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所有人都看到,桑月的手指指向了誰。
被桑月手指指到的長頸鹿先生表情非常精彩。
他泛青的臉色猶如被人打了一拳,連最基本的表情也維持不住,五官挂在上面搖搖欲墜。
在剛才回憶的過程當中,桑月想起來了,自己和萩原研二在員工通道裏打鬧的時候,有人嫌她擋路的時候用手推了她一下。
當時那個受力點在桑月的左肩膀後方。
是有人站在她的身後,用左手推了她一下。
當時的通道很窄,其他人都沒有看到,只有桑月感覺到了。
那是下意識地舉動,不會作假。
而桑月當時回頭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長頸鹿扮演者。
他是左撇子。
桑月一字一句:“大野山河先生,你就是警方找了一個多月的‘雨夜殺人犯’。”
長頸鹿扮演者,大野山河身上還穿着長頸鹿下半身的玩偶服,厚實的棉服包括着他的身體,只露出滿臉的嘁笑,仿佛把桑月的這個判定當作笑話。
他的長相很不可恭維,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那猶如嘔吐物般的五官都擰在一起,讓人很不舒服。
長頸鹿的頭套放在他的旁邊,依靠着他微微歪斜地身體:“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怎麽可能會是‘雨夜搶劫犯’?”
萩原抱着手臂站在旁邊,伸手捏着自己長過耳畔的發絲:“你和死者關系怎麽樣?”
大野山河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貓咪和獅子王争先恐後道:“好地如膠似漆,恨不得24小時都黏在一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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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你們的關系呢?”萩原又問。
貓咪扮演者和獅子王扮演者怔了怔,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有些悻悻:“很一般。”
并不是一般,而是很差。
大野山河和他們的關系非常疏遠,本身三個人就沒有什麽溝通。而且上班的內容也是套上厚厚的玩偶服和游客們互動。
所以大野山河是左撇子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
但石井太郎入職之後,并沒有嫌棄大野長河反而和他關系很好。
如果說是石井太郎發現了大野山河左撇子這件事,察覺到了大野山河的身份慘遭滅口,倒也說得通。
大野山河攤手:“沒錯,我和石井的關系很好,我怎麽可能會害他呢?”
“那麽,他們家裏的事情你也很了解吧?”桑月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暫時忘記在夢境裏看到gin的事。
“石井太郎應該也告訴過你,因為他老婆的原因導致他非常缺錢必須加班工作。所以你每次搶劫錢財的時候只要現金,這樣你就可以把現金偷偷地塞到石井太郎的包裏。”
大野山河覺得很荒唐,就連旁邊的貓咪先生和獅子王都不相信:“那既然這樣說的話,為什麽還要殺了石井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那自然是因為死者發現了他的身份。”降谷零蹲在屍體旁邊,用帕子隔絕自己的指紋,輕輕托起死者的後腦勺。
“這裏應該才是死者的致命傷,他是被重擊打到了頭部內出血死亡。胸口的傷是死後傷,也是整個密室的關鍵。”
景光跟着說:“一般能把自己後腦勺露在對方面前,一定是死者很信任的人。”
桑月指着a、b間的隔板上面:“我在上面看到了一個直徑大概五厘米的新痕跡,有人剛在那裏撘過東西。”
降谷零在整個房間裏筆畫:“這個密室的形成關鍵需要一個直徑不到五厘米的棍子,橫在a間的隔板縫隙裏面,然後用一根棉繩吊着刀柄,另一頭拴在門的內栓裏面。
然後再将多餘的棉線扯到隔板上面的縫隙裏,再用打火機點燃棉線。
棉線自然會朝着刀柄的方向燃燒,燒斷了繩索之後刀子會自然落下紮在死者的身上,所以這也是為什麽刀口不深的緣故。”
“而這個時候,兇手只需要把棍子抽走即可。”景光補充道。
在景光注意到長頸鹿頭套的時候,大野山河臉色煞白。
“那根棍子就藏在長頸鹿的頭套裏面,僞裝成長頸鹿的脖子。”景光的這句話擊垮了大野山河的心理防線。
大野山河的身體在厚重的玩偶服裏面抖若糖篩:“我沒有殺人,你們胡說!我怎麽會殺他呢?!我10點20的時候回來休息,10點45的時候石井才回來休息而我也從休息室裏出來了呀,我根本就沒有作案時間。”
“不,你有哦。”松田抄兜嘁笑,他走到長頸鹿的頭套前,用腳踢了踢頭套,裏面的棍子發出了“砰砰”的聲響。
松田的每一腳都好像踢在大野長河的理智上,把大野長河的精神蹂?躏成粉末,松田笑笑:“如果一開始穿着長頸鹿服的是死者,而你是斑點狗的話,那就不一樣了。你這家夥倒是把偷天換日玩的很順溜嘛,想必也是死者信任你的緣故。所以才沒有疑惑你要跟他換玩偶服吧?”
