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怎麽樣?這房子不錯吧,看這采光,簡直絕了。”
房間很小,就在衛生間對面,地板有點髒,還殘留着一些垃圾,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一套桌椅就什麽都沒了,床是一米五的,裸着個灰撲撲的床墊,光線确實很好,充足的陽光将空氣中的灰塵全暴露在了眼下。
“挺好的。”張向陽道。
袁靖手插口袋,一臉驕傲,“我幫你砍了價,一個月1150,不用謝了。”
張向陽看向他,輕點了點頭,“謝謝你。”
袁靖又露出他招牌的壞笑,“這樣我們算是朋友了吧?”
張向陽沒說算,也沒說不算,只是笑了笑。
“喂,你都要住這兒了,就不能跟我交個底嗎?”袁靖道,“我跟人也有個交待啊。”
張向陽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那天袁靖的微信把他吓了一跳,他連忙否認了後還是被袁靖追着問。
袁靖好像已經認定了他是gay,旁敲側擊地問了無數次,看他的眼睛裏寫滿了好奇。
張向陽一直都沒理他。
深櫃了這麽多年,忽然要他大大方方地承認:是,我是同性戀,張向陽還是不習慣,總覺得怪怪的,其實也不見得異性戀與人交往時,都要先交待一下性取向。
更何況,他與袁靖并不是很熟,袁靖總是滿嘴跑火車,張向陽怕他承認了,袁靖會到處亂說。
同時張向陽也更深刻地意識到他在陳洲身邊,有多大的可能性給陳洲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什麽時候能住進來?”張向陽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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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靖道:“什麽時候交錢,什麽時候就能住,我把他微信發你,你自己跟他聊。”
“有合同嗎?”
“合同?那沒有,”袁靖道,“他也就是二房東,要不然也不可能一月一租,搞合同太麻煩了。”
沒合同?張向陽猶豫了。
“有沒有合同都無所謂的,反正你也是短租,交一個月錢住一個月呗。”
張向陽道:“那我再想想。”
“随你,”袁靖踢了下地板上的果殼,笑嘻嘻道,“你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那個?”
“我走了,再見。”
張向陽假裝沒聽懂。
回去的一路上,張向陽都在想這件事合不合适,靠不靠譜。
賀乘風陰魂不散的,時不時就出現在他面前,提醒着他事情還遠沒有結束,他沒嘗試去找中介,其實也說不準行不行。
更現實的是他手頭的确沒有多少錢可以找正規的房子去租。
好在這次賣貨很成功,許經理已經給他安排了下一次展銷,他大着膽子問她,為什麽當時那麽看好她。
許如意哈哈大笑,“你長得帥嘛。”
張向陽有點臉紅,又有點失望。
許如意笑完之後說了真話,“嘴再甜再會說,也比不過一張看起來讨喜的臉,你長了一張不會說謊的臉,這就是你做這行最大的優勢。”
“當然,你也很用心,”許如意誇了他的那些小花招,“好好幹,我真的很看好你。”
接受贊美時,張向陽先前那種恐懼感降低了不少,他是值得這個贊美的,張向陽悄悄地在心中對自己道。
沒有合同,張向陽還是不放心,有合同都能出纰漏,沒合同,萬一被騙了錢,那就真的只能吃啞巴虧了。
張向陽在網上搜了租房合同,找了份模板,自己修改完了以後發給袁靖。
【Zz:簽合同可以嗎?先簽一個月的。】
【JW:暈。】
【JW:我幫你問問。】
過了一會兒,袁靖回了。
【JW:他說簽合同可以,一個月1300。】
【Zz:好的。】
張向陽發了個微信問陳洲能不能借用一下打印機。
【陳洲:可以。】
【陳洲:想用什麽,自便就行。】
【Zz:謝謝陳工。】
【Zz:今晚回來吃飯嗎?】
【陳洲:7點左右回。】
【Zz:好的。】
【Zz:我會準備大餐的^-^】
張向陽趕緊又回了賣場,陳洲最近胃口不錯,偶爾還會點兩個菜,讓張向陽做飯都更有動力了。
【Zz:陳工,羊肉吃嗎?】
陳洲想回個“行”,字打進去又删了。
【陳洲:羊肉怎麽做?】
這種複雜的問題對張向陽來說打字回答有難度。
【Zz:陳工,我發語音你轉文字哦。】
【陳洲:嗯。】
十幾秒的語音發來,聲音軟綿綿的,語速挺快,将紅燒羊肉的做法說得生動明快,裏頭有許多張向陽特有的語氣詞和語調。
陳洲聽了一遍,又回複:“還有別的做法嗎?”
