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河流/01
七裏夏樹在教室裏抄書的時候, 收到了信息。
是西岐真奈,《夏日》的女主角,在拍戲的時候認識的朋友, 因為年齡相仿,資歷又早,在劇組裏對她很是照顧。
她發了一張照片, 是她在劇組裏聚餐的合照。
信息內容是:“今天晚上是平安夜,可惜還在劇組裏拍戲,不過男主角請大家吃飯, 這是大家的合照, 我旁邊那個就是他, 是不是很帥?”
這個信息她記得, 當時她對感情一無所知, 真的以為西岐真奈是在讓她誇合作的男演員帥,後來西岐真奈和男演員戀愛的時候, 她還覺得太突然。
七裏夏樹回着信息:“确實很帥, 像是你喜歡的類型。”
西岐真奈:“嘿嘿,确實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是他對我也有意思,我覺得我們今天晚上就會在一起。你和敦賀前輩呢?”
當時西岐真奈也問了這句你和敦賀前輩呢, 那時候她以為西岐真奈是信了傳聞, 給她解釋了一下她和敦賀蓮就是前輩後輩的關系。
她還好奇問了一句為什麽會覺得她喜歡敦賀前輩。
西岐真奈當時的回複是:別人說你是因為敦賀前輩以前拍過的《檸檬》, 所以一直檸檬糖不離身。
她當時打了很多字解釋了一下她不是因為敦賀蓮才喜歡檸檬糖, 但也沒有多麽放在心上,傳聞而已, 又沒有多麽轟轟烈烈, 她新人一個, 連新聞版頭都上不了。
敦賀蓮沒有誤會,現在她也已經退出演藝界了,以後就更不會有交集,所以這些傳聞最後都會煙消雲散,起不了什麽浪花。
反倒是……她現在有一點問題想問。
七裏夏樹慢慢打着字:“如果你說你以後會喜歡上別人,你男朋友會生氣嗎?”
西岐真奈:“當然會生氣啊!男孩子很霸道的,巴不得你的眼裏只有他一個,就算走不到最後,戀愛的時候也會認為你的以後都屬于他,才不允許你說什麽以後要喜歡別人這樣的話呢。”
“……這樣啊。”
“咳咳,你戀愛了?”
“嗯,是喜歡了很久的人,我故意問他如果我以後喜歡上了別人,他說只要我平安快樂,是不是喜歡他都沒關系。”
“啊?”西岐真奈好像也有一些為難,“這聽起來好像很喜歡你,但感覺又不太對勁。”
“你說男孩子很霸道……他這樣好像一點都不霸道。”
“那個……他有在其他方面很霸道嗎?比如說不準你跟其他帥哥走得近之類的?”
七裏夏樹想了想,回複:“我沒有跟除了他之外的異性走得很近。”
“那你試探一下?看看反應?”
她很認真地思考了一遍可能性。
五條悟,算了,那家夥渾身上下都挺好的,可惜長了一張嘴。
七海建人太正直。
灰原雄太乖。
老師……呃,太老。
三年級的學長據說遠途實踐去了,最近幾個月都不在學校。
……算了,好像也沒有可以試探的對象。
她給西岐真奈回信:“周圍沒有合适的異性怎麽辦。”
“那你感覺他喜歡你嗎?”
七裏夏樹很确信:“喜歡。”
“這樣的話……我覺得,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冬天的夜色降臨得早,還未到深夜,人間就已經布下濃黑。
平安夜的教學樓空無一人,只有頭頂的白熾燈散發着刺眼的光,時而接觸不良的細微聲音,成為了寂靜裏唯一的喧鬧。
“誤會……那就太多了。”
她這樣回西岐真奈。
其實那些算不上是什麽誤會,只是她沒法對着這個夏油傑解釋。
她無法解釋她的情緒狀态為什麽會變得要靠吃藥才能穩定。
無法解釋她為什麽不敢再碰任何關于檸檬味的食物。
同樣無法解釋,明明她從前從來不碰甜食,她覺得很膩的甜味,如今卻成了緩解她心中苦悶的依靠,櫃子裏塞滿了甜食。
入學測試那天,看到夏油傑放出的咒靈是在盤星教所見的那個咒靈,她發燒做了兩天噩夢。
随口瞎說是因為那個咒靈太醜,顯然這樣的解釋,并不能讓人信服。
他卻假裝相信。
就像他明明早就發現她在吃藥,卻始終沒有戳破。
就像他早就察覺她不再吃檸檬糖,然而只是不動聲色地不再喂她檸檬味的糖。
就像他發現她開始嗜甜,也只是默默在她的零食櫃子裏多放一些甜食。
夏油傑從來不問她。
但是他連去年聖誕節送給她的花上面的卡片都認得出來,這些朝夕相處的習慣變化,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在他的心裏,他是怎樣理解她的這些變化,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夏油傑永遠不會主動問她。
