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河流/09
“為什麽沒有資格?”
七裏夏樹有一瞬的茫然。
夏油傑垂眼, 沒有回答,而是注意到了她放在一旁的手機亮了起來,“有人找你, 先回信息吧。”
“哦。”
她以為是什麽重要的信息,連忙拿起來看。
結果,是《夏日》的劇組群, 現在正在開播,大家在裏面閑聊。
不過恰好敦賀蓮在群裏發了一句客套話,大家變得都很積極。
也許是因為敦賀蓮的人氣和地位, 好不容易碰到敦賀蓮發言, 大家都想再次混個臉熟。
七裏夏樹卻沒說話, 因為在被他管教的那一年裏, 她非常清楚, 敦賀蓮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好說話,其實內心強硬又腹黑, 所以才有的是治她的辦法, 導致她每次都沒法在他面前蒙混過關。
這種時候套近乎沒什麽用,敦賀蓮才沒那個功夫去記這些人是誰,說不定連這句客套的話都是社幸一幫忙發的。
她看完了群裏大家的閑聊,把手機放下。
然而轉頭時看到夏油傑起身出去, 她連忙問道:“你去哪裏?”
他沒回頭, 聲音平淡:“等會兒回來。”
七裏夏樹只遲疑了一秒, 在他出門的一瞬就跟了過去。
然而看到他只是進了廚房, 從冰箱裏拿了一盒酸奶。
關上冰箱門後,夏油傑看到她站在門口, 沉默的眉眼略笑了一下, “你怎麽過來了?”
她走過來拿走他手裏的酸奶, 直接打開喝,若無其事地說:“怕你背着我偷吃好東西,過來監督你。”
夏油傑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夏油傑。”
“……”他指節微頓,“嗯。”
她很少直接叫他的名字,這次語氣很認真,“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我喜歡敦賀前輩,包括現在也對他念念不忘?”
“……”
“沒有,”他淡笑着,“你別擔心。”
七裏夏樹打量了他一會兒,他仍然淡笑着,沒有要說什麽的意思。
最後,她把酸奶放到桌子上,“我回去了。”
她回房間拿了手機和包,零食也沒管了,穿好外套就去開門。
整個過程,夏油傑沒有攔他也沒有勸她。
他的沉默讓她更加感到煩躁,她以為,夏油傑會留她。
但是直到她摔門離開,夏油傑都沒有挽留她。
門合上之前的最後一個視野,是他沉默站在廚房的門口,手裏拿着的是她沒有喝完的酸奶。
不留就不留。
愛說不說。
七裏夏樹回了宿舍就鎖門,洗澡,換睡衣,一氣呵成直接躺進被窩裏。
定好第二天早上的鬧鐘。
然而她躺在床上硬躺了一晚上,越躺越清醒,根本無法睡着。
當她終于放棄入睡,拿起手機一看,居然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她躺了整整三個小時,一點睡意都沒有。
尤其是,手機裏一條來自夏油傑的信息都沒有,她頓時氣得更清醒了。
也顧不上現在已經是淩晨兩點了,她拿起外套往睡衣外面一穿,找出夏油傑宿舍的鑰匙就出門了。
已經初春的夜晚仍然涼得發顫,好在宿舍隔得不遠。
夜深的宿舍樓裏靜得近乎空蕩蕩的地獄,沒有一點聲息。
樓道的照明燈光線略暗,卻吸引着飛蛾殘破的執着,在地面上晃蕩着搖曳的影子,像寂寞的游魂。
這個點大家都已經睡了,她的腳步盡量放輕,然而在空蕩的走廊裏,還是留着細微的聲音。
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
到了夏油傑的宿舍門口,她小聲地拿出鑰匙,怕吵醒其他人。
動作緩慢地轉開了門鎖。
推門門縫的時候,她詫異地發現房間裏居然還開着燈。
燈光并不亮,像是只開了一盞小夜燈,客廳裏昏暗着,那朦胧的燈光從房間的門口洩露過來,灑下一片朦胧的亮。
……夏油傑也還沒有睡?
她進來後把門小聲關上,朝着他房間裏面走過去。
然後她看到了,燈光昏暗裏,陽臺上,猩紅細微的光點。
“夏油……傑?”
她聽到自己開了口。
聲音卻是顫抖。
陽臺上的背影在昏暗中停頓剎那,緩緩回頭。
窗戶沒有關,冬末初春的涼風從陽臺吹進來,将他身上寬大的襯衣灌進了風,他的衣擺、袖口在風中張揚,發梢淩亂。
而他手指間點燃着的猩紅,像追逐烈日的飛蛾,破碎的跌落。
許多記憶在這個瞬間湧入她的腦海,巷子,指尖,煙味,還有……他的告別。
她看着他在昏暗中晦澀模糊的影子,低頭時才發現自己垂在腿側的手又在顫抖,就像那一日在巷子裏與他見面時一樣,無法遏制的痛苦和憤怒。
還有,壓抑在心底裏,日複一日破碎而無法填補的想念。
煙頭砸落的途中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剎那間是滾燙的刺痛。
夏油傑猝然清醒,快步朝着她走過來,他伸手想碰她,但是最終停了下來。
他啞着聲,艱難地開口:“你怎麽來了?”
