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夏油留在盛夏

第41章 一期一會/05

“夏樹, 這三天你在家有好好休息吧？”

上了車，松井先生問。

七裏夏樹很乖地點頭：“吃了睡，睡了吃, 沒有比我更好的休息了。”

松井先生仍是不放心：“要不你還是搬到公司的宿舍來吧，去年年底的時候給你安排的那個房子還空着，你在公司裏人多好照顧一點。”

“……我, 現在還不想搬。”

“诶，怎麽說？”

七裏夏樹在車窗上通過反光檢查着自己的妝容，故作輕松地說：“我搬了家, 要是有人回來找我找不到怎麽辦, 豈不是錯過了。”

松井先生略一沉默, “我回頭問問蓮的意思吧。”

七裏夏樹哭笑不得：“敦賀前輩很忙的。”

“熊孩子雖然不聽話, 但是起碼還聽家長的話。”

“诶……敦賀前輩要是知道你說他有了一個我這麽大的女兒, 會不高興的，前輩明明還很年輕。”

她說着調侃的玩笑話, 心情也變了好多。

她在車窗玻璃上左看右看, 似乎口紅有一點脫色了，她從包裏找出口紅打算補一補。

畢竟，今天的試鏡很重要，她很想演好。

三天前的試鏡推遲了, 在今天舉行。

其實她沒有騙松井先生, 她真的在家休息了三天, 她拉下了厚厚的窗簾, 在狹窄黑暗的房間裏昏天黑地的躺了三天，直到通知今天試鏡。

照鏡子的時候, 看到自己萎靡的眼, 精神不濟的樣子像是熬了三個通宵。

實際上, 她是失眠，即使睡着的時候，睡眠質量也很差。

自從夏油傑叛逃，在他杳無音信的這五個月裏，失眠成了常态。

不過也不能全都怪夏油傑，畢竟她一直在連軸轉拍戲，劇組趕進度，熬夜拍到深夜是常态，她的生物鐘早已紊亂。

她卻很享受這樣的忙碌，因為只有忙碌的時候，大腦才沒有多餘的空隙去想別的事。

代價就是，身體出了很多問題。

敦賀蓮曾經強行帶着她去醫院檢查，體檢報告出來，大大小小的指标都有問題，給她開了很多藥，一次藥吃下來連飯都不用吃了。

她其實很讨厭吃藥，但她沒法敷衍過去，敦賀蓮要求她每天到了吃藥的時間打開視頻當着他的面吃掉。

藥雖然很難吃，可是這種有人管着的感覺很久違，于是她沒有反抗，就這樣在敦賀蓮的督促下堅持着把藥吃完。

然而，有些事，是別人想管也管不了的。

就連她自己都沒法管好自己。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在安靜的時候，不要去想夏油傑。

于是休息的這三天，她幹脆在房間裏睡了個昏天黑地，能睡着就睡着，睡不着就躺着等能睡着的時候再睡。

松井先生總是念叨着睡眠有助于健康，讓她休息的時候多多補眠，可是事實證明，她睡了三天好像更疲憊了。

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讓自己看起來這麽糟糕的。

她真的很在意這次試鏡，她很想成功，她很想演這個角色，那天回來的車上，敦賀蓮說的話也提醒了她。

沒錯，她站在鏡頭之下，她的一言一行，夏油傑都會看見，就算他們沒有見面，但是夏油傑看得見她，所以她一定要在鏡頭前好好表現才行。

為了試鏡順利，她特意早起敷了面膜，花了一個小時化了一個很心機的裸妝，費盡心思遮住那副蒼老的疲态，又不至于讓自己看起來太濃妝豔抹。

回到鏡頭前，她還是光鮮亮麗的七裏夏樹。

對着車窗補好了口紅，七裏夏樹抿了抿唇，滿意地收起口紅。

再次擡起眼時，不經意略過車窗外人潮湧動的街頭。

然後，她整個人僵硬在那裏。

片刻後，她聲音顫抖，“松井先生，可以停車嗎，可以在這裏停一下車嗎？”

“夏樹？”

“就在這裏停一下車可以嗎？”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也開始無法克制的顫抖起來，她雙手握着拳，生怕自己會不顧一切把玻璃敲爛跳下車。

“可是這裏不能停車啊，夏樹……”

