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8章
兩天後, 姜聿白領着陸錦延去給媽媽掃墓。
前一天夜裏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早晨起床,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層蒙蒙的雨霧中。
路有些遠, 陸錦延特意将卡宴開了出來, 設置好前往墓園的導航, 開上去掃墓的路。
姜聿白抱着花坐在副駕駛,目光安靜地落在車窗上,看着雨水劃過留下一道道濕痕。
陸錦延開着車,時不時側眸觀察身旁人的情緒, 但并沒有出聲打擾他。
半晌後, 姜聿白輕聲開口:“很奇怪, 每年這個日子都會下雨。”
往年他去掃墓時從不會撐傘,淋了雨回去後多半會發一場高燒, 一病就是大半個月。
但今年, 他人還沒下車, 一柄黑傘已經穩穩地撐在了他的頭頂上方。
下車後, 兩人一起沿着石階往上走。
他們今天穿了同款的黑色大衣, 并肩而行時, 看起來既像手足情深的兄弟,又像是親密無間的愛人。
走了一段路,姜聿白在一座墓前停下腳步:“媽媽, 我來看你了。”
陸錦延望向墓碑, 墓碑上貼有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年輕女子花容月貌, 唇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意, 即便是老舊的黑白照片, 也能隐約窺見幾分生前的明眸善睐和絕代風華。
姜聿白俯下`身, 将百合花放到墓碑前:“好久沒來看你了, 這次帶了一個人過來見你。”
陸錦延回過神來,将手中的水果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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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到百合花旁邊,一開口就結巴起來:“媽——阿姨,我、我是陸錦延!”
“他叫陸錦延,是我的男朋友。”姜聿白凝視着墓碑上的相片,一臉認真地給媽媽介紹,“他對我很好,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
“當然不會有意外!”陸錦延急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語氣堅決且篤定,“這輩子我們都會在一起,如果你願意,下輩子我也想提前預訂。”
姜聿白沒有說話,用力回握他的手。
陸錦延調整成十指緊扣的姿勢,目光直視相片上含笑的眼睛:“阿姨,我在這裏向您起誓——這輩子我會毫無保留地愛姜聿白,盡我所能地保護他,永遠站在他身邊,與他共享我所擁有的一切。”
“別發誓……”姜聿白眼睫微微顫了顫,語氣有些艱澀,“我不需要你發誓,陸錦延。”
發誓的人太多,違背誓言也太輕易,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他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這是我向阿姨的承諾,這樣她才會放心把你交給我。”陸錦延神色肅穆,仿佛真的在和心上人的至親對話,“我會用一輩子踐行我的誓言,請阿姨見證。”
姜聿白喉頭哽住,一股淚意猝然湧上眼眶,眼前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陸錦延松開牽着他的手,低聲說道:“小白,你單獨和阿姨說說話吧。”
說罷将傘柄塞進他手裏,自己往臺階下走了幾步,讓他們母子單獨相處。
姜聿白在墓前沉默地站了許久,而後蹲下`身子,用衣袖擦拭幹淨相片上的雨水。
“媽媽,我要向前走了。”他的手指輕輕撫摸着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喃喃低語,“以前我總覺得,如果連我都能走出來,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記得你的存在?可如今我明白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只是現在多了一個人,與我一起銘記你。”
相片上的女子微笑着凝視她的孩子,那是一種來自母親的亘古不變的溫柔。
姜聿白最後看了一眼,站起身來:“我要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他撐着傘走下臺階,陸錦延立刻擡腳迎了上去:“悄悄話說完了嗎?”
“嗯。”姜聿白點頭,擡高胳膊将人籠進傘下,“頭發都淋濕了。”
“沒事。”陸錦延毫不在意地捋了一把打濕的劉海,動作自然地接過傘柄,“現在要回去嗎?”
姜聿白呼出一口氣:“是的,回去拿一些東西。”
*
姜家距離墓園不遠,驅車二十分鐘就開進了別墅區。
在姜聿白的指揮下,陸錦延順利将車停在獨棟別墅大門前。
“待會兒我大概會和姜銘越吵起來,你不用管。”姜聿白開車門前,先給男朋友打了個預防針,“我會盡量速戰速決,你站在我身後就可以了。”
陸錦延笑着應聲:“好,我聽你的。”
姜聿白下車,率先走進別墅大門。
“小少爺?”內門走出一位年長的女性,一臉驚喜地高聲喊道,“小少爺回來了!”