大野山河和石井太郎調換了扮演的身份,但沒有告訴別人。
因為玩偶扮演者需要套在厚厚的玩偶服裏,并不需要露臉。所以沒有人知道裏面藏着的到底是誰。
所有人都以為大野山河是長頸鹿,但實際上長頸鹿裏面的是石井太郎。
降谷零凝眸淡然,結果已經呈現在所有人面前,他的鎮定自若和大野長河的崩潰對比強烈:“10點45分,扮演斑點狗的你前往休息室,把扮演長頸鹿的死者騙到了衛生間,先用棍子打死對方後,把屍體擺在衛生間裏。
然後将棉繩拴在刀柄和棍子中間,并留出足夠長的棉線,能夠延長到b間的上面隔板空隙。
而棉繩另一頭拴在內栓上,他只需要呆在b間,點燃棉繩,讓火燒斷繩子,水果刀自然掉落插?在死者身上即可。”
再之後,大野長河只需要把棍子抽走,拴着內栓的棉繩也會跟着棍子被一起帶走,內栓也會自動帶向鎖眼的位置。而他套上長頸鹿的玩偶服,制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b間的地板上也有燃燒灰燼的原因。
桑月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醫療診斷表:“你可以繼續否認,但是你大概不知道吧,石井太郎有糖尿病。”
“糖尿病?”大野長河渾身繃直,血液逆流。
空氣中散發着令人發抖的寒冷,他的靈魂被凍住。
“玩偶扮演者會因為玩偶服裏的悶熱而出汗,你覺得等刑警們來了去勘測兩個玩偶服裏的汗液,結果會如何呢?”桑月忽然似想起來了什麽似的說道。
“對了,我還在石井太郎的包裏看到了一個拆封的胰島素,裏面的藥在哪裏呢?要不摸下你長頸鹿玩偶服裏的口袋看一看?”
大野長河哆嗦着手,伸向自己還未脫掉的長頸鹿下身玩偶服裏內襯口袋。
随着手往口袋裏面伸,大野長河的臉色越來越灰白,亦如一團沒有生氣的面團。
那是一個,胰島素注射針管。
“或許他是覺得不好意思,不想讓別人知道有糖尿病,才謊稱是自己老婆欠了債需要很多錢。他每天加班至很晚,也不是為了賺錢還債,而是為了救自己的命!”桑月情緒帶有怒意,她明白那種瀕死的絕望、渴望生的執念。
為什麽,要這樣奪走一個求生欲如此強烈的人的性命。
大野長河一把扔掉手裏針管,針管破裂,流淌出裏面的藥水。
貓咪扮演者和獅子王扮演者吓得後撤一步:“大野,真的是你啊!你為什麽要殺石井,你們不是關系很好嗎?”
他沖着那二人大聲吼道:“你們又有什麽資格來質問我!”