他總是習慣在他的角度替別人着想,這些問題回答起來,她必定痛苦不堪,所以他不會讓她解釋。
他寧可自己将那些疑惑埋在心底,即使那些疑惑會讓他痛苦。
看着自己藏在心底很久的人變成了這樣,他卻連為什麽都舍不得問。
他說他喜歡了她很久很久,是從什麽時候見到她的,他說今天晚上和聖誕禮物一起告訴她。
其實不用他說也知道,那必定是早在福利院第一次見面之前。
宮村老師曾經說過,他之前的假期一直在做一些零碎的事攢錢,在那個暑假主動提出要來她所在福利院,走的時候,把他攢了很久的錢包都給了她。
從前只覺得奇怪,現在好像已經說得通,原來他早就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遠遠看着她,直到那個夏天才來到她的面前。
那麽在那之前的日子,又有多遠呢。
她仍然記得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月色,深夜,蟲鳴,輕風,他在陽臺上微微仰頭看着天上高懸着的月亮。
在看向她時,溫柔的側臉卻像是拓上了一層寂寞的影子。
他說,因為我的月亮現在好像不快樂。
即使已經在一起,即使已經用最親昵的方式擁抱,但是她和夏油傑在裝聾作啞這方面卻格外默契。
他不問,她也假裝什麽都沒有。
橫亘在她和夏油傑之間的隔閡,好像一條永遠也無法跨越的河流。
即使假裝不存在,那些無法解釋的事實也仍然擋在他們之間,他們只是假裝心無芥蒂。
所以他說。
那我就在不會打擾到你的地方,繼續喜歡你。
只要你平安快樂,是不是喜歡我都沒關系。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他随時準備好了失去她。
“——嗡。”
發呆的時間過長。
直到桌面上的手機振動。
發來信息的人不是西岐真奈,也不是夏油傑。
而是灰原雄。
“我聽學長說你被老師留在教室裏抄書了,現在抄完了嗎?”
七裏夏樹心中有預感,灰原雄不像是沒事問她這些瑣事的人,她只回了一句:“抄完了。”
“那我把地址發給你吧。”
随之而來的是一個定位。
其實七裏夏樹知道地址,是在五條悟家的一個私人別墅,夏油傑在到了之後就已經給她發了地址。
她緩緩打字:“夏油傑呢?”
灰原雄:“夏油學長在跟大家喝酒,喝得有點多,我們勸不住他,所以我才想問問你這邊怎麽樣了。”
七裏夏樹從抽屜裏拿出自己的包,順手把抄好的紙拿起來,路過班主任辦公室的時候,控制着咒力放進了班主任的桌子上。
在過去的路上,七裏夏樹給夏油傑發了信息。
“我抄完了。”
然而沒有回信。
冬夜的街道有些冷,而今天是平安夜,街頭巷尾都是行人,沿街所有的店都裝飾成了聖誕節的氣氛。
她坐在前行的車廂裏,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熱鬧喧嚷。
手裏握着手機,始終沒能等到回信。
到了五條悟家的私人別墅,她給灰原雄打了電話,說她已經到了門口。
灰原雄立馬跑下樓接她,依稀還能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他問了一句夏油學長呢,然而後面電話就挂斷了。
最後跑下樓接她的還是灰原雄。
天氣冷,灰原雄跑過來的時候還呵着熱氣,他帶着她上樓,一邊說道:“夏油學長喝了很多酒,現在好像不太舒服,五條學長已經把他挪到旁邊的房間休息了,我也就沒去打擾他。”
“嗯。”
很快就到了他們玩的房間,一推門,房間裏的人都朝門口看。
然後是五條悟大聲朝着裏面的一個房間叫道:“傑,女主角來了,你別睡了!”
結果是被旁邊的家入硝子給教訓了,“你叫那麽大聲幹什麽,玩你的游戲。”
五條悟:“啊?我怎麽了,我——唔——”
家入硝子直接塞了個甜點在他嘴巴裏,然後擡頭對七裏夏樹笑了笑,指着左邊的方向:“夏油在裏面,喝了酒不太舒服,在裏面休息,你去看看他吧,我們說什麽他也不聽。”
七裏夏樹微微颔首,“好。”
他們玩游戲的房間裏開着音響,暖氣也很足,灰原雄把她帶上來之後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跟大家一起玩。
她看了一眼左邊的房間,門緊閉着,像是與世隔絕的堡壘。
她幾不可聞地低嘆了一口氣,朝着房間走過去,緩緩推開了門。
不同于外面的熱鬧,這個房間安靜得近乎冷清,房間裏昏暗一片,沒有開燈。
随着她關上門,也将門外的音樂和嬉笑聲隔絕在外,周圍頓時靜了下來,如同沒有了心跳和呼吸的寂寞。
“傑?”
