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東風吹滿宇宙時
翌日淩晨，恒星再次升起時，鐵訓蘭改好了初稿，黑着眼圈把彗星土喝完。
光腦日程提醒已經亮了快兩小時了，終于得到了主人一記吝啬的目光。
【今日日程：參觀《山海經》黑暗賽道】
【已自動購買帝星專列車票，扣除490元，餘額1510元】
【距離乘車時間還剩50分鐘】
【距離雙子座文苑選拔截止還剩2天】
【備注：加油，鐵訓蘭，沖刺A級文豪！】
撫摸着原主留言，鐵訓蘭沉默了會，由衷感嘆：
淦，好貴的車票！
......
出賓館時，一只陌生的黑機械手恭送她離開，昨天的灰機械手不見蹤影，鐵訓蘭看了片刻，才轉身登車。
恐怕，昨天的小服務員已經被返廠重裝或銷毀了。
人工智能（AI）果真鐵血無情。
車門關閉的瞬間，浩大星海迎面撲來，密密麻麻的黑色扭成一股沉重壓迫力，鐵訓蘭忍住頭暈，努力睜眼看着漆黑宇宙。
眼前這星海窮兇極惡又瑰麗雄渾，是她上輩子從沒見過的，像燎原的火，點燃了靈感的田野。
車廂一片死寂，乘客有的低頭玩光腦，有的默然望窗外，車窗上倒映着一張張麻木的臉，像一群無知無覺的木偶。
Advertisement
颠簸感傳來，列車路過了一片超新星爆炸，星雲殘骸盤旋在雲天上，宏偉又壯麗。
鐵訓蘭臉貼窗戶哇了半天，才發現全車就她一個人興高采烈。
其餘人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
這可是超新星爆炸，又不是随處可見的狗尿苔，怎麽大家都熟視無睹？
……
星際人類的[情緒刺激極限]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車載廣告開始播放全息《山海經》的宣傳片，絢爛奪目的神獸一閃而過，乘客們紛紛擡頭看，鐵訓蘭認真分辨并堅定認為那只大花屁股雞一定是鳳凰，屏幕忽然一跳，換成了黑底紅字的刺眼警告——
“警惕！【精神弱感症】正在侵襲您的生活。”
“銀河帝國罹患比例再創新高，已達75%，沉溺虛拟宇宙會讓您喪失情感，精神堕落——”
“請回到現實中來，觸摸真實的草木，恢複健康精神海。”
“銀河帝國二十王座宣。”
鐵訓蘭：……
又是轟隆隆一陣響，列車一個漂亮的甩尾，刺穿了隕石群，車身搖晃驚醒了鐵訓蘭，她默默合上自己的下巴。
這健康宣傳片是……在說一種讓人喪失感情的精神病吧。
乘客的表情快速恢複了冷漠，似乎對片子說的75%不為所動。
鐵訓蘭忽然明白了，培養文豪巨佬無數的雙子座文苑，為何今年放寬了選拔條件。
估計和這什麽叫弱感症的病大肆入侵有關。
>>>>>
雙子座帝星北河二，某酒吧。
薛岱宿醉剛醒，忍着頭痛，盡職盡責點開鐵訓蘭發的文豪本。
酒保一看就是熟人，有眼色地送上杯冰水，薛岱咬着杯沿，含糊道謝。
看得出，本子大改過，精簡到了二百多個場景，分成三條主線，全息化後最多三小時——這對D級游戲來說，是個不錯的時長。
鐵訓蘭似乎改掉了辭藻贅餘的毛病。
翻開第一個場景：
“23歲的顏如玉擁有很多，美麗的容貌，漂亮的身材，尚可的腦子，不錯的運氣。”
“從大學畢業到娛樂圈小花，一路走得順風順水，幾乎讓她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天選之子。”