随後大野長河一把推開二人,迅速褪去身上沉重的玩偶服,踢掉腳上的增高鞋朝着後面的小巷狂奔而去。
桑月瞥了一眼被大野長河扔到地上的增高鞋,大概能增高10厘米的樣子。
很多玩偶扮演者因為扮演角色的身高問題,都需要穿這種增高鞋墊。
這也是為什麽在“雨夜搶劫犯”搶奪金錢的時候,會選擇喝醉酒的女性作為目标。這也是防止女受害者逃跑,自己穿着增高鞋追不上的緣故。
“追。”伊達航一聲令下,其他五個人緊跟其後。
通道狹窄,桑月他們施展不開全部的腿力,眼見着大野長河利用自己對員工通道的熟悉很快消失在罅隙的通道中。
桑月停住了腳步,閉上眼睛。
她在“看”,“看”自己在招聘室裏看到的杯護游樂中心的全景圖、千代田的道路線,所有受害者們遇害的位置……
無數個點交織在一起,連成了一條線。
她看到了!
“杯護游樂中心的30米登高臺。”她斬釘截鐵。“每次雨夜,那裏是最适合俯瞰整個千代田的高位了。他每次都會站在那裏尋找這個城市落單的女性。警察很快就到了,他也只能去那裏。”
“這個混蛋,他想幹什麽?!”松田咬着後槽牙。
如果大野長河能夠每次都利用登高臺來觀察受害者的話,恐怕他有登高臺的操控方法。
“現在園子裏面有死人的事情還沒有宣揚出去,外面的游客們也沒有遣散。登高臺是杯護游樂中心第二熱門的項目……”
降谷零側臉線條緊繃,面色不安:“恐怕,他想拿登高臺的40名旅客做人質。”
事不宜遲。
他們跑出員工通道,順着整個游樂中心的中軸線直接奔向登高臺。
那是有四間360度透明玻璃屋在中心柱上順着軸輪升空,最高能達到30米高,可以俯瞰附近的所有綠化帶、中心公園和附近的街景。
是除了東京摩天輪之外最高的登高臺,通體以防水的材質澆築而成,當登高臺升到最高的時候,仿佛可以伸手觸摸銀河。
今天的天氣也非常好,萬裏無雲。
登高臺的四個登高玻璃房都塞滿了人,那些游客們趴在玻璃房上,每一張臉都流露着登高望遠的興奮,絲毫沒有注意到此時自己的情景多麽可怕。
樓下還排着長長的隊伍,人們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都在擡頭觀望者等着上一批的游客觀光結束。
可是那四間玻璃房懸在最高的位置,已經超出原本該下落的時間十分鐘了,還沒有往下挪動。
等待的人們和玻璃房裏的人們都開始發慌。
這是怎麽回事?
松田和萩原第一件事先沖向調控臺,旁邊已經工作人員都快急的頭皮冒火。
其中一個人發現線路改變,驚詫道:“天哪,這是誰做的?為什麽總閘變成了暫停?”
“這可怎麽辦啊,客人都被困着呢,完了完了我們一定會被開除的。”另一個人癱坐在地。
“不要碰!”松田沖上前去,扒開那兩個工作人員的腦袋。
萩原默契地跟那兩個工作人員簡單解釋了一下事情的經過,然後那兩個工作人員臉色更白了。
好嘛。
“雨夜搶劫犯”原來是游樂中心裏的工作人員。
而這位工作人員被這六個人發現了身份之後,竟然打算拉着登高臺的40多位旅客當人質共沉淪,兩個工作人員背靠背暈倒。
這下子杯護游樂中心可出了名了。
他們飯碗也沒了。
松田蹲在旁邊,眼刀含鋒掃過所有操控臺,臉上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不好處理吧,小陣平。”萩原的臉色也很複雜。
這些線路太多,每一個線路配合在一起就是不同的功能。
一但處理錯了,那麽被關在玻璃屋裏的四十多位旅客都會喪命。
萩原橫眼瞥到旁邊的緊急遙控臺空了下來,他抓着旁邊工作人員問:“這裏的東西呢?”
