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張向陽快忙死了。
要準備一桌大餐與平常簡單的兩三個菜難度系數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食材多了,烹饪的方式也更複雜了,一個菜一個菜之間還要洗鍋收拾,張向陽像只蜜蜂一樣在廚房裏忙忙碌碌,聽到開門聲時,他急得大叫,“還沒好,陳工,還沒好呢——”
張向陽正在炒糖色,很小心地盯着鍋裏糖的狀态。
腳步聲靠近了,張向陽感覺到陳洲走到了他身後。
距離有點太近了。
糖在高溫下融化,散發出烤制一樣的甜味,張向陽微微偏過臉。
棱角分明的下巴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這是哪道菜?”
“紅燒羊肉要用的。”
“嗯。”
張向陽覺得陳洲的下巴靠得他好近。
仿佛微微一點,就能靠到他的肩頭。
張向陽不自在地往邊上閃了閃,“陳工你先去洗澡休息一會兒吧,衣服放着我來洗。”
“我想看看這道菜怎麽做。”
張向陽“哦”了一聲,低下頭,“其實挺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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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不用,陳工,你就一邊坐着等就行了。”
張向陽揮了揮手,想把陳洲趕到餐桌那邊去坐下。
陳洲仍然“黏”着他。
就像是怕他跑了。
張向陽腦海裏閃過奇怪的念頭,趕緊集中精神炒菜。
總是胡思亂想可不好。
陳洲目光落在單薄的肩上,極力克制着想從背後抱住這個人的沖動。
原來那些厄運都來自于同一個人。
陳洲不敢想象被戀人傷害成這樣的張向陽到底有多痛苦。
那樣柔軟又溫順的一個人是怎麽扛住那些風浪……還總是對他笑的?
“陳工,”張向陽蓋上鍋蓋,回頭對陳洲笑了笑,他臉有點紅,不知道是火熏的,還是陳洲靠他太近,張向陽偷偷給自己開脫,陳工太帥了,害羞也正常,“你是不是餓了?先吃點玉米年糕墊墊肚子,那可以當主食的。”
陳洲沒說話,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張向陽被那雙明亮的眼睛注視着,臉控制不住地發燒,他讪笑着躲開臉,悄悄往旁邊挪了挪。
——然後陳洲抱了他。
手臂環着肩膀,胸膛貼着胸膛。
抱得并不緊,身體的大部分都沒有接觸。
這并不是一個很親密的擁抱。
更像是朋友見面時那種禮節性的很随意的擁抱。
張向陽震驚了幾秒後,擡手想推開陳洲,手掌碰到陳洲的襯衣,他感到陳洲似乎是在顫抖,他遲疑了,輕聲道:“陳工,是不是公司出了什麽事?”
“嗯。”
張向陽仰起臉,盡量遠離陳洲的肩膀。
“沒事的陳工,你能力這麽強,不用擔心。”
“……”
張向陽試探着拍了拍陳洲的肩膀,力道很輕,就在襯衣邊緣掠過。
“沒問題,你行的。”
“張向陽,”陳洲聲音微啞,“你在安慰我嗎?”
張向陽有點不好意思,“不是的,陳工你這麽厲害,哪需要我安慰啊,我只是實話實說。”
“你呢?”
“嗯?”
張向陽沒聽明白,他偏過臉,看到陳洲的鬓角,線條鋒利地映在那張英俊側臉,勾畫一般。
“張向陽,你需不需要安慰?”
張向陽怔住了。
他需不需要安慰?
好像……已經都過去了。
“我現在挺好的……”張向陽頓了頓,“最困難的時候,陳工你已經幫我度過去了。”
晚餐的确豐盛非常,擺了滿滿一桌,張向陽主動道:“陳工,要喝點酒嗎?”
“行。”
張向陽拿了兩罐啤酒出來,“一起喝。”
“你不是不喝酒?”
“今天想喝了。”
張向陽對陳洲笑了笑。
“能喝嗎?”陳洲有點擔心。
張向陽道:“能,大學的時候喝過幾次。”
陳洲現在聽到“大學”就敏感,“跟誰?”
這追問有點奇怪,張向陽開了罐啤酒,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跟同學。”
“……”
陳洲想問哪個同學,他憋住了,接過張向陽遞來的啤酒喝了一口,“嗯。”
“陳工你呢?是什麽時候開始喝酒的?”張向陽把陳洲的追問處理成了閑聊,順勢也問了。
他與陳洲好像都不是擅長聊天交友的類型,彼此都在摸索,有時有些不着邊際,但他很喜歡,喜歡這種與人随便說話的輕松感覺。
“高中。”
“啊——”張向陽驚訝道,“未成年不能喝酒吧?”
陳洲勾了勾唇,“其實要更早。”
張向陽更驚訝了,瞪着眼睛看他。
陳洲雙手拉開認真比劃了一臂左右的距離,“大概這麽大的時候。”
“我外公用筷子蘸白酒喂我。”
張向陽:“……”
“自己主動喝,”陳洲又喝了口啤酒,“是十六歲。”
張向陽心想陳工看上去不像叛逆學生啊。
“是因為好奇嗎?”
