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結果正義
烏黑蛇浪迎着雪白劍光,逆勢而上，眨眼巨口吞下。
一瞬安靜，萬千生靈随即炸成紛飛血點,落滿城牆，毒液将磚石腐化出坑洞。
……
如此場景,宏大殘忍又充滿想象力,宛如天地對抗，什麽凡人神仙都不見了,只有最原始的力量。
玩家們張大嘴巴。
雲端之上,放出蓄力一擊的天殘派首徒龍傲天，正捂着臉望向城下，宛如天神垂眸。
[巧雲坦然回視他,并不畏懼，蛇群還在爆破,龍傲天剛才被毒蛇咬傷了臉面，這會兒視物不清,只能眯眼向前幾步,看清接下劍光的到底是什麽]
［他暴露了］
[就在這一刻！巧雲心道]
[“百裏弩準備！瞄準那姓龍的雜種！”]
文本如此寫道。
這是片段88中的關鍵劇情，由此拉開了凡人和仙人間的來回對打。
然而，玩家們還在愣神。
全息外，鐵訓蘭眉頭一皺。
她高估了星際玩家,或者說讀者對于某些大場面的想象力。也不知柳園飛雪的西游改寫本是怎麽做的。
戰機轉瞬即逝,凡人陣營準備百裏弩和龍傲天暴露位置不過幾秒,卻被玩家耽擱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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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訓蘭啧一聲,暫停時間軸。
靈雁城上空忽然電閃雷鳴,隆隆雷聲中傳來了人聲：
“你們在搞什麽？這麽關鍵的戰機情節,用來發呆的嗎？”
鐵訓蘭對随機改文本的玩家很包容,比如安六神那種挑貨，說不準有新靈感出現。
但她看不上臨場應變差的人，看個震撼情節就沒了執行力，那是萬萬的差勁。
城中玩家一愣。
小班長陳青映喃喃道，“這聲音，是電母嗎？”
鐵訓蘭：“……”電你媽的母！
這人明顯沒有脫出文本邏輯。
趙志雷也被雷聲劈地一愣，想起文本好像有後續情節，一看，果真有：
“百裏弩準備！”他趕緊喊一聲，然而聲音不大，輕飄飄落了低空，城裏凡人沒動彈。
鐵訓蘭：“……”氣勢呢！
“月神，月神，呼叫月神嘟嘟寶。”
小月亮探頭：【做什麽？】
鐵訓蘭：“片段88還有空缺角色沒？我去頂一個。”
說完，不等月神回答，鐵子又對徐衡道：“回頭聯系下柳園大掌櫃吧，《滅神》營銷得現場或者錄幾個通關錄像，好家夥，大場面一來就發呆可還行。”
“我白寫那些多激情澎湃的故事了！”
徐衡左右看看，果不其然，艦隊老同事們滿臉尴尬。
“沒問題。”
鐵子：“來來來，給俺插個凡人角色。”
月神撫摸一下鐵姑娘頭頂的呆毛，軟軟的，【好哦】
鐵訓蘭面無表情麽麽噠一口，意識鏈接虛拟宇宙。
……
再睜眼，時間軸已然退回了一刻鐘前，空中狂蛇翻滾，和劍光狠狠相撞。
鐵訓蘭左右看看，發現自己扮演的是城頭小隊長，一個女劍士，她衣衫破爛，滿臉黑灰，立在人群上空拱衛着城池。
陳青映就站在她旁邊，望着空中滿臉震撼。
鐵訓蘭啪給他一耳光。
“醒了嗎？能動嗎？”
陳青映捂着臉：“你怎麽打人？！”
鐵訓蘭暴脾氣發作：“草，你再浪費好故事，我還要罵人呢。”
陳青映：“……”
陳班長陡然反應過來：“你是玩家！”
鐵訓蘭皮笑肉不笑，“你說呢。”
說時遲那時快，空中一陣爆炸聲傳來，蛇肉紛飛，[巧雲]這次長記性了，大吼一聲：“百裏弩準備！”
民衆快速撤掉罩布，露出了鋒利無比的弩車。