她站在昏暗的房間門口,試探着叫了一聲。
然而沒有人回答她。
她擡手,打開了牆壁上的燈的開關。
房間裏頓時亮堂一片。
夏油傑躺在床上,緊閉着眼,黑色的發梢淩亂地散落在枕頭上,似乎是燈光刺眼,又或者是酒精讓他不舒服,可以看到他抿着的唇和眼睫顫動顯得痛苦而不安。
蓋在他身上的被子有些随意,似乎只是随手一蓋,又或者是他自己無意中将被子掀開,露出他穿着襯衣的肩膀,領口的扣子已經解開,松散間依稀可見他皮膚白皙。
房間裏開了暖風,七裏夏樹把外套脫下來挂在了衣帽架上,走到了床邊。
她俯身靠近他,将他淩亂在臉上的頭發撥開。
然而她的手指剛剛碰到他的臉,夏油傑睜開了眼睛,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對中,他的眼睛有一瞬的茫然。
看清是她之後,他似乎醒了點神,開口時,聲音沙啞:“夏樹……你來了。”
他試圖撐着身體坐起來,但似乎沒有什麽力氣,七裏夏樹伸手去扶着他。
坐起來之後,被子也滑到了腰,露出了他只穿着一件襯衣的上半身,扣子解到了第三顆,胸口微敞。
他卻暫時顧不上這個。
他伸手摁了摁額頭,面色看起來仍然有些難受,稍微清醒一些之後,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捂在手掌心裏,擡頭問她:“對不起,我睡着了,沒去接你。你的手好涼,路上是不是很冷?”
她感覺自己的眼睛又在泛酸,她極力克制着,問他:“冬天路上冷不是很正常的嗎,你怎麽第一句話就問我這個?”
“我害怕你生病,”他開口時聲音仍然有些低啞無力,笑容也因此顯得有些勉強,“你不喜歡運動,又挑食,體質很容易生病,到時候我——”
“……夏樹?”
他的話沒說完,整個人被忽然的擁抱住,他下意識去扶着她的腰,生怕她摔倒。
見她久久抱着自己不動,他笑了一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怎麽了?”
“你別總是擔心我怎麽樣,你能不能也擔心一下自己?”
“我嗎?”他仍是微笑,“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七裏夏樹松開他,坐好盯着他,“那你今晚為什麽喝那麽多酒。”
他淡笑道:“玩游戲輸了,所以一直在喝。”
“是嗎。”
“嗯。”他笑眼柔和,“可能今晚運氣不怎麽好,所以一直在輸。悟不能喝酒,所以他的懲罰我也替他喝了。”
見她抿着唇滿臉不高興,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用哄的語氣慢慢說:“不用擔心,睡一覺就好了。只是,說好要給你的禮物,可能要推到明天了,我現在頭有一點暈。但如果你想要的話,也可以等會兒回去給你。”
“夏樹?怎麽了,是不高興了嗎,那我現在去跟悟說一聲,我們現在就回去。”
他說着,伸手去掀被子。
七裏夏樹也沒攔着,看着他慢慢從床上下來,站起身的時候,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再往前走幾步,差點撞到櫃子上。
她終于看不下去了,把他拉回來,推回床上,蓋上被子,把他又扔進了被窩裏。
她伸手在他面前問:“這是幾?”
夏油傑一怔,而後淺笑道:“夏樹,我沒醉得那麽厲害。”
“問你這是幾。”
“五。”
“這不是五。”
“嗯?”
“這是一巴掌。”七裏夏樹一爪子扣在他腦門上,“給我乖乖躺着吧你,自己都什麽樣子了還管我。”
看着夏油傑的表情有片刻的失神,她滿意地收回手。
順便在他臉上捏了一下,“夏油傑,我不是沒有你的照顧就活不下去的小孩,也不是一碰就碎的玻璃人。”
頓了頓,她說:“你不要總是什麽都先考慮我,看到你不開心,我也會難過。”
他仍然只是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看起來有些遲鈍的失神,那張總是溫柔又沉穩的臉在此時像是懵懂的小孩子。
七裏夏樹轉身準備出去,手腕被夏油傑從身後握住。
她解釋:“我出去給你倒杯水。”
他沒有松開手,七裏夏樹無奈又回來,坐到他旁邊,“我去倒杯水就回來,很快。”
夏油傑仍然沒有松開,牽着她的手貼着他的臉頰,他的黑發散落在她的手腕上,溫柔而淩亂,像他醉夢中的呢喃呓語。
他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開口,“你可不可以——”
“我喜歡你。”七裏夏樹猜到他要說什麽,直截了當地回答他,“我喜歡你,夏油傑。”
像是得了糖的小孩,他的眼角慢慢爬上笑意,這才放開了她的手,“那我等你。杯子在哪可以問硝子,你倒水的時候小心一點,不要燙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