再次開口時，極力克制的聲音變成自己也沒有意料到的哭聲：“松井先生，求求你了，可不可以停一下車？我想下車，我看到他了，我這次真的看到他了。”

“他就在那裏，我剛剛真的看到他了……我真的看到他了。”

松井先生從車內後視鏡看到那個妝容漂亮的小姑娘，精心描繪的臉孔仿佛被劇烈的疼痛揪成一團。

眼睛痛苦地睜着，眼尾泛紅，水霧在她的眼底掙紮湧動。

她卻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這一剎那的瘋狂，只是死死盯着車窗外，仿佛想要在這瞬間把世界撕裂，她拍打着窗戶，好像想要某個人回頭，而那個人隔着遙遠的人群，什麽都聽不到。

她開始語無倫次，渾身顫抖着，然後轉身企圖去開車門。

這個舉動把松井先生吓了一跳，“夏樹，你瘋了！”

他連忙落下車鎖，說道：“你別沖動，前面就可以停車了，很快，很快就可以。”

七裏夏樹回頭，視線盯在了已經被甩到身後的那條街。

雙手握緊錘在玻璃車窗上，仿佛，極力克制着的困獸，她所有的生還的希望，都在那個人潮擁擠的街頭。

松井先生很快就開到了街邊停靠，車鎖摁開的剎那，七裏夏樹打開車門倉皇跑出。

她逆着人群，朝着方才的街頭跑過去。

用盡全力，不顧一切的，奔向她眼中唯一能夠看到的背影。

“夏油大人，我買到了可麗餅！”

“嗯。”

“咦，夏油大人，我們怎麽朝這邊走，回去的方向不是在那邊嗎？”

“那邊有以前認識的人。”

“哦……我懂了，夏油大人以前認識的人認出你之後，會把你抓回去！可是，夏油大人很厲害呀，應該抓不走吧？”

夏油傑笑了笑：“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面對她了。”

“啊？我不太懂……啊夏油大人！你看那邊！那邊那個姐姐好像是電視劇上的姐姐哦，我看過她的電視劇，她真的好漂亮。”

“嗯，她确實很漂亮。”

“……夏油大人，你這樣好敷衍啊，你都沒有回頭看，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哪個姐姐，你都不知道是誰就誇漂亮，太敷衍了！”

夏油傑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菜菜子很喜歡她？”

菜菜子咬了一口可麗餅，滿足又快樂地說：“當然！我今年寒假的電視劇都是她承包的，她真的好漂亮，而且啊……我還偷偷磕了她和敦賀蓮的CP，她和敦賀蓮站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好甜。但是美美子不喜歡，美美子喜歡她和西岐真奈的百合CP，簡直不能理解，她和敦賀蓮站在一起多配啊。”

“……”

菜菜子仰頭，“夏油大人，你怎麽不說話？而且你的手放在我的頭上太久了，怎麽也不拿下來，很重哦。”

夏油傑抱歉一笑，“是我的錯，我給菜菜子道歉。”

菜菜子還是抱怨：“都怪夏油大人啦，非要走這邊，要繞很遠才能回家的，我還等着看今天的試鏡直播呢。唉，希望我的夏樹女神姐姐能夠成功，繼續承包我的暑假。”

“她會成功的。”

菜菜子以為夏油傑是順着自己的話說，她頓時笑得眉開眼笑：“果然夏油大人很有眼光！那夏油大人覺得我的女神姐姐和敦賀蓮是不是很配？”

“……”

“嘶——夏油大人，幹嘛敲我頭啦。”

“你才多大，看看電視劇就好了，別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早知道不跟你說了，夏油大人怎麽突然翻臉了，我還是回去跟美美子吵架好了。——哎哎哎夏油大人別敲我啦，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試鏡會的候場室。

松井先生坐在七裏夏樹旁邊，拍了拍她的背：“可能是看錯了，別太難過。”

七裏夏樹卻垂着頭沒說話，片刻後，她扯了個笑：“松井先生先回去吧，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不用陪我。只是個試鏡而已，頂多是加了個直播的形式，我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松井先生遲疑道：“真不用？我還是陪你到你上場吧。”

七裏夏樹見他是擔心自己，給他扯了個鬼靈精怪的笑：“又不是第一次試鏡的新人了，哪裏還需要陪。松井先生不是還要去談合同嗎，真的不用管我。”