“然而，顏如玉不知道的是，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經紀人的手機無意丢在一旁，新消息來自她仰慕多年的白月光：”
“【陳姐，晚上十點，帶如玉去維帕酒店902，劉導等着呢】”
“【伺候好了，下個A級制作跑不了】”
薛岱微微一震。
利索！
開篇點題，圓融白話配上平實表述，僅一百餘字就交代清楚了主人公基礎配置，又埋下伏筆，預示後面還有更大的風暴逆轉。
薛獵頭翻出鐵訓蘭的舊本子作對比，詞藻堆砌結構混亂，再看新本子，判若兩人。
……她一夜轉性了？
光腦來了新消息。
【@鐵訓蘭：金大腿，精神弱感症是什麽？】
薛岱：“……”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金大腿是誰。
【善用搜索，寶貝】
【出身小地方不可怕，明知不足還不努力求知才是遲鈍哦】
【@鐵訓蘭：我剛查了，[精神弱感症]，由長期缺乏情緒刺激所致，常見病因是[網絡成瘾]】
【臨床表現為情感漸進性喪失，晚期七情六欲都會沒有，急症爆發時有瘋癫表現，大小便失禁，治療手段為——】
【@薛岱：什麽？】
他回的意外的快。
【@鐵訓蘭：治療手段很奇怪，讓病人接受長時間大劑量的情緒刺激，來提高精神阈值】
【@鐵訓蘭：這百科瞎編的嗎？網瘾而已，怎麽會産生這種病？】
薛岱有點不是滋味，發了個你是豬的表情包。
【@薛岱：怎麽不會？星際網絡——也就是[虛拟宇宙]，它能帶來一切，除了真實】
【@薛岱：看假東西太多會出毛病的。哪怕全息化之後，你的眼睛告訴你它是真的，你的意識卻不能欺騙自己】
鐵訓蘭挑眉，沒立刻回答。
薛岱見她不吭聲，又補充兩句：
【你怎麽連弱感症都不知道】
【打個比方，我在[虛拟宇宙]養了一盆草，它是全息化的，每天我給它“澆水施肥”，一起都按照網絡數據進行，毫無波瀾。
時間久了，我會以為草就是這樣長大的，根本不知道真實地培育一盆花草，到底要花多少心血，遇到多少意外】
【明白弱感症為什麽會讓人失去情感了嗎？】
鐵訓蘭打字：【真是個遺禍無窮的病】
【@薛岱：哦寶，你會用成語了】
鐵訓蘭:“......”
滾！
【@薛岱：別忙着高興，文豪是弱感症的高病發人群，你得時刻保持警惕，監控自己的精神海】
鐵訓蘭發了個問號。
【我以為，寫故事的人最該情感充沛，少見這種病才對】
薛岱沒甚感情的笑了笑。
【那是理論上，事實是文豪通過虛拟宇宙獲取大量信息，編故事，他們比其他任何職業受網絡荼毒都要深】
【全息文豪本又是以情動人、創造新世界的東西，按弱感症的治療方法看，文豪本做出的全息游戲本該是最适合傳達精神刺激的良藥——但是，如果文豪自己就是個弱感症，他怎麽可能寫出情感豐富的好本子？】
【這也是我簽下你的原因】
【當初看你豁出一切都要做文豪的模樣，我就知道，如此強烈而持久的情緒，你絕不會有精神弱感症】
鐵訓蘭：“……”
鐵訓蘭又發來張照片。
薛岱微怔，弱感症病發率竟然75%了。
看來，又得預約一次體檢了。
【@薛岱：發這幹嘛，有話直說】
車窗外，一顆巨大恒星快速靠近，它通體金黃，像高懸宇宙的黃金山丘，正是雙子座帝星北河二。
鐵訓蘭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
【@鐵訓蘭：弱感症這些年的泛濫只和【網瘾】有關嗎？】
【@薛岱：廢話】
【@鐵訓蘭：不止吧，和文學僵化也有關系，是嗎？】
薛岱忽然不說話了。