“哎?緊急遙控臺被誰拿走了?”兩個工作人員亂成一團。
其中一個好像想起來什麽:“大野之前說出了點問題,拿去維修就一直沒拿回來。”
松田已經沒工夫去管那個緊急遙控臺了,他撸開袖子蹲在操作臺前,左手握着一把鉗子右手握着一把鑷子、擰開操控臺的螺絲把裏面縱橫交錯的各種線條區分出來。
他咬着一根手電筒,把燈光照在線路上面,含糊不清道:“游樂園的每一臺設施都有一個總操控臺和緊急遙控臺。如果說這個總遙控臺被大野長河改動了的話,那麽那個緊急遙控臺上面肯定有新的操控按鈕。
我現在只能找到緊急遙控臺的無線接收器想辦法進行壟斷。雖然不能把空中的40多個旅客救下來但至少能保證他們不會掉落。”
“好,我幫你遞工具。”萩原默契地站在旁邊。
地上散落着各種東西,有亂七八糟各種型號的螺絲、拆下來的擋風板、被整理出來布滿灰塵的各種線路。
松田沒有擡頭,只是朝後伸手,萩原就知道要遞什麽東西給他。
門口同樣站着四個穿着奇裝異服的男女,伊達航站在門口看着已經開始“工作”的松田和萩原,大聲說:“這裏就交給你們了。”
“需要多長時間可以壟斷接收器?”景光把手撐在門板上,探着腦袋看裏面忙碌的二人。
松田沒有回頭,伸出左手的三根手指。
“三個回合。”
“九分鐘?”桑月心沉了一下,看了眼外面懸在天空的四個玻璃房,她的目光所及在牆上挂着的登高臺設計圖。
随後,她點頭。
“好,就給你們九分鐘,這九分鐘裏,我們來穩住大野長河。”
萩原回首,略長的發梢淺搭在他上揚的嘴角:“月月醬,我們會做好最結實的堡壘盾,你們也要加油哦。”
他們組成了兩個防爆盾,而真正的沖鋒需要槍,則交給了桑月。
桑月接過萩原遞過來的“槍”,朝着剩下的三個男孩招手:“走吧,警校的社團課程裏有教過如何攀爬,我想你們應該都沒忘。”
這句話震驚了旁邊一直旁聽的兩個工作人員,他們要幹啥?
另外三個男人露出自信地笑容,跟在她的身後。
兩個工作人員瞠目結舌地看着六個人。
“你、你們是何方神聖……”
爬登高臺的四個人飛入蒼穹之下。
背影孤傲而又決絕。
聲音迎風而來。
“我們是警察。”
日本出警的速度和嬰兒學爬行沒什麽區別了。
距離化妝師姐姐打電話報警到現在半個小時過去,別說是警車,就連警鳴也沒聽到。
外面的客人們還不知道這個游樂中心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們就只知道這個登高臺的玻璃房好像出現了故障,正常情況下只有三分鐘的觀光時間。
但是現在在上面挂了十分鐘都沒下來。再然後,在亂糟糟的斥責聲中,有大人聽到一個孩子指着登高臺大聲喊:“啊!愛麗絲和小王子在爬上去耶太酷了!”
“我猜一定愛麗絲第一個到!”
“我猜是騎士先生1”
“我覺得是小王子耶!”