“那你試鏡完給我打電話，發信息也可以。”松井先生提上公文包，“有事找我。”

“好！”七裏夏樹彎眼笑着給他揮手：“松井先生拜拜。”

門關上後，七裏夏樹臉上堆着的笑頓時消散。

她雙手無力地搭在腿上，許久後，她從包裏拿出一盒檸檬糖，一口氣倒了很多顆，全都塞進了嘴巴裏。

大量的酸充斥滿唇腔，眉眼條件反射地皺成一團，喉嚨被刺激得想要吐出來，然後她強忍着劇烈的酸，把那一口檸檬糖全部吞了下去。

終于等到工作人員來敲門，“七裏小姐，馬上到你了，請跟我來。”

七裏夏樹放好糖盒，站起身時順便在鏡子裏整理了一下頭發。

她推開門時，笑容爬上眼角眉梢，漂亮，燦爛，恣意，是鏡頭前閃閃發光的七裏夏樹。

“那就麻煩你了。”

這次試鏡是公開試鏡，由于改編自人氣小說，自選角以來就備受關注，話題熱度居高不下。

投資方為了吸足觀衆噱頭，将女主角的試鏡安排成了直播。

三天前的那場試鏡反響很好，讨論度很高，讓投資方嘗到了甜頭，于是今天的試鏡又增加了新的花樣。

抽簽随機表演的情景。

工作人員給七裏夏樹講着新增的規則：“等會兒你去抽一個紙條，紙條上是情景，現場會放相應主題的電話錄音，然後臨場發揮就好。”

七裏夏樹點點頭，“好，謝謝。”

下一個就是她上場，她坐在候場室，聽着舞臺上的表演。

她其實并不緊張。

劇本的故事她早已熟讀，角色的心理特征也揣摩吃透，無論到時候抽到的是哪一個情景，她都能随機應變。

她安靜坐着，開始給自己調整情緒，讓自己早一點沉浸在主角的人格特征之中，這樣等會兒開始表演的時候不會太突兀。

妝容OK。衣服OK。狀态OK。

這個角色她應該是勢在必得。

“有請下一位試鏡選手——七裏夏樹！”

主持人在前臺念着。

七裏夏樹整理了一下裙擺，她上臺鞠了一躬，簡單做了自我介紹，過了流程。

轉身時有工作人員推着抽簽箱上來。

七裏夏樹随便抽了張紙。

情景主題：約好了一起考同一所大學的青梅竹馬，在高考前幾個月背着你決定獨自出國。五年後回國，打電話約你出來見面，想談一談。

舞臺上，燈光絢麗閃爍。

臺下的評委拭目以待，對這位演技頗佳的新星、又是敦賀蓮很看重的後輩充滿期待。

有一位評委甚至是七裏夏樹合作過的導演，他很看好七裏夏樹，見她抽好了簽，說道：“夏樹，如果準備好了，可以看向鏡頭了。”

臺上響起電話錄音：“喂，是希子嗎，是我。……對，我回國了，五年前，是我擅自違背了我們的約定，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讓你跟我報一樣的大學，我卻沒能做到。但是，我還是很想你，這五年裏，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我們和好，可以嗎？”

七裏夏樹的手裏握着道具電話，裏面的錄音是比現場舞臺效果更清晰的聲音。

電話錄音結束後，她垂着眸，臺下的評委，電視前的觀衆都在等她的表演。

她在腦中飛快地思考着該如何表演這個劇情。

對方是女主角希子暗戀的青梅竹馬，希子是個性格溫柔的女孩，在對方擅自毀約離開的這五年裏依然在好好生活，期待着對方回國的那天，彼此都能用更好的笑容重逢。

這部劇的基調是偏溫暖和輕松，希子是這部劇的靈魂，她的溫暖和真誠是所有打動觀衆的所在。

那麽，對白要溫柔，最好要帶一點喜悅的哭腔。

眼睛裏要含淚，還要微笑，鏡頭會給特寫，那麽把眼淚控制在要掉不掉的狀态會拍得更美。

幾秒鐘的時間，七裏夏樹迅速理好了思路，在這個時候擡頭。

然後，她做了一件讓她後悔萬分的事。

她看向鏡頭的時候，視線掠過了臺下的一位女評委，評委席裝飾得很好看，每個人的桌前都擺着幾枝花。

她之前一心都在拿下角色上，壓根沒注意這些舞臺布置，于是她這一眼看到了女評委桌前的花。

——郁金香。

現在是春天，正是郁金香開得美麗的季節。

女評委以為她在看自己，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其實無論是投資方還是期待十足的觀衆，都很看好七裏夏樹，甚至有內部消息，如果不出意外，這次的試鏡結果會是七裏夏樹。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表演。