然後，趙志雷忘了下一句臺詞，他趕緊翻文本後臺。
鐵訓蘭：卧槽。
城頭鐵隊長立刻接過大旗，呼喝一道，聲若巨雷：
“把弓弩對準姓龍的雜種！”
“——就是被蛇抓的滿臉花那狗比！”
一說滿臉花，民衆頓時懂了！
閃着寒光的箭矢立刻從弩車瞄準龍傲天。
空中，龍傲天視線還有點模糊，身後師弟冷笑一聲：“愚蠢的豬狗，凡鐵而已，哪裏傷的到我們？”
下一秒，短暫的銳響嗡嗡，似乎是古筝弦斷，又像是破空風鳴，一只精鋼鐵箭帶着無可匹敵的殺氣直沖高空射來！
正中說風涼話的師弟，瞬間将他刺個對穿！
龍傲天：“……”不是射的我嗎？
“師弟，師弟！”身後一片驚呼。
“捏嗎！射偏了！”地面也是一片驚呼。
趙志雷歡呼雀躍，原地整段金蛇狂舞：“幹得漂亮！”
“嗤，凡鐵？”
精準把控文本推進的鐵隊長呵呵一笑：
“世間萬物皆是由平凡到不凡，你們那些所謂天材地寶，那些赫赫有名的神劍，哪個不是凡鐵廢土磨練出來的？！”
“再普通的鐵，淬煉一千遍，打磨一萬次，也能射殺天神！”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艦師玩家紛紛叫好，大夥激動地熱淚盈眶。
龍傲天擦掉臉上污血，看看靈雁城，又看看趙志雷。
“巧雲，這就是你的道？”
“守護這些凡人？”
趙志雷剛被鐵子一番話燥的心潮澎湃，現在看龍傲天就想冷笑：“總歸不是你這見利忘義的路數。”
龍傲天：“……”
“我見利忘義？”
他平靜地笑了下：“先前，你道我恬不知恥，還用着老伥鬼的劍。”
龍傲天提起劍柄，劍刃寒光凜凜：
“卻從沒想過，我是否是因為不能忘記仇恨，時刻提醒自己？”
趙志雷一愣。
皮相好的人總占便宜，他們說話好聽，做事也好看。龍傲天頗有此類天賦。
趙志雷覺得他音色低沉，字字铿锵，帶着古怪的取信感：
“巧雲，我不知你是如何從劈山之禍中活下來的。”
“但總歸，看你現在這般，不會活得很輕松。”
“誰會忘記仇恨呢？如果忘了它，我修的什麽仙？成的什麽道？”
趙志雷：“……”
此時，原始文本中該有一句“什麽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想龍修士該很贊同這話吧。”
然而，他說不出口。
巧雲的文本邏輯太無私與深刻，趙志雷本身欠缺足夠的閱歷，擔不起女主角龐大的思維和毅力。
沒被文本邏輯焊死的個人意志裏，趙志雷被龍傲天說動了。
這是要壞事的。
低空中，鐵訓蘭嘆口氣：
“月神，做記錄，巧雲的人物邏輯要細校，星際人類普遍缺乏奉獻主義者，适應不良。”
月神：【收到，長官】
鐵子：“……啥？長官？”
小藍毛忽然橫插一腳：【不用理她，艦隊AI就這樣，有些口癖】
陳青映聽她嘀咕，湊過來：“你在說什麽，什麽奉獻主義？”
鐵訓蘭面無表情道：“我在說，巧雲要遭殃了。”
陳青映：“？？？？”
果不其然，空中劍光一閃，龍傲天冷靜道一句：“你我雖有少年之誼，我很顧惜，但終歸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只有獲得足夠資源，寄生于現在階級中，才能立于天頂之上，庇護萬民。”
“我們已然是徹底相反的方向。”
他平淡道，一劍刺穿巧雲的心髒。
趙志雷：“……”
下頭，鐵訓蘭哎呀哎呀地錘手。
“完蛋了吧，被皮相所迷惑了吧！”
“龍傲天狡猾又固執，甭管他說的真話假話，你都不能信啊。”
