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從洗手間回來, 慕織明顯感覺葉先生和百裏先生之間的氣氛有點凝固,但也不像吵架,只是感覺怪怪的。
用完餐, 溫歲禾和百裏稷沒和他們一起走。車上,慕織偷偷打量了葉舟好幾次,想關心, 又覺得自己不适合貿然開口,便安靜的坐在副駕駛, 盡量不打擾到他。
車子不是回他家的方向,慕織扭頭,終于開口問:“葉先生,我們去哪裏?”
葉舟下巴微擡,指了下前面一百米處的家政公司, “拿鑰匙,明天去看看房子打掃的怎麽樣。”
他的聲音如常, 讓人猜不出真實的情緒。慕織試了幾次,小聲問:“您今晚, 和百裏先生吵架了?”
車子在路邊停下,葉舟看過來,拉上手剎後幽幽問:“沒有,怎麽這麽問?”
“覺得您今晚不是很開心。”
葉舟愣了愣, 好整以暇的看了她片刻, “所以,你安靜了一路,是怕講錯話惹我生氣?”
“也不是......”
看着小姑娘眼底的驚慌失措, 他暗暗嘆了口氣, 放輕聲音, “抱歉,因為我私人原因讓你受到了驚吓。”
這下慕織更加驚慌了,她忙擺手,“沒有沒有,不是您的問題。”
葉舟無奈,盡量斂起自己的情緒:“我去拿鑰匙,你在車上等我。”
見他下車,慕織懊惱的鼓了下腮。明明是自己的問題,葉先生竟還向自己道歉,很顯然,他把她當小孩子對待。
她希望他有煩惱的時候能向自己傾訴,把她當成一個大人、一個有獨立思想、能幫他排憂解難出主意的成年人。
葉舟周六有工作,慕織便約了白芊羽出去玩,等他傍晚回來兩人才去了老房子。房子空置多年,雖然做完保潔敞亮了不少,但很多地方都需要修葺,她跟着葉舟檢查了一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有些茫然的看向他。
“拿出你手機。”葉舟說:“我說你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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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織乖乖照做,看他指一處,說一處,“整體櫥櫃、牆面、門窗、卧室的衣櫃,床......”
她看了眼外表結實的雙人床,“我覺得,床可以不換。”
雖然款式有點過時。
葉舟挑眉,走過去,擡腳輕輕踢了踢床下沿處,頓時,底板松松散散的塌陷了,他眉眼帶着笑意,問:“還不換?”
“......換。”中看不中用。
“密度板而已。”
最後,慕織的手機備忘錄上大大小小記了十來種。葉舟掃了眼,問:“确定不重裝?”
她搖頭。
他當她是對老房子有回憶,點了點頭,“可以,只要線路沒問題。”
慕織雙手合十,眼裏帶着乞求,笑眯眯的問:“葉先生,您能幫我找人嗎?”
葉舟深深的睨了她兩眼,拿掉她一只手,“我何時說過不幫你?”
“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小姑娘的笑容燦爛,聲音帶着軟糯的嬌軟,似撒嬌,臉頰兩邊梨渦含笑,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戳一戳。
葉舟忍住了,他松開她的手腕,壓低聲音:“這些我來安排,你專心學習。”
“嗯,我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您的一番苦心。”慕織沒察覺他的異樣,歪頭尋上他的目光,“葉先生,您對其他女孩子也這麽好嗎?”
後者有片刻的怔愣,眼底很快閃過一抹情緒,慕織還沒來得及捕捉,便聽他一板一眼的說:“我答應了你外婆,就不會食言。”
慕織悄然升起的歡喜漸漸落下,她看看葉舟,小聲說,“外婆拜托的是‘傅先生’,其實葉先生可以不用聽的。”
這話聽起來明顯有些不開心,葉舟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剛想開口說話,她手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目光不經意一掃,他看到‘傅淮洲’三個字。
傅淮洲的來電讓慕織皺了皺,她按了靜音,又把手機裝進了口袋。
“不接嗎?”
