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崖九絕

第2章

邪教有三十六路奇門大會，正派有群英大賞。

三十六路奇門大會不久，便是三年一度的群英大賞。

江湖上共有十二大名門正派和三十六路旁門左道、五大山莊和六大家族，還有一個亦正亦邪的江湖第一樓淩霄閣，其餘幾百個洞、島、門、堂、舵。這十二大名門正派分別是少林、武當、玉笛仙苑、雁蕩、峨眉、昆侖、崆峒、通天、五岳劍派、星宿、蜀中唐門和點蒼；五大山莊分別是我們泉劍山莊、夢蕭山莊、飛塵山莊、希夷山莊、卧龍山莊 ；六大家族分別是開封嚴家，善使八角錘；太行褚家，善使鐵索飛錐；苗鄉呂家，善使巫蠱；金陵鄭家，善使刀；奉天林氏，善使雙槍；遼東陳家，善使長矛。

這次的群英大賞，由五岳劍派主辦，地點就定在華山朝陽峰之巅。

“秦月和二丫頭留在莊裏，雲壁和雲嫣還小，你們兩個留下看着他們，山莊裏有什麽事也能及時處理。”爹坐在正廳太師椅上，“竹兒，你的龍星三十二劍練得如何了？”

大哥忙道，“正在努力修煉第十八劍。”

“十八劍，能抵擋好一陣了。”爹沉吟一陣，“三小子呢？”

“十三……”我有些羞愧。

果然，爹的臉色沉了下來，“你去卧龍山莊的幾個月，一點都沒練麽？”

二姐忙出來解圍，“爹，析兒還小，練武的事兒不能急的，而且龍星三十二劍是泉劍山莊至高秘笈，他修煉起來是有些難度……”

“年紀小？我在十六歲的時候已經修煉到十六劍了！”爹黑着臉，“這次老三不許去了，在家練劍！”

我一副可憐樣望着姐姐，姐姐又道，“那個，爹，不是您說析兒到了踏入江湖的年紀，許他多在江湖上走動走動，汲取百家之長麽？”

爹看着我，深吸幾口氣，“還不去練功，我們後天出發！”

我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剛過了月門，就見君顏站在假山後，我湊過去，本想吓他一下，卻聽到了劍浪的聲音，“出了那麽大的亂子，你不回去？”

君顏聲音淡淡的，“他們若是連這點事都辦不好，就讓他們去死吧。”他的視線轉到池面，微微一怔，然後默不作聲的繼續盯着。

我随着他的視線看下去，池面上倒影的——是我的臉。

抓抓腦袋，走過去，“君顏，三天以後華山之巅的群英大賞，爹許我參加了。”

君顏微微笑着，“恩，多出去見見世面，以後行走江湖也更加方便。”

“那……”我眨眨眼，“你會跟我一起去麽？”

他想了想，點點頭。

轉過身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七年？君顏來到山莊不也是七年麽？

我甩甩頭，錯覺，一定錯覺了。

晚飯後，我立在桌邊寫字，君顏站在一邊磨墨。

我偷眼看他，青絲如瀑，自肩頭滑落，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微翹，若沒有那麽可怖的傷痕多好……

“在想什麽？都走神了？”君顏的聲音把我喚回神來，我嘿嘿一笑，“我是在想，若是你沒有這些傷疤，那該多好。”

他一直低頭磨墨，此時卻頓了頓，擡起頭來看着我，一眨不眨。

完了完了完了惹他傷心了。

“那，那個，你也別太傷心了，我說着玩的……”

果然，“你嫌棄我了？”

“沒有沒有，如果你是女人，我老早就娶你了，我才沒有嫌棄你。”

他點點頭，又低頭磨墨。

呼……終于哄好了，不對，我哄他幹嘛？他脾氣又好，又不記仇，我心虛個啥？

不過，我剛剛說了啥？娶，娶，娶？！

咳……噗，我被自己的口水嗆着了。

一杯茶端到我面前，我一揚脖喝了個底朝天，放下杯子，看到他細長的眼睛彎成一輪新月，眼角微微挑起，當真媚到極點。

被他這麽一瞅，我趕緊把頭轉開，“那個，今天天氣真不錯，哈哈，寫字寫字。”