“吳媽。”姜聿白停下腳步,“最近身體好嗎?”
“好好好!”吳媽拉住他的手,目光慈愛地上下打量,“好久沒回家了,瘦了好多……”
“沒瘦,吳媽。”姜聿白微微笑了一下,轉身示意道,“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朋友。”
“吳媽。”陸錦延上前一步,禮貌地打招呼,“我叫陸錦延,您可以叫我小陸。”
吳媽這才注意到還有個身材高大的年輕帥小夥,語氣又驚又喜:“朋友?這還是小少爺第一次帶朋友來家裏呀!”
陸錦延心中得意,身後的大尾巴也不自覺翹了起來:“那是,我可是小白最要好的男——性朋友。”
“哎哎哎!好好好……”吳媽一時感慨萬分,掀起圍裙抹掉眼角的眼淚,“我馬上去添幾個菜!”
姜聿白想說不用添菜,他們馬上就走,但吳媽已經風風火火地回廚房去了。
“我們也進去吧。”他無奈地往裏走,走着走着又回過頭,“吳媽年紀大了,不太接觸新潮的事物,我是怕她一時接受不了。”
陸錦延愣了一下,随即笑開:“我知道,不用解釋的,小白。”
姜聿白放下心來,剛一踏進內門,耳畔就傳來一道嬌柔的嗓音:“小白回來了呀?”
一位長裙女士身姿袅娜地走過來,珠光寶氣,妝容精致,看起來年紀不超過三十歲。
姜聿白腳步微頓,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朝樓梯口走去。
“林阿姨在跟你打招呼,聽不見嗎?”姜銘越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語氣嚴厲地斥責道,“你的教養都去狗肚子裏了?”
“抱歉。”姜聿白轉身看向他,“我有媽生,沒爹教,您是第一天知道嗎?”
“你——”一句話成功激怒姜銘越,他重重将報紙拍在茶幾上,“你回家就是想氣死我是吧?”
話音剛落,他突然發現兒子身後還跟着個陌生青年,不得不暫時壓下怒氣:“這是你朋友?”
陸錦延一聲不吭,難得失去禮數,連點頭示意都欠奉。
“與你無關。”姜聿白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我回家只是來取屬于我的東西。”
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姜銘越揚聲罵道:“什麽你的?這個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的,你吃的住的用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我會還給你。”姜聿白語氣冷靜,“現在可以上去了嗎?”
“還?你拿什麽還?”姜銘越猛地站起身來,“我是你老子,我給你的命拿什麽還?”
“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陸錦延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一頓冷嘲熱諷,“懷胎十月的是小白媽媽,拼命生下小白的也是她,請問除了提供一顆不值錢的精Zi外,你還提供了什麽?”
“你、你你——”姜銘越被怼得啞口無言,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只能惱羞成怒地指着門口,“出去!你給我出去!這是我的家事,輪不着你這個外人來多嘴!”
姜聿白冷冷回道:“不用你趕,拿了東西我們馬上就走。”
“姜聿白!”姜銘越臉色鐵青,氣得呼吸不暢,一旁的林女士連忙走過來扶住他。
“哎呀,父子間沒有隔夜仇,你們父子倆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林女士試圖打圓場,“小白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如——”
“跟你有關系嗎?”姜聿白望向那張層層堆砌的臉,一陣犯惡心,“就算媽媽去世了十八年,你也比不上她的一根頭發絲,輪得到你在背後說她是短命鬼?”
林女士身體一僵,瞪大了眼睛,語氣驚慌地解釋道:“銘越,我、我沒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姜聿白冷笑一聲,“姜先生,你一定不想知道您的妻子,究竟在背後如何辱罵你死去的前妻。”
“滾!”姜銘越一把揮開扶住他的手,滿臉暴躁地大吼道,“賤人,你給我滾遠點!”