“不想接。”
葉舟說:“接吧,可能是股權後續的事情。”
于是,在鈴聲自動挂斷之前慕織按了接聽。
傅淮洲剛知道慕織外婆去世的消息,聽說她離開了唐家更是擔心不已,可等她接通,他所有的關心又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應該不希望聽到他的安慰。
對面沒有聲音,慕織覺得傅淮洲有些反常,先開口:“你有事嗎?”
傅淮洲問:“你在臨城?”
“嗯。”
“和那位葉先生在一起?”
慕織下意識看了葉舟一眼,拿着手機走到一邊,低聲:“我跟誰在一起和你什麽關系?”
“織織,那樣的人不是你可以招惹的,別和他走太近。”
她嘲諷的笑了,“哪樣的人?總比你這樣的人好。”
對面啞口無言,半晌,好言好語的說:“姑父想讓你回來一趟。”
“那他為什麽不親自給我打電話?”
傅淮洲無奈,“你把他電話拉黑了,忘了?”
慕織:......
她沒考慮,果斷拒絕,自認為和慕家沒什麽好談的。
“你不來,我姑姑也會去找你,你有個心理準備,是關于老房子的事情。”
這話讓慕織怔了許久,她瞬間怒不可遏,但又不想讓葉舟擔心,只好壓着滿腔怒火,“房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和她有什麽關系!”
葉舟并非有意偷聽別人講電話,但她的情緒波動很明顯,令他忍不住朝那邊看了看。
很少看見小丫頭有這麽憤怒的時候,挂了電話,他走上前,拍了拍她的頭,柔聲問:“怎麽了?咬牙切齒的?”
慕織深呼吸,表情漸松,說:“我得回家一趟。”
“我送你。”
傅淮洲清楚慕織的性格,知道她一定會回來,于是,他等在別墅外,可當看到葉舟開車送慕織回來時,不由得擰了擰眉。
“葉先生。”傅淮洲走到半降的車窗前,“勞煩您送織織回來,耽誤了您的時間。”
葉舟開門下車,溫和一笑,說:“應該的。”
慕織見狀,飛快的擋在葉舟前面,警惕的看着傅淮洲,“你在這裏做什麽?”
“等你。”
“假好心。”她一絲情面也沒留。
傅淮洲仿佛習以為常,表情依舊,“進去吧,姑父在等你。”
她不動,那架勢,像護幼崽一樣保護在葉舟身前。葉舟失笑,輕拍了拍她肩膀,“我在外面等你。”
慕織的肩膀這才松懈下來,她扭頭對他笑笑,“那您等我一下,很快出來。”
“去吧。”
傅淮洲一言未發,他看了眼慕織的背影,又問葉舟:“葉先生什麽時候和織織認識的?”
“好多年前,傅先生信嗎?”
傅淮洲皺緊了眉,并未答話。
葉舟直言:“看得出來,傅先生是真心對慕織好,對我有防備很正常。”
他笑了下,又不緊不慢道:“不過,傅先生的擔心有些多餘。”
雖然葉舟說話一直是溫溫和和,但傅淮洲能看出其中的态度,對方并不打算和他多談。
世上有一種人,外表溫和有禮,待人和善,實際卻心思細膩,拒人千裏之外。
傅淮洲覺得,葉舟就屬于這一類。他也深知,慕織的事情,輪不到自己插手。
一樓的大廳裏忽然傳來傅芸茹的吼聲,聽不太真切,傅淮洲顧不上其他,轉身進去了。
葉舟眯了下眼,望着院裏微微皺眉。
慕織面不改色,看着慕勝豪,一字一句:“這個房子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現在特意把我叫回來是什麽意思?”
“是和我沒關系,但有你爸的份!”傅芸茹胸脯起伏,氣得不輕:“憑什麽便宜了你這個小白眼狼。”
慕織笑了,“就憑那是我爸和我媽的房子,給我是理所應當!”
她看着傅芸茹:“現在房子就在我名下,有本事你告我去。”
見慕勝豪不說話,慕織多少猜準了點他的心思,言語相激:“你們現在住着別墅,就連一個老房子都看得上?莫不是您還懷念和我媽媽一起過過的苦日子?”
她語氣平緩,問傅芸茹:“你是想去住老房子體驗生活嗎?那裏有我媽的氣息,你不怕她讓你不得安寧?”