兩日後，正式踏上北上長安的馬車，三月，餘寒猶力。

牽馬走出山莊，我擡起頭，視線定格在清晨薄霧中鎏金的泉劍山莊四字上，君顏從後面走上來，手中搭了條披風，纖長的手指在我胸前系了個結，微微一笑，“雖是三月，但還是冷，可別凍壞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那邊劍浪已經過來了，牽馬立于爹身邊輕聲交談着什麽，天藍色衣衫，雪白小靴，面容恬和美好。

隊伍緩緩向前行進，因是鬧市，大家都沒有騎馬。一本冊子傳到我手中，細細一看，是上屆群英大賞前五十名名單和所用招式：

“第一名，泉劍山莊晟劍鋒，所用招式：龍星三十二劍；第二名，少林雲天大師，所用招式：金剛伏魔拳；第三名，武當淨塵道長，所用招式：太極虛回劍；第四名，卧龍山莊朱銀生，所用招式：山居嘯日劍；第五名，峨眉玄清師太，所用招式：清風劍訣……”

“怎麽全是些掌門莊主之類的？”無聊地合上冊子，忍不住小聲嘀咕，“這樣下去，年輕一輩的和後起之秀怎麽能有出頭之日？”

“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個，所以從這一屆開始，各個門派的掌門長老都被取消了參賽權，轉而由弟子出戰，最後得勝的那派摘得牛耳，掌門則成為盟主，”劍浪不知何時到了我身邊，“所以晟盟主才對你們的功夫抓的那麽緊。”

“那我們這代人中，都有哪些厲害人物？他們武功如何？”一灰衣少年趕上來，他叫蒲鷹祺，論起來我還要叫他一聲師兄，是爹的得意門生，今年剛十八歲，卻以把龍星三十二劍練至十七重了。

劍浪略沉思一下，“聽說卧龍山莊的蕭墨陽、尹希凝兩個都不錯；玉笛仙苑的許若菲名聲也不錯，就是劍法不夠精純，夏夜塵……算得上是真正的高手；點蒼的隽南臣倒是一個出色的，和蕭墨陽不相上下；崆峒有比較出名的崆峒九子；通天、星宿兩派倒沒什麽出色的；雁蕩‘雙絕’慕容逸慕容羽雙劍合璧所向披靡；五岳劍派的衡山堂的公孫竹雪、峨眉派祁璇……說到底，咱們這代人中最厲害的那幾個，全跑到三十六路邪教去了。”

“沈公子是說……惑影晔？”

“惑影晔只是最出名的一個，還有他的副教主狼騰，淩霄閣主公莫吟，‘天涯萍蹤’陸雲霄，靈鹫宮主樓颦風，以及他的護法之一，瓊樓。”

“淩霄閣？那不是一個江湖組織麽？什麽時候有了主公？”鷹祺狐疑的看了劍浪一眼，我想起大嫂說的，忙道：“最早的确是個江湖組織，後來因消息靈通，漸漸成為江湖人士的探聽所；上三屆的主公又培養了一批殺手，制定了一系列制度，便成了今日的淩霄閣，因行事亦正亦邪，被正道不容，索性投身三十六路邪道。如今在各地都有分支，明着讓人刺探消息，暗中培養殺手讓人破財免災，‘百曉生’蘇念，‘天涯萍蹤’陸雲霄都屬于淩霄閣門下。”

劍浪點頭，道：“沒錯，這一代主公便是暗部的莫吟，莫吟行事低調神秘，以致許多人都認為淩霄閣無主，實際上，他在邪道有時一句話便可翻雲覆雨，是個厲害人物。”

“可是三十六邪道聖主還是惑影晔啊，他怎麽會留這麽危險的人在身邊？”

劍浪頓了頓，“大概是渺塵教主初登聖主，教內教外還未穩定，需要一個人來壓場面吧？畢竟他們是只承認力量的，莫吟一支雪鳳仙鷺笛打贏各路高手，是最能壓場的。”

不一日到了華山腳下，早有十餘名華山堂帝子候在山下，見我們到了，忙起身抱拳行禮，依次回禮後，大師兄黃毅點了一個人出來：“羅雲，你帶泉劍山莊的人去別院歇息。”

被叫做羅雲的弟子應了一聲，便來拿行李，爹推辭兩下，也就由他去了。

羅雲一面引我們上山，一面介紹道：“華山主峰有三座，南峰‘落雁’，東峰‘朝陽’，西峰‘蓮花’，朝陽峰上有座論劍臺，那便是主賽場了，天外三峰之側，有雲臺、玉女二峰相輔，二峰之上各有別院，是留給參賽門派居住歇息的地方，雖說有些年紀了，卻也是極大極亮堂的，”他翻翻手中小冊子，“請随我走這邊。”

