看起來……”這麽熟悉。
林玄眼瞳一縮,他還沒說完,大地猛地震動起來,靈氣從底下洶湧而出凝結,遠處登劍鋒與竹隐峰兩座山之間那座被封住的枯山劍冢忽的發出一道沖天光芒。
千百把無主之劍帶着積久不散的怨氣掙着鐵鏈欲破天而出,但被鎖鏈困住,在空中發出不甘的悲鳴聲,随着光芒消失後掉了下去。
唯有一把劍掙脫了鎖鏈,它外形細長似一道皎皎月光,如流光地朝演練臺方向飛過來,它靠得越近,那劍柄上鈴铛的“叮鈴”聲就越清楚,一聲震蕩萬劍歸宗,兩聲劍冢重歸寂靜,三聲消散于塵,撫平靈氣動蕩。
“這,這是!”
樂音長老皺眉伸手,試圖以法術束縛住劍,被林玄攔下,他們一群人眼看着劍身微震,盤旋一圈後飛到水鏡上方後,停了下來。
水鏡之中,對話還在繼續。那身影靠得很近,已經足夠林團看清她的表情動作,“她”忽然擡手指了指自己背後的劍,笑了笑,然後化為霧氣消失了。
那聲音笑了一會後道:
“既然你已明悟,有了自己的選擇,此處便留不住你了,回去吧。”
林團還想問怎麽出去,忽然天地之間白色急褪,好似屏障碎裂,五感回歸身體,周圍嘈雜的聲音和無力的感覺一齊湧回身體,林團在一衆圍觀弟子面前,腿一軟,白着臉砰地摔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下一瞬,一團白光從頭頂掉下來,橫着砸在林團腿上。
唉呀媽呀,誰的熒光棒掉了。
08在她意識進入水鏡時就進入了待機狀态,此刻她意識回歸,08也清醒了,它離劍更近,差點被晃瞎眼睛,嗷嗷叫道:“嗷嗷嗷,好亮,這是什麽?”
林團身上力氣都被水鏡抽空,此刻上氣接不上下氣,但周圍太過安靜,顯得十分古怪,她咽了口口水,擡眼看向四周。周圍弟子們大多是一副愕然的表情,長老們則面帶喜色,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紅燒肉,唯有林玄,神情有幾分複雜。
林柔的臉色已經白得像一張紙,她遠遠地站在最後,此時此刻沒有人再關心她的狀态,林團已經通過水鏡證明自己非撒謊之人,更甚者資質如此傲然,叫人望塵莫及。
剛剛水鏡之中一片空白時,衆人有幾分唏噓,林柔尚且還心存僥幸,想着要是林團的資質不如她也可以,至少她還能應在這樣的地方。
但如今,這最後一點僥幸也被打碎。
醫修長老最先笑道:“水鏡從始至終未出現黑色,看來是心言如一,樂音,早些我便說她應該再瞧瞧,音修定不是首選,你看這天資,約莫是這百年來大典得以看見的最好的了吧。”
這話還是太謙虛了,驚動劍冢收服靈劍這樣的驚人天資,放眼天下門派如今比着林團的年齡上數幾百年,怕是都沒有第二個,尤其是還在這樣荒唐的情形下出現。
但事情顯然還未結束,水鏡光芒漸消,又恢複平靜模樣。
随着執法長老與林暮池這時候也趕到,剛剛忙于處理外圍弟子,兩個人來得較晚,但也已經知曉個七七八八,林暮池親眼所見上午之事,所以對林柔的說辭并不相信,她本欲先向掌門禀報情況後将所見之事說出來,但劍冢異動,所有人已經将事情傳開,林團走過了水鏡考驗,天資出衆,已自證清白。
兩人還未說上什麽,自雲中一道飄渺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那聲音似沉鐘,陣鳴一聲地傳進所有人的耳中,如雷貫耳:“是誰驚動了劍冢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