鐵訓蘭不搭理他。
【道理很簡單，文字是所有信息媒介中傳遞時效最持久、表達最完整的一種，是根基，是起源】
【如果文字，不，文學出了問題，那整個文明都會搖搖欲墜】
【你覺得，‘其行可鄙，何其醜也’和‘我操尼瑪不要臉’相比，哪個情緒更直接澎湃？哪個更适合充當弱感症的治療方式，來傳達精神刺激？】
【虛拟宇宙的副作用是弱感症，文學僵化發展為它火上澆油】
薛岱：“……”
他不理解，一個土生土長的小星人類是如何在繁瑣信息中快速抓住重點的。
文學發展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文豪協會勢大，把持着虛拟宇宙盈利最豐厚的全息游戲，讓問題成了公開的秘密，許多弱感症的治療方法都若即若離，沒有觸摸到核心。
虛拟宇宙問題大嗎？
當然大，但人類發展已經和智能網絡彼此寄生，撕開就是鮮血淋漓。
文學問題大嗎？
更大，文學作品直接掌控着思想成形，和緩綿軟的半文言像堅固的鎖鏈，纏住了人類從全息游戲中體驗情感的觸角，時間久了，終成大禍。
……
【@鐵訓蘭：這也是雙子座學苑，不，二十王座忽然放寬選拔條件的原因，是嗎？】
【@鐵訓蘭：正規路子出來的文豪是被禁锢着的，他們想要野路子人才來破局】
【@鐵訓蘭：工苑是幌子，文苑選拔才是重頭戲，對不對？】
良久，她都下車了，薛岱才回話。
【@薛岱：癡人說夢，你別想當然】
【@鐵訓蘭：那你一個常年在C級文豪層次蹦跶的金大腿，為啥纡尊降貴來培養我個E級菜鳥？】
【@鐵訓蘭：難道不是深挖河底找黃金嗎？】
薛岱盯着文字一個個冒出來，有種被人窺伺隐私的酸麻。
【@鐵訓蘭：你清楚地明白，大浪将起，劇變的時代即将來臨】
【如果這招得手，草根文學會席卷帝國，待東風吹滿宇宙時，鲲鵬蝼蟻都該振翅——】
【因為萬裏青雲路，近在眼前了】
薛岱：“......”
酒保敲敲杯子，叮叮兩聲，“先生，要續杯嗎？”
薛岱驀地驚醒，“不用了謝謝。”拿起空杯子又猛灌兩口。
酒保：“……”
薛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區區幾行字，他看到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新時代，久違的情緒激蕩感滿滿充斥着腦海。
【@薛岱：你何時文風如此煽動人心了】
【@薛岱：對你的問題，我的回答是，yes and no，別把自己當金鑲玉】
嘴硬，鐵訓蘭嘁一聲。
蘭德公司競标是件大事，順着密集人流就能找到北河二的黑暗賽道。
人群推推擠擠，都在心裏念着喜愛的游戲，鐵訓蘭終于看到了一些新鮮表情。
【@薛岱：手頭這資源太差勁了，給你換個新的吧，D+，怎麽樣？】
【@鐵訓蘭：不用，錢貨兩訖，你被甩了】
【@薛岱：什麽？我被甩——】
【@薛岱：等等！你的新本子我還沒看完，後面還得全息化，咱們再談談怎麽樣，三七分成，不不，四六分——】
鐵訓蘭關了光腦。
前方場館占地廣大，門頭寫着雙子座黑暗賽道總館幾個字，人流如龍，紛紛攘攘地聊着《山海經》競标。
“天鷹座肯定要亮星，英仙座也是。”
“gosh，咱們雙子座至少也得亮一半，沖呀《山海經》！點亮100顆恒星！”
“好久沒玩蘭德出品的游戲了，我的弱感症治療有望了。”
“誰說不是，上個月我老公死了我都沒啥感覺，唉。”
“未必，獵戶座是老大，他們對神話類游戲挺疲乏的，如果獵戶座不亮，後續十幾個王座估計會跟風。”