原始文本中那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僅是巧雲對龍傲天的嘲諷，更是對他提防的表現。
只要念出口，與文本邏輯伴随而來的主角思維便會瞬間侵入精神阈，趙志雷就能體會到巧雲心中的憂慮和警惕，以及對同胞磅礴如海的愛護了。
可惜，他太過驚訝，忘了臺詞。
這次刺來的利劍帶着尖銳仙力，龍傲天不再留手。
下一秒，空中殘存的蛇群頃刻凋謝，文本世界霎時風雲嘯聚——
所有人都驚呆了。
靈雁城又成了仙力風暴中的一葉孤舟。
“龍傲天是不是這次空置了？”鐵訓蘭輕聲問。
——這男主和她寫得一樣複雜和矛盾，一點玩家自己的性格特征都沒看出來。
就是個“角色”。
陳青映沒空回答他。
所有玩家都絕望地望向空中，望着男女主對決。
很快，一行紅色文字浮現在所有人眼前：
[回路異常，回路異常，女主意外死亡]
[片段文豪本進度停止，請所有玩家返回上一節點]
被炸成粉末的前一刻，趙志雷似乎聽到了空中悠悠一聲嘆：
“多好的角色，多有魅力的女主，可惜發揮不出來。”
趙志雷：“……”
趙小班長五雷轟頂。
然而，一切都晚了。
……
……
……
脫出文豪本後，同一個片段的不少艦師都上吐下瀉。
進度停止，被強力掐斷文豪本，如果正處在平緩情節還好，文本思維的慣性沒那麽強，回到現實适應也就比較快，但如果正好卡在劇情高潮點，忽然将人拖出來——
就跟快射了被掐住一樣。
精神阈必得海嘯一番。
鐵訓蘭也有點頭暈。
有人上前扶住她，她本以為是徐衡，誰知一擡頭：
“玉姐？”
景玉微微點頭示意，“政委班下課了，我過來看看熱鬧。”
旁邊，徐獵頭張着手站着，一看就是想來接住她，但沒趕上，頗有幾分尴尬。
鐵子站正，掃視周圍，滿地都是嘔吐的艦師，月神忙忙做着小跑腿，被虛拟宇宙使喚地團團轉：
【月神，去，給左邊第二個打一針鎮定】
【右邊第六個，快暈了，去掐個人中】
【中間這個，精神指數大有長進，再補一下，敲暈他，好好休息恢複】
海春陽看鐵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貓開口說人話，特別奇異：
“你的精神阈不難受？”
鐵訓蘭胡謅：“我想象力好，想象力好的人，一般精神阈比較寬廣。”
海春陽：“……”
休息了會，滿地艦師紛紛要求重啓片段88號。
怎麽能城防戰剛開個頭就嗝屁？！
那麽多無辜百姓等着被救呢，誰受得了？！
對此，海春陽回以毫無留情地嗤笑：
“就你們？不是笑話你們啊，艦師确實比星際人類精神堅強點，但和文豪本那幾個殺天殺地的狠人主角相比——”
“你們要不怕再死在難堪之處，就随便。”
“而且，貫徹文本人物的意志，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情感舒張，體會豪情的狂放之處。”
“就你們這樣，追都追不上人家角色。”
艦師們：“……”
偌大廣場，一片安靜。
無論是其他片段通關失敗脫出的小艦師，還是尚在排隊的，都沒法回答海春陽的問題。
景玉左右看看，忽然出聲：“徐衡，你和鐵訓蘭搭一下吧。”
“男女主随便。”
徐衡嚯地回頭，看景玉的眼神，那不是看前女友，而是教導主任。
鐵訓蘭咕嘟嘟喝完了一杯白水：“他不行。”
“徐衡可躲着文豪本了，也不知道是多年不寫手生了，還是害怕人物移情。”
這下，徐衡眼神更厲害了，看鐵子跟看鬼似的。
鐵訓蘭：“咋，衡哥，你當我看不出呢？”
“你太容易共情了。”
景玉不客氣地笑出聲來，有機會看前男友笑話，那自然十分快樂。