又是一條快二十秒的語音,這次說的是白灼羊肉,還貼心地對比了一下這兩種做法的優劣。
張向陽正邊挑羊肉邊等回複,沒一會兒,陳洲回複了。
卻是回了條語音。
短短的,兩秒鐘。
張向陽手指懸在“轉文字”上,遲疑了一下,把手機放到了耳邊。
“紅燒吧,謝謝。”
磁性低沉的聲音刮過耳膜,張向陽一下将手機拉遠,看向手機屏幕,輕眨了兩下眼睛,他心想:陳工的聲音真好聽。
這是可以想的。
因為他們是朋友了。
張向陽臉上揚起笑容。
【Zz:好的(^0^)/】
兩人就晚上的菜單一直聊着,聊了很久張向陽才後知後覺地問陳洲是不是打擾他工作了,陳洲說在開會,錢總正發言。
【陳洲:沒人愛聽。】
張向陽一下笑開了,趴在購物車上忍俊不禁。
【Zz:錢總喜歡分享他的創業史。】
【陳洲:嗯,在說他十六歲當泥瓦匠被豬追的故事。】
張向陽萬萬沒想到總是一臉嚴肅的陳洲在開會的時候竟然跟他們這些底層員工想得也差不多,他拉着購物車幹脆找了個地方坐下。
【Zz:陳工,錢總說的故事都是真的嗎?】
【陳洲:有真有假吧。】
【Zz:哪部分真哪部分假啊?】
【陳洲:不太清楚。】
【陳洲:被豬追應該是真的。】
張向陽在超市笑得頻頻招人側目。
散會時,錢思明拉住了陳洲,公司職員們都是一臉了然,陳洲要升了,這是全公司幾乎所有人都達成的共識。
錢思明留他就一件事,希望陳洲能去隔壁市出趟差,解決項目上的一個問題。
“今天?”
“可以啊,”錢思明道,“越快越好,現在那缺個話事人,你去,我心就定了。”
“今天不行,”陳洲道,“明天。”
錢思明挑起眼,小眼睛藏在鏡片後面,細細長長的,眯眼笑了笑,“有情況。”
“沒有。”
錢思明點了點他,“不拆穿你了,明天就明天,把事兒給我辦漂亮了,回來以後,重重有賞!”
這幾乎算是變相挑明了。
對升職,陳洲與公司裏其他人員一樣,很清楚這就是差一口氣的事,越是這種時候,他越表現得沉着,只是“嗯”了一聲,對錢思明送出來的魚餌理也不理。
錢思明很欣賞一個人時,就會用他獨特的方式來誇獎這個人。
“陳洲啊,你可真像我年輕時候。”
陳洲心道:還是算了,他可不想被豬追。
回去把工作布置了一下,開了個簡短的小會,人事的又找到他,進了一大批新人,公司想裁掉一些老人,她根據打分列了幾個名單要陳洲過目,最好是出差前粗看一下,陳洲出差回來就把名單定下來。
“行,你發我郵箱。”
“好的陳工。”
人剛坐下,又是來了電話。
是蔣彌章。
“喂?”
“是我。”
電話那頭蔣彌章的語氣聽着有點奇怪。
“你讓我幫的那個事,我親自去辦了,跟你說情況之前,我想問問你跟你那個朋友到底什麽關系?”