“我們被安置在哪裏？”大哥問道。

羅雲道，“玉女峰上的別院，點蒼和玉笛仙苑二派已住了進去。”

“這次參賽的門派家族共有十五家，兩座別院夠麽？”

羅雲微笑，“這一點大公子不必擔心，峨眉、雁蕩二派已歇在華山城中的客棧裏，五岳劍派其他各堂弟子也已歇在華山堂弟子房中，兩座別院中的屋子，雖不多，但也夠了。”

踏上玉女峰最後一階，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六座五層瓦樓，樓體呈青色，高梁瓦棟，中有百花門月牙廊相連，假山池沼，雕獸畫廊，都是極大極寬敞的，羅雲回頭笑望我們，目光中帶了一絲驕傲，推開一間瓦樓大門，“晟盟主請，這便是玉女峰別院了。”

爹點點頭，眼中滿是贊許，“代我向你師傅問好，就說我改日定要去找他切磋棋藝。”

羅雲抱拳，“是，晟盟主先休息吧，弟子告退。”

“君顏，你去把行李收拾收拾，我們先去見見夏苑主。”

君顏答應一聲，提了四個包袱剛要進去，劍浪便道，“伯父，這一路過來，劍浪也有些乏了，還是躲個懶留下好了。”

君顏停下動作，表情淡淡的望着劍浪，爹點點頭，一言不發走向東樓。

爹與夏老苑主多年交情，敞開了話閘子，從當今武林一直聊到下棋博弈，忍不住手癢，鬥了幾盤，我趁機跟爹提出出去走走，方溜出去透了口氣。

站在玉女峰頂，望向華山五峰，只覺仙霧缭繞，大氣磅礴。

陝西華山，南接秦嶺，北瞰黃渭。

勢飛白雲外，影倒黃河裏。

“峰頂風大，三少爺穿的單薄，當心着涼。”一件駝色披風披到肩頭，我回頭，看到一雙暖笑的眸。

他的面紗被風吹起，露出的皮膚瑩若白雪。

見我回頭，他微微側頭看着我，眼眸亮若繁星，我才發現他的眼睛并不是純黑或棕色，絲絲墨綠自眼底纏繞而上，蔓延入骨。

睫毛撲閃撲閃，像夏夜蜻蜓的翅膀。他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安靜的看着我，最後莞爾一笑，“聽說華山日出是一道奇景，三公子，想不想和我一起看日出？”

我點點頭，“那你記得明早一定要叫醒我。”

他嗯了一聲，“起風了，三少爺先回房吧，我去準備晚飯。”

因着第二天要看日出，我頭天晚上很早就睡下了，恍惚中看到一條狹長的山谷，谷中一座極大極寬廣的建築，當中那棟金碧輝煌的建築正對着一面爬滿了地錦的牆壁，夏日的陽光暖暖的照在牆上，身着墨綠長袍的冷豔男子背對着我站着。

明明是很陌生的畫面，我卻覺得鼻尖酸酸澀澀，一滴淚滑落，一把環住他的腰，“晔，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在一起好不好？”

他微微一笑，沒有回頭。

我看到他嘴角的弧度，心裏更難過，緊了緊懷抱，“就不能像地錦一樣麽？你說過，地錦是最堅韌的植物，它們永遠都根連根，莖連莖，即使死去也不會分開。”

他頓了一頓，回過身來，登時萬物無光。

黑亮的發絲輕揚，墨綠寬袖無風自動，尖尖的下巴，細長玉色明眸，眼角微微翹起，額心一點血色朱砂。

他的手纖細修長，輕輕撫上我的發，“小析，記住，沒有什麽是永恒的。”

我茫然的看着他淺笑柔媚的眸，看着他轉身朝向那壁墨綠，“世間最大的無奈，莫過滄海桑田。”

他拉起我的手，對我微笑。

明明是很溫馨的動作，我卻淚流滿面。

“三公子，三公子。”

是誰在喚我？

“三公子，醒醒，時辰快到了。”

君顏？這裏怎麽會有君顏的聲音？君顏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涼涼的手指觸到我臉上，替我小心擦去淚水，搖了搖我胳膊。

我睜開眼，入目的是君顏關切的臉，“三公子做噩夢了麽？怎麽哭成這樣？”