這話多少帶了點陰森,傅芸茹和慕勝豪都是一愣。
慕織看着他們,人畜無害的發問:“我媽因為什麽去世的你們不清楚?搶她的房子,你們晚上不害怕嗎?”
“少給我整這套鬼神論!”傅芸茹咽了下嗓子,心裏卻在打鼓。
“那你就盡管去告,反正我沒做什麽傷風敗俗的醜事,不怕被人知道。”
慕織咬重了‘傷風敗俗’‘醜事’的字眼,明顯話裏有話,傅芸茹心裏‘咯噔’了一下,一時僵住了,就連從始至終都在看好戲的慕傾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傅淮洲在後面漸漸攏緊了掌心,他走過來,握住慕織的胳膊,小聲,“織織,別亂說話。”
慕織對他笑了笑:“我有沒有亂說,你心裏很清楚不是嗎?”
“......都過去了。”
“在我這裏,永遠沒有!”
沙發上的慕傾忽然嗤笑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真夠丢人的。”
慕織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總感覺她意有所指。
傅芸茹眼神有些慌亂的看了下慕傾,見慕勝豪并未察覺什麽,這才稍稍放心。
但慕織,她肯定一天都容不下了。
傅芸茹穩了穩心神,開口:“房子可以給你,但你必須從這個家消失。”
“我也沒打算回來,現在就收拾以前的東西離開。”
“戶口從慕家遷出去。”
慕織愣了下,随後一想,估計傅芸茹是怕她以後和慕傾搶家産。
她無所謂:“可以。”
傅淮洲皺眉,向慕勝豪開口:“織織好歹是您的女兒,這要讓外人知道了,姑父以後怎麽在臨城自處。”
“淮洲,別忘了這些年你吃誰的穿的是誰的?”傅芸茹厲聲警告。
慕勝豪充耳不聞,沉默了一會兒,對慕織說:“我可以讓你回慕家來。”
這話讓慕織微微詫異,她沒回應,有些不解。
傅芸茹聽了開始反對,“慕勝豪,我們之前說好的!”
“我也可以讓你繼續上學,供你吃穿,但是,當慕家的小姐就應該盡你該盡的責任。”
慕織看着他,“然後呢?”
“以後你的婚姻大事,要聽家裏安排。”
聞言,她忽然失笑,搖了搖頭,有些遺憾道:“十多年當過過慕家小姐,我恐怕有點不習慣,算了,無福消受。”
她擡腳上樓,語氣輕松,“我現在就收拾東西滾蛋,戶口也會盡快遷走。”
“不識好歹!”傅芸茹嘲諷慕勝豪,“你把她當女兒,看看她理不理你這個爹。”
慕勝豪面上也挂不住,把手機重重的扔到了茶幾上,怒聲:“讓她滾。”
慕織在慕家沒什麽東西,有些小玩意是以前唐溫買給她的,她挑了些重要的,其他都裝到了袋子裏準備拎下去扔掉。
既然這個家已容不下她,那她自會清理掉自己所有的東西。
下樓時,她忽然聽到拐角處的房間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丢人嗎?”是慕傾嘲諷又輕蔑的語氣。
“傾傾,”傅芸茹低聲在哭,“我想方設法把慕織趕走,都是為了你啊。”
“別說的那麽冠冕堂皇,你和別的男人偷情也是為了我嗎?”慕傾笑了聲,“你可真是一位合格的好母親。”
“我和你陳叔叔早就斷了,你要相信媽媽。”
“你還值得我信任嗎?”慕傾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流掉那個孩子,根本不是慕勝豪的。”
晴天霹靂,慕織雙腿仿佛灌了鉛,移不開,有些錯愕的站在原地。
她終于知道慕傾對傅芸茹不如別的母女那般親昵的原因了。
慕傾什麽都知道,她心裏有芥蒂,或者更深一點的,是恨。
“有時候我都懷疑,我是不是慕勝豪的女兒,又會是哪個野男人的種。”
傅芸茹急着解釋:“你是的你是的,你是你爸爸的親女兒,可以做親子鑒定證明的。”
......
