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岩上之鷹
岩鷹,立于岩之上。
北風使樹木光禿,稀疏而枯燥的植被下峭巒裸露。大岩側立千尺,山坳間怪石嶙峋,金屬與削尖的圓木在石縫間粗暴卻契合地穿插。大自然鬼斧神工,人類巧妙設計,完美削出巨大屏障,彪悍巍峨。
勵琛站在岩鷹駐地的入口,金屬固定的木栅門将他襯托得如此弱小。圓木的外表幾乎未經任何加工,樹皮和幹掉的苔藓斑駁交錯,木頭和木頭之間偶爾還露出細小的縫隙。
兩邊石壁後方露出了塔臺的尖頂——這個角度實在只能看到這麽一點——勵琛不确定上面是否有哨兵。
就算有人,看起來也不會傳信號給自己開門。
卡加一定收到過自己的信件,自己也按日子到達了。所以現在門口前毫無動靜,意思就是……
下馬威。
岩鷹位于雷蒂阿大陸中北地帶。
放假時冬季正盛,佩薩是海中孤島,感受尚可。踏上大陸,才會發覺寒流已經席卷整個雷蒂阿。越往北,越寒冷,燥風越如利劍擦過露出的肌膚。
馬車将勵琛送到山腳下,在可以清晰目視到岩鷹的地方,不再前行。任何未經通報的接近,對于一個傭兵團來說都可能是挑釁。
勵琛裹着薩恩斯給的那件雪兔毛皮襖,頂風爬上不算太陡的山坡。最近一直在下雪,算不上太大,但或白或灰的背景中,一身絨白的少年實在太不顯眼。
岩鷹能用這個借口——沒看見。
勵琛扯掉了自己的手套,撫上樹皮零落的圓木。沒看見的鬼話,誰都知道是謊言,但到時候他也不可能當面拆穿。要進去,得憑自己的本事。
空氣寒冷而幹燥,手指很快就觸覺大弱。勵琛從包裏翻出一支試劑,拔掉木塞潑在圓木上,而後幾乎是用整個手帶動手指,在巴掌大小的空間快速畫出陣法。
現!
随着勵琛的默念,空氣中一朵漣漪以陣法為中心向周圍蕩開。波紋所到之處光符稍縱即逝,圓周越大越難以辨認,很快就完全不顯示了。
這是使門上魔法陣顯現的手段,場景極為美妙,如果勵琛有更多的精純魔力,效果會更為持久明顯。但即使只有短短幾秒,也足夠他認出所需的東西。
岩鷹不僅在牆和門的材質上下了功夫,各種魔法陣更是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勵琛看清楚了大門上的陣法,摸出一個魔晶捏在手心,運轉魔力,光路從指尖清晰流出。
這是三只鳥的意形,更是“試探之法”的陣圖。低咒吟吟,魔晶如被插入吸管的冰沙果汁杯,其顏色以肉眼可見速度消弭——
走!
三只鳥向不同方向迅速竄出光影,勵琛的眼前趨于平靜。但他知道,有東西正如他所操控風馳電掣着。
無影鳥貼着岩壁,擦過低空,沿着魔法陣的光路和相扣處疾飛,逐一試探。它們眨眼三丈開外,如果其雙翅過處能驟發光芒,一定會有人看到岩鷹正在被一個飛快光圈掃過。勵琛将此試探法定了一個更貼切形象的名字——掃描儀。
這番做法不具有多大攻擊性,甚至也用于魔法陣檢查。但每個魔法陣都會在內部設定感應傳送,當整片——至少是外圍整片——魔法陣的感應都顯示的時候,岩鷹內部一定會非常熱鬧。
果然不出一會兒,高亢的號角聲就傳到了勵琛這裏。
勵琛最後是被扛進帳裏的。
奧塔爾看這個雪球似的小朋友挪得慢,一把把他撈起來扛在肩上,從大門走到主帳不費吹灰之力。雖然衣物厚實算不上多膈應,但勵琛還是掙紮着挪了挪,抱住奧塔爾的脖子穩住身體。
于是路過或者被路過的傭兵們,眼睜睜看着自家紅發團長,扛——或者抱——着一個雪白雪白的大絨球,招搖了一路。
那是什麽東西!雪兔有那麽大嗎!噢,有腦袋,是個小孩……等等,小孩?
卡加有個弟弟的事情在岩鷹不是秘密,但這位弟弟從來沒出現過在岩鷹。一群沒見過夏羅真身的傭兵們,看了看那個扭脖子張望的小腦袋,再看看走在一邊的卡加,頓時覺得自己真相了。
出動兩個團長去迎接,只有卡加的弟弟有這種規格啊!
勵琛被這類“驚異——疑惑——了然”的眼神洗禮了一路,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剛進帳被奧塔爾放下來,他就朝卡加一笑:“哥哥。”
所幸這裏頭沒有其他人,否則一定會冒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原本面無表情的卡加剛脫了一半皮手套,一聽勵琛在旁邊這麽膩歪他,立即抽出手來照着對方腦袋上抽了一巴掌:“少來。”
勵琛也就是開個玩笑,邊脫皮襖邊笑道:“你手下那些,可不都這麽想?”
卡加已經把披風都解了下來,抖了抖:“怎麽,你還想來個正式的介紹?”
“那就免了。”勵琛笑嘻嘻地回道,“還是誤解着好,拿副團長的名頭作威作福,多方便。”
奧塔爾被勵琛的坦然德行逗樂,拎着那件雪兔毛皮襖掂了掂:“好東西。”
“精貴的玩意兒。”卡加嗤笑了一聲,“嬌貴的小鬼在傭兵堆裏可讨不着好。”
“啊,孤兒買不起衣服,只好穿別人送的了。”勵琛無所謂地聳聳肩,“要麽你們下次付費的時候給我來幾件?”