所有客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已經爬了一半的四個人影身上。因為距離太遠只能從衣服判斷出來好像是誰。
好像在上演一場諜戰片,四個人一個個的輪流做臺階,讓下面的人想蕩秋千一樣踩着自己往上面爬。
他們很快就爬到了28米的位置,而在登高臺的最上面,在邊緣的位置站着一個人身形被高位的風吹拂搖曳,仿佛馬上就會墜落。
登高臺外面的設計由很多加固管支撐,這也很容易刻意當成臺階攀爬上去。
下午的陽光濃烈的刺眼,随着桑月的手抓在最上面的鋼管越能感覺到陽光直射到眼球裏的不适。
不得不說,有栖桑月這個身體素質真的太好了。
爬了這麽久一點都不覺得累。
伊達航的肩膀墊在她的腳底下,他雙手抓着鐵管,腳也踩在鐵管上保證自己的身型騰出一只手,拖着桑月的右腳往上遞。
降谷零爬的最高,他的臂力強悍,抓着鐵管,他身上的衣物被風吹出了飒飒的聲音,他朝着桑月伸手。
桑月被伊達航往上面一送,剛好能抓住降谷零的手。
降谷零微微颔首,給她遞了一下眼神。桑月心領神會,擡腳踩着他立起的膝蓋,順勢踩着他的肩膀,伸手摸到了登高臺頂樓的防鳥刺。
手被略鈍地尖刺紮了一下,桑月皺眉抓着一根刺踩了上去。
随後最下面的景光和伊達航依次爬上來,降谷零見到自己的夥伴們都安全之後,他看到在另一頭的大野長河心生一計。
景光剛想回頭拉他一把,結果看到降谷零騰空雙腿,讓整個身體處于搖擺狀态,借着搖晃的慣性讓整個身體都側向西面的柱子,卡在大野長河的視野盲區。
可是人的體力畢竟有限,無法堅持太久在空中懸空。
尤其是這30米的高空。
景光知道他想幹什麽,給桑月比了一個對調的手勢。
桑月心神領會地眨了眨眼,三個人都沒說話準備給降谷零制造機會。
“不許動!”大野長河的聲音自樓層的另一頭傳來。
他的手裏抱着一個黑色的無線操控臺,一動不動的貼着邊緣線。再往後退一步,就是無底深淵。
桑月舉起雙手,站在蕭飒的風中。
她的衣襟被狂風吹揚,海藍色的裙擺被吹揚如旗幟。金色的假發被風吹揚,露出一頭茶灰色的齊肩發,和她眉眼溫婉的笑容。
“你別怕,我們沒有惡意。”
桑月的身體被白色的陽光照出了朦胧的質感,她的沉靜亦如風鈴竹般赫然不動。
大野長河抱着無線操控臺,他的手就放在按鈕上。
只要他往下面輕輕撥動,那些被困在空中的旅客們都會掉落下去和玻璃一起摔個粉身碎骨。
“你們都是這樣說,都是這樣騙我的,包括石井,包括所有人!”他痛哭流涕、歇斯底裏。
原本就有些不對稱的臉扭曲在一起,就像是被惡魔催潰地荒野。
土黃色的肌膚因為悲憤而青白。
“為什麽要這樣說,我為什麽要騙你?”桑月沒敢往前走,她站在原地。
“你為他去當搶劫犯,你應該很在乎這個朋友才對。他一定是讓你恨透了,所以你才會想要殺了他對不對?”
“是,我以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可是他原來一直都在利用我。”
大野長河伛偻着腰,抱着無線遙控臺就像是抱着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所有人都嘲笑我,嘲笑我長得醜,嘲笑我用着和他們不一樣的左手。只有石井、只有石井願意跟我做朋友,我以為我找到了朋友……”
他太孤獨了。
在這個世界裏,從來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
因為他的身上總的散發着一股臭味、長的也很醜、學習也很差。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也沒有人願意正視他的臉。
在人生當中,他聽到最多的話就是。
——你長得這麽惡心快點去死吧。
——真是讓人倒胃口的模樣。
——看到你,一整天都會心情郁悶。
——你媽媽生下來你真的沒有被你吓死嗎?