我咬着唇點了點頭，“我夢見一個狹長的山谷，山谷中有一座城池，有滿牆的地錦，還夢見……”臉一紅，“還夢見一個穿墨綠袍子的玉眸男子，叫晔，夢見他跟我說話。說來奇怪，明明是很陌生的一張臉，卻有很熟悉的感覺。”

君顏垂下眼，神色古怪，“這倒也奇了。”

我捏捏他的臉，“我夢見了美男子，你吃醋了是不是？不過，你這雙眼睛，倒是和他極像，只不過他的眼睛是玉色的。”

君顏瞟了我一眼，我才發覺他的手不知何時被我死死攥在手裏，忙咳了一聲，松了手。他沒說話，麻利的給我穿上衣服。

“唔，君顏，不用穿這麽厚，我不冷，而且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了。”

“日出前的一段時間是最冷的，況且這是山頂，風大得很，若是一會兒着涼了頭疼，又要難受了。”

我撇撇嘴，明明他穿的比我還少嘛。

悄悄出了樓門，穿過雕獸游廊，外面仍是一片漆黑，我心裏發慌，剛待回頭找君顏，卻有一雙微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身上，有一樣微涼的冷香。

“握好我的手，不要走丢了。”

我嗯了一聲，漆黑漸漸散開，結起薄薄的山霧，四峰隐在山霧中，如臨仙境。

我回頭，君顏站在我身後，溫暖的笑着。

突然想起那日在北街，他也是這樣拉着我的手，走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挑起他的面紗，湊近他的臉，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我吻了他。

他身子一僵，低頭看我，眼神很複雜。

我才意識到我做了什麽，剛要逃開，卻被擁入一個微微顫抖的懷抱，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如泣如訴。

“小析，小析，只在現在，只有現在，允許我好好抱抱你，允許我喊你小析，好不好？我早就不想，再叫你三公子了。”

霧散，雲起，我看到他的眼睛，那是千帆過後的寂寥和哀傷。

絲絲墨綠纏繞而上，蔓延入骨，絞的我幾乎無法呼吸。

弱水三千，不取一觞。

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了兩下，抱的緊緊的。

第一縷曙光照在他的側臉上，靜谧而美好。

邪教有三十六路奇門大會，正派有群英大賞。

三十六路奇門大會不久，便是三年一度的群英大賞。

江湖上共有十二大名門正派和三十六路旁門左道、五大山莊和六大家族，還有一個亦正亦邪的江湖第一樓淩霄閣，其餘幾百個洞、島、門、堂、舵。這十二大名門正派分別是少林、武當、玉笛仙苑、雁蕩、峨眉、昆侖、崆峒、通天、五岳劍派、星宿、蜀中唐門和點蒼；五大山莊分別是我們泉劍山莊、夢蕭山莊、飛塵山莊、希夷山莊、卧龍山莊 ；六大家族分別是開封嚴家，善使八角錘；太行褚家，善使鐵索飛錐；苗鄉呂家，善使巫蠱；金陵鄭家，善使刀；奉天林氏，善使雙槍；遼東陳家，善使長矛。

這次的群英大賞，由五岳劍派主辦，地點就定在華山朝陽峰之巅。

“秦月和二丫頭留在莊裏，雲壁和雲嫣還小，你們兩個留下看着他們，山莊裏有什麽事也能及時處理。”爹坐在正廳太師椅上，“竹兒，你的龍星三十二劍練得如何了？”

大哥忙道，“正在努力修煉第十八劍。”

“十八劍，能抵擋好一陣了。”爹沉吟一陣，“三小子呢？”

“十三……”我有些羞愧。

果然，爹的臉色沉了下來，“你去卧龍山莊的幾個月，一點都沒練麽？”

二姐忙出來解圍，“爹，析兒還小，練武的事兒不能急的，而且龍星三十二劍是泉劍山莊至高秘笈，他修煉起來是有些難度……”

“年紀小？我在十六歲的時候已經修煉到十六劍了！”爹黑着臉，“這次老三不許去了，在家練劍！”

我一副可憐樣望着姐姐，姐姐又道，“那個，爹，不是您說析兒到了踏入江湖的年紀，許他多在江湖上走動走動，汲取百家之長麽？”

爹看着我，深吸幾口氣，“還不去練功，我們後天出發！”