慕織艱難的挪動腳步,她悄無聲息的退回去,聽到傅芸茹離開了,這才出來。
慕傾站在窗前,指尖夾着一根香煙,手指纖細蔥白,豔麗的美甲配上猩紅的煙頭,整個人風情萬種。
慕織第一次細細打量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她不得不承認,慕傾很漂亮,是随便一打扮就妩媚妖嬈那一種,眼裏時常帶着壞,最會勾人。
窗邊的女人吸了一口煙,看了眼站在門口的慕織,沒什麽情緒的說:“偷聽人講話可不道德。”
“我不是有意的。”她沒進去,在原地看了慕傾許久,困惑的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熟稔的掐了煙,眼尾一撇,勾唇道:“跟你有什麽關系?”
“所以,你也知道當年的事情和我沒關系?”
“對,那又怎麽樣?”慕傾淡淡一笑,“你是在質問我當時為什麽不替你說話嗎?”
慕織搖搖頭,心裏微微釋懷:“我沒奢望,只要你們都知道不是我做的,那就足夠了。”
慕傾‘呵’了一聲,“活該你被欺負!”
她‘碰’一聲把慕織關在了外面。
樓下,傅淮洲獨自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頭微微垂着,聽到慕織下樓,他扭頭看過來。
慕織也看到了他,腳步頓了頓,走過去。
她拿出一張卡遞過去,淡淡的說:“這是你這些年給我轉的錢,一分沒動,還給你。”
傅淮洲微滞,盯着那張卡沒出聲。
慕織把銀行卡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轉身就走。
“織織。”傅淮洲低聲喊她名字。
她停下,背對着他,沒回頭。
“你想恨就恨吧。”傅淮洲聲音有些低,“是我欠你的。”
“恨也需要投入感情,我希望,我們當兩個互不打擾的陌生人。”只要不去觸碰,她想她可以徹底釋懷。
“我希望你過得好,但很顯然,我現在還沒有那個能力。”傅淮洲看着慕織,“葉先生雖然心思深沉難琢磨,但他确實可以護你。”
慕織神色複雜,忍不住轉身看向傅淮洲,似乎從他眼裏看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情感,可又琢磨不透。
她收起自己剛才一瞬間的心軟,冷冰冰道:“葉先生很好,不需要你告訴我。”
留下這句話,她提着東西便大步離開了。
二樓,慕傾雙手撐在欄杆上,看着慕織潇灑決然的背影,無端的升出一絲羨慕。
如果,她能像慕織一樣毫無留戀的擺脫這個家,該有多好。
慕織上車後表情毫無異常,葉舟把她渾身打量了一遍,有些不放心,問:“有沒有受傷?”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
葉舟揉了揉她頭發,“系上安全帶,我們回家?”
慕織點點頭,牽起嘴角對他笑了笑。
路上她很安靜,靠着椅背望着外面的霓虹燈良久沒動,葉舟從後視鏡看了幾次,她始終是淡淡的神情,眼神無光,整個人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到了停車場,葉舟看她還在發呆,傾身過去幫她解開了安全帶。
慕織後知後覺,看了眼地點,忙坐好,“這麽快,我都沒注意。”
“慕織。”他側着身,一瞬不瞬看着她,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講講。”
她沉默了,沒點頭,也沒搖頭。
葉舟暗暗嘆口氣,打開車鎖,“下車吧。”
慕織跟在他身後,到門口,葉舟停下腳步,伸手握住她手臂,把她輕輕帶到門前,溫柔的說:“來,你來開門。”
他的手掌溫暖有力,慕織站在他身前,像是整個人被他擁抱在懷裏,鼻間是他身上散發的男性荷爾蒙,令她有點上頭。
手指微抖着放到了鎖上,‘嘀’的一聲,那一瞬間,她宛如找到了回家的歸屬感。
慕織跟着葉舟進門,她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心裏百轉千回。見他換了鞋要進去,她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葉舟腳步頓住,扭頭看過來,神情微愣。
“葉先生,”慕織望着他的眼睛,緊緊拉着他的手,“我給您講個故事,可以嗎?”
他倏而笑了,點頭,“洗耳恭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