她感覺自己的眼睛又要控制不住淚水,仰着頭盡量冷靜地說:“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夏油傑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她:“去年夏天……沖繩回來以後。”
“就是我們在一期一會見面之後嗎?”
“嗯。”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轉身,想若無其事地走掉。
在她轉過身的同時,夏油傑從身後握住她的手腕,他在陽臺上吹了很久的風,掌心冰涼,力度卻堅持。
他在身後說,“我可以解釋,夏樹。”
夏油傑見她沒有掙脫他,他語氣放緩了許多,“去年夏天,我和悟受委托保護一個是星漿體的女孩,但是……那個女孩最終死去了,而且,就死在我的面前。”
“一直以來,我和悟是最強,在我們手上的任務從未失敗,可是那一天,我眼睜睜看着她在我的面前倒下,而那些希望她死的教衆皆大歡喜地鼓掌。”
“那個時候……前所未有的感到無力和煩躁,我忽然很想見你。但是當時受了重傷,只能先接受治療,傷口恢複之後,我看到了硝子放在櫃子裏的煙。”
“……夏樹,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個時候的無力感。”他稍一停頓,低啞的聲音滿是疲倦,“我只是感到壓力太大,需要一點緩解。”
“我知道。”
她盡量克制着自己顫抖的聲音,用輕松平靜的語氣說:“我知道你壓力大,或許以前不明白,但是現在我怎麽說也是祓除過不少咒靈的人了,在咒術高專半年,我能理解你的壓力。”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今晚抽煙也一定是有什麽煩悶的事,比如說……因為我。”
事實上,早在巷子裏那一面知道他抽煙以後,她就已經在接受這個事實。
在盤星教裏殺人不眨眼的夏油傑。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抽煙煩悶的夏油傑。
或許還有其他的,她不知道的,他有所苦楚的一面。
她在試着接受那個與她記憶裏的溫柔大相徑庭的夏油傑。
“我難過的是,”她平複了一下胸口起伏不定的情緒,開口時仍然艱難地克制着無法抑制的哽咽,“我難過的是,夏油傑,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你在想什麽,我從來都不知道。”
她把手腕從他的手中一點一點抽離,這次她沒有逃跑,用難得的冷靜壓抑着眼眶裏即将墜落的眼淚。
“我不知道你的術式是要吞下惡心的咒靈,我不知道你去年在一期一會見我那天見到了一個女孩在你面前死去,我不知道你在我昏迷發燒的兩天聽到了什麽,我不知道你對敦賀前輩的介懷是什麽。”
“我很笨,我不細心也不敏感,我連自己對你的心意都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察覺,所以你的苦痛,你不說,我就很難知道。”
她想笑,想用冷靜的語氣把自己的想法說完。
可是話到了嘴邊,她感覺自己忍耐維持許久的眼淚還是從眼眶滑落,“可是我想知道啊,夏油傑。”
夏油傑看到她哭,慌忙伸手,想要去擦拭她的眼淚。
七裏夏樹任由他的手替自己擦着淚,眼睛卻一瞬也未曾離開他,她盡量平靜完整地說下去:“你說得對,我的确很喜歡演員,演戲真的很快樂。因為自從我有了咒力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喜歡過我,我是怪物,是異類,我被排斥,被厭惡,被憎恨,但是在做了演員之後,有了很多很多喜歡我的人,那些喜歡我的人會祝我生日快樂,會誇我漂亮,會為了我跟別人争論,會為了我排很久的隊。”
“咒術師真的很累,容易受傷,還有辛苦的訓練,救了別人也不一定得到一句謝謝,我一點都不喜歡當咒術師,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救別人,又麻煩又累。”
“可是,我還是不後悔來咒術高專。”
“因為我來到這裏就是想要了解你,我害怕你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獨自承受苦痛,然後又以我不能理解的理由離開。”
“但是,原來不管我離你多近,都無法了解你的內心,對嗎?”
七裏夏樹擦着停不下來的眼淚,模糊的淚眼裏,她看不到夏油傑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手,僵硬而顫抖。
她克制着即将崩潰的情緒,把心中所有的話說完,這才離開。
出了他的宿舍門,寂靜的夜風穿過走廊,寒冷的灌在她的衣領裏,她冷得打了個寒顫。
回到宿舍之後,她洗了把臉,把臉上的淚水洗幹淨。
哭了一場之後反而疲憊了很多,她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只是,睡着以後又是無盡的噩夢。
她早已習慣每夜都是關于夏油傑的噩夢。
時而是他在咒術高專的樣子,時而是他在盤星教的樣子,還有那個追逐着他背影的街頭,人潮擁擠,她無論如何追逐都無法跑到他的面前。
她在今晚又做了一遍那個夢。
在車裏看到夏油傑的背影,她拼命的拍打車窗,仿佛要把她和夏油傑之間所有的距離撕碎,不停地問什麽時候才可以下車,甚至想要從車上跳下來追上去。
好不容易等到車停了,她逆着人群追上去,擁擠的人海裏,卻沒有夏油傑的影子。
即使這樣的夢已經做了一年多,她早已習慣,但是每次在夢裏,她還是會難過。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想平靜地等這個夢過去。
但是夢沒有結束,卻有人從身後将她抱進懷裏。
她錯愕地回頭,這個跟以往的噩夢完全不同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夏樹,對不起。”
抱着他的人垂着頭埋在她的肩頸中,悶鈍的聲音沉重,壓着沙啞。
他再次重複,“對不起。”
……夢,變了?