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十年。
終于,擁有了一個朋友,石井太郎的眼睛裏沒有鄙夷和嫌棄。
他以為,自己交到了朋友。
那種即将脫離孤獨的狂喜和珍惜,也讓他的心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桑月靜靜地聽着,眼睛的餘角觀察着降谷零的位置,看見他在逐漸爬向大野長河身後的位置。
“在石井說,他老婆欠下了一大筆錢的時候,我也真的在幫他想辦法。我籌劃了這麽久,準備了這麽久,尋找目标……為了讓石井盡快還錢,我偷偷地把那些錢塞到他的包裏。可是、他發現了之後居然……”
大野長河咬着白森森的牙,又哭又笑。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已經被洗得掉色的灰襯衫,猶如潮濕的兩栖動物匍匐在他的身上。
發現了大野長河是“雨夜殺人犯”的石井太郎,難以置信居然會有人為了他去搶劫,石井太郎對大野長河說——去自首吧,否則我就去向警方舉報。
污濁不堪的惡念猶如橫生的黑色藤蔓,在大野長河的心裏面恣意生長,直至完全讓正義感消失。
再或者說,從他決定搶劫第一個受害者的時候,那所謂的正義感就完全消失了。
“他居然……要去告發我?”大野長河抱着遙控臺黑匣子的手臂用力,繃出了一條憎恨的線條。“不能原諒……”
“所以你不知道他其實是因為自己有糖尿病?”桑月抿唇,看着大野長河那張比癞好看不到哪兒去的臉,感覺到了一種骨子裏的自卑。
這種自卑,她略有共鳴。
“這個重要嗎?重要的是,我唯一的朋友也背叛了我。”大野長河的表情逐漸放大,他的情緒已經到了炸?彈讀秒的最後倒計時。
桑月高聲喝道:“可你為什麽這麽在意別人的看法?”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讓所有人都怔住了。
景光看着她的背影,站在狂風旋渦當中卻屹立如松,她的聲音上一秒還如沐春風撫平大野長河的情緒、下一秒就鎮定自若、铿锵有力。
這句話猶如一把刀,割開了纏繞在大野長河心裏的黑色荊棘。
“你因為長相的問題,被人看不起所以選擇了玩偶扮演者這樣一個不需要露臉的工作,又因為石井對你的友好而堅信他是你唯一的朋友。
你用極端的方式,來想要幫助自己的朋友。可是你并沒有想過他能否接受你這樣極端的方法。”
桑月把手攤開,讓大野長河看到自己的手裏并沒有拿任何東西,自己不會對大野長河有任何傷害。
而大野長河陷入了自己的思想旋窩,只有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的,才有可能讓他放下黑匣子。
大野長河聲音沙啞、因為破音而古怪:“你長的這麽漂亮,自然不懂我們這種人的心裏,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說三道四……”
“我怎麽沒有?”桑月指着自己的腦袋,一字一句,無比真誠。“我看到血就會興奮、失控,腦袋裏面有一個聲音讓我去傷害別人。或許你覺得我再騙你,但事實就是如此。
因為這個,我被當成怪物、從小到大一個人生活不敢交朋友。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沒有朋友,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忍受寂寞。”
她的聲音徹骨回響,仿若來自天際。
直達心靈。
“你沒有朋友,不是因為你的長相。而是因為你在內心裏否定自己,你先把自己放置在了一個可怕的地位上。
石井不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他就從來沒有因為你的長相而看不起你,反而和你做了朋友不是嗎?”
“呃……”大野長河沒有說話,但明顯看表情并不相信。
“石井也沒有背叛你,他直到現在也沒有告發你,就是想要給你機會啊。他想讓你去自首,讓你彌補自己做過的事情。
而你給他的那些錢,他一分錢也沒有動。他一直都在等着你,等着你自己邁出那勇敢的第一步!”