我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剛過了月門，就見君顏站在假山後，我湊過去，本想吓他一下，卻聽到了劍浪的聲音，“出了那麽大的亂子，你不回去？”

君顏聲音淡淡的，“他們若是連這點事都辦不好，就讓他們去死吧。”他的視線轉到池面，微微一怔，然後默不作聲的繼續盯着。

我随着他的視線看下去，池面上倒影的——是我的臉。

抓抓腦袋，走過去，“君顏，三天以後華山之巅的群英大賞，爹許我參加了。”

君顏微微笑着，“恩，多出去見見世面，以後行走江湖也更加方便。”

“那……”我眨眨眼，“你會跟我一起去麽？”

他想了想，點點頭。

轉過身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七年？君顏來到山莊不也是七年麽？

我甩甩頭，錯覺，一定錯覺了。

晚飯後，我立在桌邊寫字，君顏站在一邊磨墨。

我偷眼看他，青絲如瀑，自肩頭滑落，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微翹，若沒有那麽可怖的傷痕多好……

“在想什麽？都走神了？”君顏的聲音把我喚回神來，我嘿嘿一笑，“我是在想，若是你沒有這些傷疤，那該多好。”

他一直低頭磨墨，此時卻頓了頓，擡起頭來看着我，一眨不眨。

完了完了完了惹他傷心了。

“那，那個，你也別太傷心了，我說着玩的……”

果然，“你嫌棄我了？”

“沒有沒有，如果你是女人，我老早就娶你了，我才沒有嫌棄你。”

他點點頭，又低頭磨墨。

呼……終于哄好了，不對，我哄他幹嘛？他脾氣又好，又不記仇，我心虛個啥？

不過，我剛剛說了啥？娶，娶，娶？！

咳……噗，我被自己的口水嗆着了。

一杯茶端到我面前，我一揚脖喝了個底朝天，放下杯子，看到他細長的眼睛彎成一輪新月，眼角微微挑起，當真媚到極點。

被他這麽一瞅，我趕緊把頭轉開，“那個，今天天氣真不錯，哈哈，寫字寫字。”

兩日後，正式踏上北上長安的馬車，三月，餘寒猶力。

牽馬走出山莊，我擡起頭，視線定格在清晨薄霧中鎏金的泉劍山莊四字上，君顏從後面走上來，手中搭了條披風，纖長的手指在我胸前系了個結，微微一笑，“雖是三月，但還是冷，可別凍壞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那邊劍浪已經過來了，牽馬立于爹身邊輕聲交談着什麽，天藍色衣衫，雪白小靴，面容恬和美好。

隊伍緩緩向前行進，因是鬧市，大家都沒有騎馬。一本冊子傳到我手中，細細一看，是上屆群英大賞前五十名名單和所用招式：

“第一名，泉劍山莊晟劍鋒，所用招式：龍星三十二劍；第二名，少林雲天大師，所用招式：金剛伏魔拳；第三名，武當淨塵道長，所用招式：太極虛回劍；第四名，卧龍山莊朱銀生，所用招式：山居嘯日劍；第五名，峨眉玄清師太，所用招式：清風劍訣……”

“怎麽全是些掌門莊主之類的？”無聊地合上冊子，忍不住小聲嘀咕，“這樣下去，年輕一輩的和後起之秀怎麽能有出頭之日？”

“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個，所以從這一屆開始，各個門派的掌門長老都被取消了參賽權，轉而由弟子出戰，最後得勝的那派摘得牛耳，掌門則成為盟主，”劍浪不知何時到了我身邊，“所以晟盟主才對你們的功夫抓的那麽緊。”

“那我們這代人中，都有哪些厲害人物？他們武功如何？”一灰衣少年趕上來，他叫蒲鷹祺，論起來我還要叫他一聲師兄，是爹的得意門生，今年剛十八歲，卻以把龍星三十二劍練至十七重了。

劍浪略沉思一下，“聽說卧龍山莊的蕭墨陽、尹希凝兩個都不錯；玉笛仙苑的許若菲名聲也不錯，就是劍法不夠精純，夏夜塵……算得上是真正的高手；點蒼的隽南臣倒是一個出色的，和蕭墨陽不相上下；崆峒有比較出名的崆峒九子；通天、星宿兩派倒沒什麽出色的；雁蕩‘雙絕’慕容逸慕容羽雙劍合璧所向披靡；五岳劍派的衡山堂的公孫竹雪、峨眉派祁璇……說到底，咱們這代人中最厲害的那幾個，全跑到三十六路邪教去了。”