“就是朋友。”
“……”
蔣彌章無聲地罵了幾句髒話,把手裏的資料翻得嘩嘩亂響。
“說實話,一開始我覺得這是殺雞用牛刀,真去碰了,嘿,你猜我發現什麽了?有人跟你一樣,也喜歡用重武器對付蚊子,哎,這我就舒服了,橫豎不是我一個人丢人,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來生不做法學狗啊。”
“說點我聽得懂的。”
“好吧好吧,你別急嘛真是的。”
“情況是這樣的,很複雜啊,注意聽。”
“首先是這個叫陸耀祖的,他是房主的兒子,親生兒子,房主陸為民因老年癡呆,喪失行為能力,于是呢這個陸耀祖就代理出售了和平新村的這套房産,重點來了,陸耀祖的這套房子呢,他賣給了一個叫賀乘風的,我再提示一遍,重點來了——”
陳洲耐心地等着。
“這個賀乘風居然就是我老師的女兒,上次我跟你說的,結婚前不結了跑去一個人度蜜月的,還記得嗎?——記得是吧,他是,他是……”蔣彌章一提這種八卦就興奮,“他是那個小姑娘吹了的未婚夫哎!”
“怎麽樣?意不意外?巧不巧合?”
陳洲皺了皺眉,“這和我拜托你的事情有什麽關系嗎?”
“哎呀你別急呀,真是的,這種東西就是要抽絲剝繭你懂不懂?”
陳洲不說話了,手機放到一邊開了免提,由着他自由發揮。
“首先啊,這個賀乘風,哦,人很壞哦,他呢,先是用一份高于市場價的合同快刀斬亂麻地拿下了這套房子,然後呢,就其實這個操作很平常,但主要是賣家太蠢了,以下我就簡稱了啊,甲方以稅金太高為由,要求乙方簽署低于市場價的房屋合同來達到避稅的結果,乙方就同意了,由于房屋屬于動遷房,在這個評估價上本身的确是要比市場價低,一般來說這很正常,買賣一份合同,交稅一份合同,關鍵是甲方騙過了乙方,只簽了這一份合同!到頭來,乙方還要虧了十幾萬!”
“真的壞,太壞了。”
“而且這麽簡單的操作,甲方動用了兩位跟我一樣很不錯的律師哦,我真不知道甲方是出于什麽心理。”
“你倆是一路人,你說說看,你們這種撒幣行為是為了什麽?”
陳洲頭也不擡道:“說說我朋友那部分。”
“你朋友那部分,那就更精彩了!”
“出于我多年以來敏銳的嗅覺,我本能地感覺到這裏頭有事啊。”
“甲方財大氣粗,何必去買一套郊區的動遷房?他自己有豪宅,就算投資也投不到那啊,我就覺得不對勁,一般來說,當案子變得不符合常理的時候,我們就要從人際關系來下手了。”
“我覺得你現在扯這麽多就很不符合常理。”
“啊呸——”
“房租和押金到底能不能退?”
“還沒進行到那一步,你怎麽總是那麽着急,你平常不這樣啊,你很淡定的呀。”
“挂了。”
“別別別,別挂——”
蔣彌章忙道:“你那個朋友是叫張向陽吧?你原來公司的同事是不是?”
“蔣彌章。”
陳洲的語氣暗含警告。
“哎呀,職業病,順手查了查,沒多查,你放心,看到是男的我就沒興趣了。”
“但是,但是啊,巧合的事情來了,雖然我不覺得是巧合。”
“這個買房子的甲方。”
“也就是姓賀的壞小子啊,他跟你這個朋友張向陽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他們是校友!”
鋼筆的筆尖頓住,陳洲擡起臉,目光射向手機屏幕。
“巧不巧?我覺得這巧得有點過分了,而且很誇張哎,甲方買了房子以後立刻就換鎖趕人,乙方還報警了,不不,嘴瓢了,你朋友,你朋友還報警了,這我感覺好像這個矛盾糾紛實際是在這兩人之間産生的,以我多年上法庭的敏銳度來講,這裏頭一定有事……”
“叫什麽?”
“啊?”
“姓賀的,叫什麽?”
“賀乘風啊。”
“謝謝。”
陳洲挂斷了電話,又馬上打了回去,在蔣彌章罵人之前道:“有照片嗎?”
照片馬上就傳到了郵箱。
陳洲盯着上面圖片的鏈接看了一會兒,随即鼠标輕點了下去。
——一張熟悉的微笑的臉孔出現在他面前。
不錯,确實是那個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