卡加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問道:“你到底來幹嘛?”
視察啊……勵琛在心底默默應了,嘴上說出來卻是別的內容:“三件事。”
他伸出大拇指、食指和中指。
“聯感情。”放下中指。
“談合作。”放下食指。
“練實踐。”最後的大拇指也放下。
“實踐?”奧塔爾當這是開玩笑,在勵琛面前蹲下來,略擡頭看着對方,“小鬼,傭兵團出任務可不是你們的‘曙光會議’,碰上魔獸就趕緊全員撤退。”
“啊,是嗎?”勵琛笑了笑。現在他反駁什麽都會像是逞強小破孩兒,所以他只是問道:“看來就算是碰上了海妖之歌和獨狼,你們也不會撤退?”
奧塔爾雖然知道救了弗德希的人就是勵琛,但這又和印象中的死靈法師差得太遠,忍不住誘導了一句。勵琛懶得和他繞圈子,這一反問,等于直接給出了肯定答複。
“小鬼。”奧塔爾眯了眯眼睛,神情變得淩厲起來,倒是還蹲着,“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死靈法師,還是別太嚣張才好。”
“想玩‘叛變’這一手的話,請随意。”勵琛看起來并不緊張,甚至還拍了拍奧塔爾的肩膀,“人們在猜測我是不是死靈法師之前,總會先知道岩鷹裏藏了一個詛咒之子。”
奧塔爾看似随意地站了起來,俯視勵琛的模樣如烏棚蓋頂:“你在威脅我們?”
“是威脅你,不是‘我們’。”站在旁邊的卡加終于用法杖把奧塔爾隔開,“玩夠了吧,團長大人?”
紅發團長皺皺鼻子,順着法杖的力道站開:“不得不說,我讨厭小孩。”
無論是夏羅還是這個瑞格塞拉,都很讨厭!
但這兩種讨厭又是不同的,奧塔爾清楚得很。見到夏羅時,是對小孩脾性的不耐煩,讓他對這種幼體敬而遠之;而面對勵琛,那純粹是性格不合。雖然不至于道不同不相為謀,可絕對不是他樂于相處的類型。
卡加才不管自家團長讨不讨厭,只是問勵琛:“你什麽時候走?”
“客人剛來就問何時歸,這逐客令下得可真夠直接啊。”勵琛笑了一聲,也還是應了,“一個月後,回佩薩就直接開學了。”
“噢,開學——”奧塔爾在旁邊冷嘲熱諷,“畢業門檻都沒摸着的未成年!”
不過勵琛和副團長都沒理他,卡加只是說道:“一個月,沒問題。但你要清楚,這裏是傭兵團,不是小孩子撒潑打滾的地方。”
“放心。”勵琛擡起一只手,“我掂量過自己的斤兩。”
奧塔爾看他們倆已經達成協議,插話道:“嘿,我說,我的意見呢?”
勵琛從口袋裏摸出兩個透明小方塊來,比了比,一個扔給奧塔爾:“喏,你的。注點鬥氣進去。”
随後又抛了一個給卡加:“魔力來一點。”
實際上是在進行更複雜的實驗,不過這種小玩意兒的制作意外很能練手,因此勵琛時不時地就會做出一個來。
奧塔爾和卡加手上的分別會顯示花體的“岩石”和“飛鷹”字樣,相較起勵琛當初做給薩恩斯的第一個白色小花,現在的畫面流暢性提高了很多。不過勵琛多少思考過薩恩斯的感受和他在自己心中的定位,因此薩恩斯倒肯定每次拿的是最好最新的。
就算領導本身不在意,也要一切以領導優先才顯得貼心不是?
要領導覺得自己脫穎而出,一定要先讓領導意識到他在自己心中的與衆不同,所謂“逆向養成”,這是關鍵一步,
而這些小方塊有個別的特殊功能,目前也只能先向薩恩斯開放。
奧塔爾反複注着鬥氣玩兒,嘴上說出來的話卻是:“嗤,小孩兒的玩具。”
卡加不知想到了什麽,拿起小方塊貼在右眼前比劃:“這個東西,有可能做得更大更複雜麽?”
他大約能想到原理,但煉金術不是他所擅長的範圍。
“啊,理論上可以。”勵琛大概猜得到卡加的想法,“不過還沒研究出确定成果。”
“反正你在這有一個月時間,衣食住行的費用就用這個抵。”卡加來回抛着小方塊玩兒,“我要這玩意兒随時的研究進度報告,成果也要優先購買權。”
勵琛笑了笑:“嘿,我覺得岩鷹這麽壓榨一個小孩兒,不是很合适。”
“小孩兒?你最好是。”卡加從內袋摸出一張紙遞過來,“喏,既然來了,就別閑着。費用我們照付,熊皮大衣算我們送你的。”
勵琛接過單子掃了一眼:“我好像是來跟傭兵團實踐的。”
“是啊。”奧塔爾把小方塊往自己的随身蛇皮袋裏一塞,“實踐,從傭兵團的藥劑房和煉金室開始。”
“那我要求參觀你們的晨練,還要随行一次你們的短期任務。”
“短期任務,小事。”卡加随口應了,又将目光轉向門口,“至于晨練,可以交給藥劑房的負責人。”
“負責人?”勵琛有些疑惑,随着對方的視線也轉向門口。
一個長發的雙黑青年不多會兒就進了門,正是詛咒之子——弗德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