“沈公子是說……惑影晔？”

“惑影晔只是最出名的一個，還有他的副教主狼騰，淩霄閣主公莫吟，‘天涯萍蹤’陸雲霄，靈鹫宮主樓颦風，以及他的護法之一，瓊樓。”

“淩霄閣？那不是一個江湖組織麽？什麽時候有了主公？”鷹祺狐疑的看了劍浪一眼，我想起大嫂說的，忙道：“最早的确是個江湖組織，後來因消息靈通，漸漸成為江湖人士的探聽所；上三屆的主公又培養了一批殺手，制定了一系列制度，便成了今日的淩霄閣，因行事亦正亦邪，被正道不容，索性投身三十六路邪道。如今在各地都有分支，明着讓人刺探消息，暗中培養殺手讓人破財免災，‘百曉生’蘇念，‘天涯萍蹤’陸雲霄都屬于淩霄閣門下。”

劍浪點頭，道：“沒錯，這一代主公便是暗部的莫吟，莫吟行事低調神秘，以致許多人都認為淩霄閣無主，實際上，他在邪道有時一句話便可翻雲覆雨，是個厲害人物。”

“可是三十六邪道聖主還是惑影晔啊，他怎麽會留這麽危險的人在身邊？”

劍浪頓了頓，“大概是渺塵教主初登聖主，教內教外還未穩定，需要一個人來壓場面吧？畢竟他們是只承認力量的，莫吟一支雪鳳仙鷺笛打贏各路高手，是最能壓場的。”

不一日到了華山腳下，早有十餘名華山堂帝子候在山下，見我們到了，忙起身抱拳行禮，依次回禮後，大師兄黃毅點了一個人出來：“羅雲，你帶泉劍山莊的人去別院歇息。”

被叫做羅雲的弟子應了一聲，便來拿行李，爹推辭兩下，也就由他去了。

羅雲一面引我們上山，一面介紹道：“華山主峰有三座，南峰‘落雁’，東峰‘朝陽’，西峰‘蓮花’，朝陽峰上有座論劍臺，那便是主賽場了，天外三峰之側，有雲臺、玉女二峰相輔，二峰之上各有別院，是留給參賽門派居住歇息的地方，雖說有些年紀了，卻也是極大極亮堂的，”他翻翻手中小冊子，“請随我走這邊。”

“我們被安置在哪裏？”大哥問道。

羅雲道，“玉女峰上的別院，點蒼和玉笛仙苑二派已住了進去。”

“這次參賽的門派家族共有十五家，兩座別院夠麽？”

羅雲微笑，“這一點大公子不必擔心，峨眉、雁蕩二派已歇在華山城中的客棧裏，五岳劍派其他各堂弟子也已歇在華山堂弟子房中，兩座別院中的屋子，雖不多，但也夠了。”

踏上玉女峰最後一階，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六座五層瓦樓，樓體呈青色，高梁瓦棟，中有百花門月牙廊相連，假山池沼，雕獸畫廊，都是極大極寬敞的，羅雲回頭笑望我們，目光中帶了一絲驕傲，推開一間瓦樓大門，“晟盟主請，這便是玉女峰別院了。”

爹點點頭，眼中滿是贊許，“代我向你師傅問好，就說我改日定要去找他切磋棋藝。”

羅雲抱拳，“是，晟盟主先休息吧，弟子告退。”

“君顏，你去把行李收拾收拾，我們先去見見夏苑主。”

君顏答應一聲，提了四個包袱剛要進去，劍浪便道，“伯父，這一路過來，劍浪也有些乏了，還是躲個懶留下好了。”

君顏停下動作，表情淡淡的望着劍浪，爹點點頭，一言不發走向東樓。

爹與夏老苑主多年交情，敞開了話閘子，從當今武林一直聊到下棋博弈，忍不住手癢，鬥了幾盤，我趁機跟爹提出出去走走，方溜出去透了口氣。

站在玉女峰頂，望向華山五峰，只覺仙霧缭繞，大氣磅礴。

陝西華山，南接秦嶺，北瞰黃渭。

勢飛白雲外，影倒黃河裏。

“峰頂風大，三少爺穿的單薄，當心着涼。”一件駝色披風披到肩頭，我回頭，看到一雙暖笑的眸。

他的面紗被風吹起，露出的皮膚瑩若白雪。

見我回頭，他微微側頭看着我，眼眸亮若繁星，我才發現他的眼睛并不是純黑或棕色，絲絲墨綠自眼底纏繞而上，蔓延入骨。

睫毛撲閃撲閃，像夏夜蜻蜓的翅膀。他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安靜的看着我，最後莞爾一笑，“聽說華山日出是一道奇景，三公子，想不想和我一起看日出？”