她卻在這一秒忽然想不起來，——臺詞是從什麽地方開始說。

好像是先答應出來見面。

然後，然後是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也有你的選擇，而我尊重你的選擇。

對……然後再往後面是，是……

是，……，不對，應該是先答應和好，然後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和……好？”

在場的人和電視前的觀衆都錯愕地看着鏡頭前的七裏夏樹。

從青梅竹馬的電話錄音播放完，到她說出第一句話，已經過去了一分鐘，而這一分鐘裏，她只是安靜地望向鏡頭。

但是那張精心描繪過的漂亮的臉，在鏡頭前向來燦爛恣意的面孔，卻像是一秒又一秒的衰老下去，最後褪色為疲憊麻木。

随着這句臺詞說出口，她的臉上仿佛多了一點生命的特征。

她牽了牽嘴角，像是想要笑，然而眼淚在這一刻從眼睛滑落，再然後，如同開閘的洪水，順着臉頰湧出。

她伸手去抹眼淚，然而淚水越來越多，最後她的眼睛哭得通紅，眼角眉梢痛苦地緊皺着，渾身都在顫抖，卻像個無措的孩子一樣不停地、倔強地擦着那不決堤的眼淚。

這時候她好像不是鏡頭前漂亮張揚的演員七裏夏樹了，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夏天，那群孩子在她的對面朝着她扔石頭，她撿了塊石頭把自己砸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有人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他的手指抵在她的額頭。

他的目光溫柔，頭發溫柔地搭在肩背上，他擋住了她身前刺眼的光，成為了她的世界裏唯一的可以觸摸的溫柔。

眼淚将視線模糊，她極力克制着渾身的顫抖。

然而她好像什麽都看不見了，舞臺，燈光，鏡頭，都在這一秒被拉長遠去。

只有模糊淚眼裏的少年安靜地看着她，眼底是溫柔的淺笑，像拂過的溫柔夏風。

我相信夏樹。

如果是春天的話，我可以送你一束郁金香。

夏樹确實是很乖的小孩。

我知道夏樹很厲害，也知道夏樹不是小孩子。

我永遠站在夏樹這邊。

看看你什麽時候醒，順便看雨。

那時候我想說的是，不要這樣傷害自己。

我希望夏樹，可以好好愛自己，然後，去愛這個世界。

——如果。

如果，約好了一起考同一所大學的青梅竹馬，在高考前幾個月背着你決定獨自出國。五年後回國，打電話約你出來見面，想談一談。

“那你倒是，來見我一面啊。”

“是你把我帶到這個都是光的世界，又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裏，自己走得遠遠的，你問我我們可以和好嗎。——那你倒是來見我啊。”

七裏夏樹握着電話，像是握着溺水而亡的人唯一的希望，手掌在顫抖，聲音沙啞得不再像自己的。

眼淚模糊的視線裏，她望向那幾支郁金香，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目光一瞥的街頭。

她在人潮擁擠裏，逆着人群拼命地奔跑。

仿佛慢了一秒他就會消失，仿佛再快一點就能追上他的腳步，然而她失魂落魄地站在街頭，茫茫人海裏，那一眼看到的背影好像只是她的錯覺。

我可以嗎。

如果你找不到熱愛這個世界的意義，那就暫時把我當成你的意義，可以嗎？

——是因為那天我沒有答應嗎，是因為我沒能答應你的要求嗎。

“如果是我做錯了，你可以告訴我，如果是我沒能達到你的要求，我可以改。”聲音壓抑着哀求，手裏握着的仿佛是最後一絲希望，“以後我一定聽話，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了，也不會再故意唱反調了。”

“求你了，至少給我一個理由，至少給我一個……被你放棄的理由。”

我想見你。

很想很想，很想見你，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求求你，就算你要走，也求求你給我一個你不會再回來的理由。

如果不是，那為什麽，我連見你一面都變得那麽難呢。

作者有話說：

寫得有一點點難過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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