“不是。”
陳洲淡淡道:“當時心情不好。”
張向陽心想這好像不适合聊了,忙道:“陳工,別光喝酒,吃飯吧,邊吃邊喝。”
“嗯。”
陳洲不喜歡吃飯的時候聊天。
不是出于衛生,也不是因為他爸給他立了規矩,至于習慣,更談不上。
那一天之前,他只是懶得說,那一天以後,他是不願說。
陳洲忽然對張向陽産生了好奇。
在張向陽的人生中,是哪個特殊的瞬間決定了他這個人長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吃完飯,陳洲收拾,張向陽去洗澡,本來張向陽想收拾的,陳洲說那他去洗衣服,張向陽就只能讓給他了。
原本互利互惠的公平交易變成了同居室友間的分工合作。
張向陽很有負擔。
但那是“甜蜜”的負擔。
不不不,張向陽沖了頭上的泡沫,用“甜蜜”這個詞還是有點過分了。
好朋友。
張向陽擅自把兩人的關系升了級。
做完家務,兩人在陽臺喝冰啤酒,本來是張向陽一個人喝,陳洲看他喝,就也喝了,還問他今天怎麽突然想喝酒了。
張向陽捏着啤酒罐,吶吶地笑了笑。
喝酒,當然是為了壯膽。
陳洲靠在躺椅上,道:“我明天要出差。”
“出差?要多久?”
“說不準,項目出了點纰漏,過去看了才知道。”
張向陽“嗯”了一聲,也聊起了工作的事,“陳工,我想轉行。”
陳洲扭過臉,神色審視。
“我不是放棄了,”張向陽連忙解釋,“是我找到了更想做的事情。”
“什麽?”
“營銷類。”
陳洲皺了皺眉,“你這個兼職嗎?”
“也不是,我現在是做展銷,做得好,慢慢就可以做項目了。”
“陳工,你知道嗎?我這次賣鍋賣得挺不錯的,我們經理也誇我天生是吃這碗飯的。”
“每賣出一件産品,我就特別有成就感,通過我的介紹,顧客願意買下那個産品,我感覺自己得到了他們的信任,陳工你明白嗎?”
陳洲的眉頭已逐漸舒展,他輕點了點頭,“我明白。”
“真的,做這件事我覺得很開心,我喜歡這種感覺,也願意鑽研,陳工我在網上查了很多資料……”張向陽頓了頓,“而且,我好像越來越不怕與人交流了。”
“在我介紹産品,他們聆聽的時候,我們彼此都很真誠也很純粹,沒有任何別的附加值,我感覺到我在向他們打開我的世界。”
張向陽眼睛亮亮的,用盡他所有的詞彙來描述那種奇妙的感覺。
也許這太誇張,也許有人會覺得不就是銷售賣貨嘛,哪來那麽多感想,袁靖肯定就會這樣說,但張向陽覺得陳洲不會的,陳洲會理解他的。
陳洲用手上的啤酒罐碰了下張向陽的,“能找到自己真正熱愛的事情,恭喜你。”
張向陽對他笑了笑,嘴唇彎起的弧度很深,他也碰了碰,“幹杯。”
酒液湧入喉中,兩人臉上都是淡淡的笑容。
氣氛好得出奇。
“陳工,你知道嗎?你是我成年以後交的第一個朋友。”
啤酒罐頓在唇邊,陳洲看了過去。
張向陽正仰頭看着天邊的月亮。
陳洲靜等着下文,心跳略微加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正在作怪。
“我運氣真好,”張向陽微微勾着唇,“陳工你這麽好的人願意跟我做朋友,”他轉過臉,目光與陳洲相撞,他微笑道:“這說明我也不賴,對嗎?”
陳洲笑了。
他看着那張沐浴在月光下的臉。
他不知道這張臉偷偷淌過多少眼淚,在暗中悲傷難過了多少次,而那些未知的瞬間後所露出的恬淡容顏,只會讓他心跳更甚。
那一點好感快控制不住了。
他覺得他很好,沒有任何地方不好。
叫他陳工時的語調,對他露出笑容的弧度,撐傘的模樣,拿筷子時手指離得很遠,眼睛圓溜溜的很幹淨,膽子不太大,跟綠蘿說悄悄話,穿的舊襯衣……哪裏都很好。
“是,”陳洲柔聲道,“你很好。”
張向陽低下頭笑了笑,用啤酒罐冰了冰微燙的臉。
他想他是有點醉了,都主動去讨別人的誇獎了。
張向陽的眼睛忽然有些濕,開心了一晚上,卻在最後的瞬間幾乎毫無預兆的,他的眼睛裏彌漫出了霧氣。
月亮再美,酒喝得再多,朋友再好,離別的時候也總會來到。
他單手連同啤酒罐一起擋住了臉,輕聲道:“陳工,我想搬出去了。”
陽臺裏一時死寂。
陳洲整個人都僵住了。
大腦忽然過速停擺,陳洲感覺自己至少愣了足足有半分鐘,回過神來時,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不行!
“為什麽想搬出去?”陳洲的大腦重新開始運作,他慢條斯理的,用很平常的那種嚴肅語調。
“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原來繞了那麽個大圈子,又是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又是那感覺太好,合着就只是想證明“他找的是一份工作,而不是兼職”,好有理由搬出去?
“有錢嗎?”
張口依然還是很平靜,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也沒洩露半點不舍。
“有的,夠的。”
“嗯。”
陳洲喝了口冰啤酒。
能怎麽辦呢?本來就是留不住的人,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
各有各的路要走。
“我明天出差,沒辦法送你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搬就行,東西也不多。”
又是一陣沉默。
張向陽攥着啤酒罐,心裏也不好受,這不是他的家,他只是借住一段時間,離開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他怎麽會這樣不舍呢?
陳洲望着圓滿的月,輕聲道:“別忘了把小綠帶走,我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