鐵訓蘭：“？？？”
怎麽這競标聽着和點燈差不多？
頭頂一黑，場館天花板覆蓋下來，四周黑漆馬虎，擡頭望去，天頂有着大片模糊的影子，綽綽約約，襯得高度無限遼闊，仿佛在深淵底對視宇宙。
大家排隊領了測試傳感器，戴好，找座位坐下，近萬個參觀人頭擠在看臺一角。
鐵訓蘭見前排空着便往前走，被個好心游客拉住：
“姑娘，前頭離[實驗黑洞]太近了，精神刺激大，你受得了嗎？”
鐵訓蘭咧出小白牙：“沒事兒，我是來白嫖弱感症治療的，就喜歡勁大刺激的。”
游客：“？？？”
第一排就一小撮人，個個挂着文豪執照，最高的是個B級，就坐鐵訓蘭旁邊。
他是個金發男人，黑暗中看不清面目，正和友人争論。
“這可是《山海經》，放眼全【物種文庫】都排的上號的文本，還是上古級別的，土豪蘭德公司響應政策真積極啊，反響肯定不錯。”
“難說，《山海經》善本我有幸讀過，A級文豪名頭聽着大，但他對上古文本修改很少，對弱感症的治愈度……我持保留态度。”
“季平，說的好像你認識改《山海經》的巨佬似的。”同座譏諷道。
金發男人沒說話，旁邊有人暗示道：“他剛退役四個月，理查，改《山海經》的榮成也是銀河艦隊複員的啊。”
同座驚訝了，“還真是艦隊背景的文豪啊。”
“既然認識，咋不去套近乎？S級不出，A級便無敵手——分享點零碎資源也好啊。”
鐵訓蘭留神聽着。
這個叫季平的耐心很好，等友人輪番調侃完才回答：“我志不在此。”
“文化獵頭才是我的向往。”
見朋友還想打趣，他打斷道：“測試開始了，大家注意——”
“放緩心情，屏住呼吸。”
人群安靜下來，鐵訓蘭趕緊擡頭。
轟隆一聲巨響，炸響在腦海間，又似乎死寂無聲，一層奇特能量潮水般覆蓋全場，帶着微薄涼意，意識瞬息離體，接入[虛拟宇宙]。
前頭的實驗黑洞裏，光亮一閃，飛出了一只大鳥，它體型如山，翅膀輻展近千米，羽毛上還帶着騰躍北海時黏上的極寒海水，渾身黑灰色透着點藍，瞳仁深處印着滔滔江河。
黑影迅捷地飛過，如魔山臨頭。
“……”
看臺陷入死寂，讨論聲全都消失了。
數秒後，後排傳出幾聲尖叫，伴随着凄厲的哭喊。
“治療師！快來！有人弱感症爆發了！”
“掐人中，掐人中！別讓他尿褲子！”
大鳥收攏翅膀，盯着第一排，慢慢伸出爪子。
第一排的文豪們：“……”
鐵訓蘭：“……”
近距離直擊上古神獸的震撼如巨鼓雷響，瘋狂捶打着心扉，飽滿的感情瞬間貫穿了鐵訓蘭，刻在基因深處對于天敵的恐懼悉數爆發。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了全息文豪本的意義了。
——領略瑰麗雄奇的文學世界，濃縮浩如煙海的人類文明。
在精神荒蕪的星際社會，作為一道重要防線，用精彩故事去塑造【虛拟新世界】，捍衛人類精神世界的安全，這便是全息文豪的意義所在。
“鲲鵬，這是北海的鲲鵬。”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說。
四下悄無聲息，沒人從震撼中清醒過來。
鐵訓蘭是第一個。
她擡起小下巴，做作地提了把不存在的裙子，伸出手來試探——
想搭在了那只大雞爪上。
“鲲哥，別嫌棄我手涼。”
神獸：“……”
神獸冷漠注視着她，眸色璀璨，睫毛堅硬如弓刀。
随後，他将爪子朝前伸了一寸——
——摸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