林女士從沒見過丈夫對自己發這麽大的火,吓得連眼淚都憋了回去,只能用手捂住臉匆匆離開。
姜聿白也不想再看下去,轉身就往樓上走,陸錦延緊跟其後。
推開房門,陸錦延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卧室,目光落在被封鎖的窗戶上,瞬間想起小白被關起來的童年,心尖痛得一抽。
“我的東西大多都帶去學校了,沒剩幾件。”姜聿白用鑰匙打開上鎖的抽屜,取出一盒陳舊的錄像帶揣進兜裏,又收拾了幾件衣服裝進包裏,“可以了,我們走吧。”
再下樓時,姜銘越重新坐在沙發上,暴怒的情緒平靜了幾分,沉聲問道:“你是打算以後都不回來了?”∞
“嗯。”姜聿白應聲,“這些年您花在我身上的錢,我會一筆一筆還給您。”
姜銘越登時又激動起來:“這個家就這麽讓你厭惡?”
“一直以來,厭惡我的人都是您自己。”姜聿白看着他,眼中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絲悲哀,“但如今您娶了新的妻子,已經有了新的生活,就不必時刻提醒是我害死了媽媽,也不必讓我時刻提醒您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姜銘越嘴唇哆哆嗦嗦,第一次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癱坐在沙發上。
就在姜聿白即将踏出家門時,身後傳來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當年你媽媽她……其實還給你留了一些東西。”
姜聿白渾身一顫,倏地回過身去。
*
那是一間別墅的地下倉庫,這麽多年來姜聿白從未踏足過。
事實上,他在這棟別墅的活動範圍僅限于自己的房間和客廳廚房。
厚重的木門緩緩打開,一整個房間的禮物映入眼簾。
姜聿白愣了好幾秒,這才小心翼翼踏進塵封已久的房間。
雪亮的燈光下,鋼琴琴鍵上落滿的灰塵纖毫必現,他一步一步走到禮物牆前,目光從最左邊的禮物櫃開始看起。
櫃門上貼着一張彩色的紙條,因為年歲久遠紙張已經泛黃,但依然能辨認出上面的字跡:[一周歲生日快樂,祝媽媽的寶貝長命百歲!]
打開櫃子,裏面擺放着一個長命鎖和一對銀手镯,很适合一歲的奶娃娃戴。
姜聿白閉了閉眼眸,關上櫃門揭下第二張紙條:[兩周歲生日快樂,媽媽的寶貝學會走路啦~]
櫃子裏擺放的是一雙毛線織成的嬰兒鞋,鞋頭上繡有兩只小白兔,迷你又可愛。
第三件生日禮物,是一輛兒童玩具車和一家三口小熊玩偶。
[三周歲生日快樂,媽媽的寶貝是喜歡玩具,還是喜歡玩偶呢?]
第四件生日禮物是果凍書包,第五件生日禮物是益智拼圖,第六件生日禮物是紅色圍巾,第七件生日禮物是熱血漫畫書,第八件、第九件、第十件……
一直到打開第十二件禮物,手指摸着熟悉的畫筆和顏料,姜聿白死死咬住下唇,大顆大顆眼淚争先恐後地滾落,砸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身後的陸錦延察覺到異樣,擡手摟住他的肩膀,低聲哄道:“小白,想哭就哭……”
姜聿白渾身發抖地撲進他懷裏,眼淚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張了張嘴,但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來,只有身體越顫越厲害。
“哭出聲來,小白……”陸錦延心痛到無以複加,只能用雙手抱緊懷中顫唞的人,嗓音也有些哽咽,“她真的很愛很愛你,她從來沒有缺席過你的成長。”
“嗚啊……”姜聿白終于從喉嚨裏擠出嘶啞破碎的哭聲,在他懷中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差點暈厥過去。
姜銘越站在門口,身形不穩地扶住門框,看着禮物房內號啕大哭的兒子,仿佛一霎之間蒼老了十歲。
陸錦延不斷來回撫摸着抖顫的身軀,怕他真的暈死過去,幹脆一把将人打橫抱了起來,想帶他出去冷靜一下。
路過門口時,姜聿白擡起布滿淚痕的臉,第一次用一種近乎仇視的目光盯住了他的生父。
“我恨你,姜銘越。”他的嗓音低而沙啞,一字一頓道,“這輩子,我永遠不會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