我點點頭，“那你記得明早一定要叫醒我。”

他嗯了一聲，“起風了，三少爺先回房吧，我去準備晚飯。”

因着第二天要看日出，我頭天晚上很早就睡下了，恍惚中看到一條狹長的山谷，谷中一座極大極寬廣的建築，當中那棟金碧輝煌的建築正對着一面爬滿了地錦的牆壁，夏日的陽光暖暖的照在牆上，身着墨綠長袍的冷豔男子背對着我站着。

明明是很陌生的畫面，我卻覺得鼻尖酸酸澀澀，一滴淚滑落，一把環住他的腰，“晔，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在一起好不好？”

他微微一笑，沒有回頭。

我看到他嘴角的弧度，心裏更難過，緊了緊懷抱，“就不能像地錦一樣麽？你說過，地錦是最堅韌的植物，它們永遠都根連根，莖連莖，即使死去也不會分開。”

他頓了一頓，回過身來，登時萬物無光。

黑亮的發絲輕揚，墨綠寬袖無風自動，尖尖的下巴，細長玉色明眸，眼角微微翹起，額心一點血色朱砂。

他的手纖細修長，輕輕撫上我的發，“小析，記住，沒有什麽是永恒的。”

我茫然的看着他淺笑柔媚的眸，看着他轉身朝向那壁墨綠，“世間最大的無奈，莫過滄海桑田。”

他拉起我的手，對我微笑。

明明是很溫馨的動作，我卻淚流滿面。

“三公子，三公子。”

是誰在喚我？

“三公子，醒醒，時辰快到了。”

君顏？這裏怎麽會有君顏的聲音？君顏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涼涼的手指觸到我臉上，替我小心擦去淚水，搖了搖我胳膊。

我睜開眼，入目的是君顏關切的臉，“三公子做噩夢了麽？怎麽哭成這樣？”

我咬着唇點了點頭，“我夢見一個狹長的山谷，山谷中有一座城池，有滿牆的地錦，還夢見……”臉一紅，“還夢見一個穿墨綠袍子的玉眸男子，叫晔，夢見他跟我說話。說來奇怪，明明是很陌生的一張臉，卻有很熟悉的感覺。”

君顏垂下眼，神色古怪，“這倒也奇了。”

我捏捏他的臉，“我夢見了美男子，你吃醋了是不是？不過，你這雙眼睛，倒是和他極像，只不過他的眼睛是玉色的。”

君顏瞟了我一眼，我才發覺他的手不知何時被我死死攥在手裏，忙咳了一聲，松了手。他沒說話，麻利的給我穿上衣服。

“唔，君顏，不用穿這麽厚，我不冷，而且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了。”

“日出前的一段時間是最冷的，況且這是山頂，風大得很，若是一會兒着涼了頭疼，又要難受了。”

我撇撇嘴，明明他穿的比我還少嘛。

悄悄出了樓門，穿過雕獸游廊，外面仍是一片漆黑，我心裏發慌，剛待回頭找君顏，卻有一雙微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身上，有一樣微涼的冷香。

“握好我的手，不要走丢了。”

我嗯了一聲，漆黑漸漸散開，結起薄薄的山霧，四峰隐在山霧中，如臨仙境。

我回頭，君顏站在我身後，溫暖的笑着。

突然想起那日在北街，他也是這樣拉着我的手，走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挑起他的面紗，湊近他的臉，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我吻了他。

他身子一僵，低頭看我，眼神很複雜。

我才意識到我做了什麽，剛要逃開，卻被擁入一個微微顫抖的懷抱，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如泣如訴。

“小析，小析，只在現在，只有現在，允許我好好抱抱你，允許我喊你小析，好不好？我早就不想，再叫你三公子了。”

霧散，雲起，我看到他的眼睛，那是千帆過後的寂寥和哀傷。

絲絲墨綠纏繞而上，蔓延入骨，絞的我幾乎無法呼吸。

弱水三千，不取一觞。

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了兩下，抱的緊緊的。

第一縷曙光照在他的側臉上，靜谧而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