不是噩夢?
雖然很奇怪做慣了的噩夢忽然變了發展,但她緊張的神經愈發放松,最後沉沉睡去。
很難得的,後續也沒有再做夢,這一夜居然睡得很安穩。
早上醒來的時候,冰箱裏依然放着夏油傑做好的早飯,她沉默吃完,去教室上課。
下午有對練,跟二年級一起。
平時裏各種鬼點子想逃掉體術對戰的七裏夏樹,難得的沒讓班主任頭疼,速戰速決,一句廢話都沒說。
班主任很欣慰。
家入硝子卻偷偷問夏油傑:“你們吵架了?”
夏油傑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等于默認。
中午回宿舍吃飯的時候,七裏夏樹也沒理他,安靜吃飯,吃完就回房間。
夏油傑跟她說話,她也是嗯和哦。
他把碗洗好,去了她的房間,她正在陽臺上蹲着喂金魚。
“夏樹,你別不理我,好不好?”他在她旁邊陪她蹲下,“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以後都告訴你。”
七裏夏樹喂着金魚,一聲不吭。
金魚喂完,她轉頭看他一眼,然後起身繞開他,回了床上拉過被子躺下。
夏油傑在陽臺站了一會兒,走過來,撐在床邊俯身吻她。
漫長而糾纏的親吻,他揉了揉她的頭發:“下午好好上課吧,我有任務,晚上會回來的晚一點。”
她一聲不吭,翻了個身埋頭睡覺。
夏油傑的手指穿插在她發間,許久後,才起身離開。
下午的課她也上得很安分,安分得讓班主任不安。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班主任開始擔心七裏夏樹是不是在憋什麽大招,開始試探着找七裏夏樹做心理輔導。
辦公室裏。
班主任很擔憂:“七裏啊,最近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
七裏夏樹:“沒有。”
班主任依然很擔憂:“有什麽心事別憋着,可以告訴我。”
七裏夏樹:“老師別擔心,我沒心事。”
班主任嘆氣:“我能懂,咒術師的壓力很大,我們身為老師都是學過心理學,如果有心事,可以告訴老師。”
七裏夏樹:“老師,有帥哥嗎?”
“?”
“有的話給我介紹個十個八個的,年輕的,會說話的,嘴甜的,有錢的,符合以上要求就可以,我能一夜瞬間解壓。”
“……”
班主任最後木着臉把七裏夏樹送走了。
夜蛾正道默默抽了根煙:“我說你怎麽就是不長記性。”
班主任:“??我怎麽了?”
“這顯然是跟夏油傑吵架了。”
“有嗎?”
“算了,沒有談過戀愛的單身狗理解不了。”
班主任:“……”
怎麽還人身攻擊呢。
冷戰持續了一個周,但是這一周的睡眠質量都出奇的好,這樣的情況很意外。
即使在回到了過去,跟夏油傑在一起,她也沒有停止做噩夢。只有上周的上午,在夏油傑的房間陪着他睡的那一會兒是安穩的。
但是這一周她沒有搭理夏油傑,晚上卻沒有做噩夢。
夏油傑還是每天都會給她做好飯,如果有任務,他會提前做好放在冰箱裏。
零食,水果,酸奶,她的櫃子裏全都是他的痕跡。
他不忙的時候會做好飯陪她一起吃,趁着他洗碗的時間,七裏夏樹還是會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裏。
他低眼看着她,也不制止。
直到她心滿意足摸完,回房間睡午覺,然後又會被他抱起來接吻。
但她拒絕再跟他有任何的交流,她看着自己的衣櫃裏多了夏油傑的衣服也懶得問。
冷戰的終止,是她任務回來,沒有看到冰箱裏的晚飯。
那一晚又做了噩夢,這一周以來安穩的感覺沒有出現。
第二天早上醒來,冰箱裏也沒有早飯。
這樣的反常讓她感到奇怪,她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他厭倦了放棄了,因為她的潛意識裏,夏油傑不會因為這樣的理由離開她。
她關上冰箱的門,第一次撥通了夏油傑的電話。
漫長的忙音,接通後,卻是家入硝子的聲音。
“夏油現在睡着了。”
“他在醫務室,昨晚到現在都在這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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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