“玉姐說的是有道理的。”鐵子沖他眨眼，“我是文豪本豪，而你，無論巧雲還是龍傲天，其實都很适合。”
“應該能發揮出文本角色本身的魅力。”
徐衡：“……”
“我感覺，自己像只趕上架的鴨子。”
鐵訓蘭嘻嘻一笑，挽着他的手晃來晃去：“哪有這麽帥氣的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衡哥我錯了你別打我！”
徐衡：“……”
一擡頭，景玉揶揄地看他。
這前女友什麽都好，就是慧眼如炬。
鐵訓蘭：“一趟生死游如何，衡哥？”
徐衡無可無不可：“都行。”
這是同意了，鐵訓蘭激動地蒼蠅搓手。
她早就想用文豪本試探一把徐衡的精神阈了。
這男人老悶騷了，想什麽偶爾只能從臉上看出十分之一，借着角色性格狂放的便利，倒是能順帶看出玩家本人的許多事情。
海春陽譏诮看着倆人，像看倆神經病。
“三、二、一。”鐵子道，“月神，請求重開片段88號。”
“定題男女主玩家人選，其餘打亂抽簽。”
月神：【好哦，祝各位一路順風】
下一秒，虛拟宇宙數據流覆蓋上來——
……
再睜眼，空中黑風陣陣，[巧雲]一擡頭，正好瞧見雲端有個男人，臉被蛇啃得血肉模糊。
龍傲天。
她心中浮現一個名字，文本邏輯緩慢滲透着——
于是——
我是誰？
徐衡心頭冒出個問題。
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胸脯，雖然為行動方便綁了束縛帶，但還是能看出輪廓。
他眼前一黑。
“月神，作為太空戰略AI，喜歡看男扮女女扮男可不是好習慣。”
數據流中某月神：【？？？】
【沒有呀，】她嗦着虛拟宇宙給的棒棒糖，【我随機分配的】
徐巧雲同志：“……算了。”
空中忽然爆發一陣暢快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徐巧雲你也有今天！”
“等了多久盼了多久，終于輪到我揉捏你了！”
“天知道我被你和苗同志撸頭發是什麽感覺！現在你才是矮子咩哈哈哈哈！！！”
徐衡默默看着發癫的鐵傲天。
全息外，廣場無數艦師也默默看着該男主OOC行為。
鮮血不斷地龍傲天臉上淌下，襯得他猙獰可怖，鐵訓蘭還在笑，徐衡眼光一閃，堅定履行角色責任，抓住時機，袖中毒蛇嘶嘶作響：
“百裏弩準備！”
“瞄準龍傲天！”
堅定無匹的意志伴随着人物臺詞說出，轟隆隆地貫穿了徐獵頭的精神。
他仿佛成了星海拾貝的旅者，孤獨面對着女主巧雲浩大的思維海。
下一秒，破空聲響起，利箭射穿了龍傲天……身後的師弟。
雲端立時一片混亂，龍傲天默默走下來，凝視着巧雲。
同樣孤獨又鋒利的意志，刀子般切割着鐵訓蘭的心。
一種創作時體味不到的苦楚和頑強，野草般爬滿了理智，讓她說出了文本沒有的臺詞：
“別用這種看垃圾的眼神瞧我。”
“我從沒忘記過劈山之禍，從沒忘記過慘死的鄉親們。”
“保護是要付出代價的，巧雲。”
“看你現在這樣子？人不人鬼不鬼，何必呢？”
徐衡眉頭一蹙。
鐵訓蘭，不，龍傲天道：
“要是人人都像你，活得光明磊落，凡事掙個明面的是非黑白，仙魔妖界早滅亡了。”
徐衡：“別狡辯了，你早沒了初心。”
面目全非的男修士嗤笑一聲：
“初心？那是你這種衛道士才會考慮的東西，我只看結果。”
“成魔成佛都一樣。”
“只要得到力量，我能獨闖幽冥路，将鄉親們從生死簿上搶回來——”
“你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