桑月微微挪動腳步,盡量拉近自己和大野長河之間的距離,她在心裏讀秒掐算着松田和萩原的時間,盡可能的把時間繼續拉長。
大野長河無法信任她,她不懂,他們根本就不懂。
那種被所有人用異樣目光打量的感覺、從未收到過公平對待的遭遇,不管是工作還是日常的交際。只有套上玩偶服的時候,才能看到別人對他展露出笑容。
有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或許會做這份工作一輩子。
直到有一天,一個一米五八矮個子的女人,開玩笑似的拍打他的頭套。
頭套從腦袋上滾落,他的模樣吓跑了原本開開心心圍繞着他的所有小孩子們。
——“這個人好醜!”
——“他是怪物!”
——“好讨厭啊!”
大野長河的淚珠大豆掉落,浸濕着他的手背。
“醜小鴨能變成天鵝,是因為它本身就是天鵝。”他說。“而癞永遠也不會變,因為它本身就是癞。我為什麽一出生就是這樣,為什麽就是我這個樣子……”
“不。”桑月高聲說道。“不管是癞還是醜小鴨,難道它們就不是生活在這個世界裏的生物嗎?難道它們就活該因為種類的不同而遭受歧視嗎?
倘若把天鵝放到癞的池塘,那美麗的天鵝豈不是也會被當成異類嗎?大野長河,是你自己認為你自己就是癞,而忽略了你本身的價值。”
“啊!”大野長河怔住。
他看着面前那美麗的女孩。
她在用一個異常平靜的表情面對着他。
在她的臉上,大野長河看不到任何鄙棄和嫌惡,只有人和人之間的平等對視。
她把他當成普通人,沒有慘雜任何的個人色彩。
桑月慢慢朝他走去,攤開雙手,做出一個擁抱的手勢。
“你為什麽要去聽外界的話,為什麽要自己否定,為什麽要因為別人而放棄自己?醜小鴨并不是變成了天鵝才會有了存在的價值。而是因為醜小鴨發現它的存在并不需要別人的認同。”
“無論你是俊美還是貌醜、無論你是貧窮還是富有、無論你是健康亦或是重病,你的存在都被你自己賦予了重要的意義。這個意義與任何人都無關!”
“曾經也有人告訴我,我的存在對他們而言是一個負擔和拖累。可是難道因為別人說你‘快點去死吧’你就真的要聽他的嗎?他算老幾啊?!!”
大野長河的狂怒被她瓦解,靈魂裏的罪惡微微震顫,完全被擊垮成了碎玻璃。
熾熱的陽光融化了他的情緒,只剩下了嚎哭和悲憤。
“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我殺了人……”
“那就給被你困在玻璃房裏的40多個旅客一個機會吧,把那個遙控臺給我。在事态變得更嚴重之前,放過他們吧,你不是一個壞人對不對?大野長河。”
桑月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她感覺自己的指尖已經快要觸碰到大野長河顫抖的身體了,只要再往前一點點,她就能把遙控臺搶過來……
降谷零的位置已經到大野長河的身後了,他一只腿邁上來,整個人像是隐藏在暗處的獵人、蓄勢待發!
只需要桑月把遙控臺奪走,降谷零就能瞬間擒住大野長河!
可是。
一道警笛呼嘯而過。
警察們來的非常不巧。
這刺耳的拉提聲将大野長河心裏的炸?彈讀秒瞬間歸零!
他回頭看到了匍匐在自己身後的降谷零,悲憤暴怒怒吼咆哮:“你們騙我!!”
他伸手做出了,拉下了玻璃房墜落的搖杆的動作!
而另一個人動作更快,降谷零完全不顧自己的位置問題,用盡全力伸手抱住大野長河的腳踝。
大野長河跌倒在地,而降谷零也因為失去抓力整個人朝着地面跌去!
與此同時,場面瞬間陷入崩潰階段。
桑月幾乎是同時上前一步,奪走大野長河手裏的黑匣子。
準備多時的伊達航迅速撲上來,摁住了大野長河。
遠在操控室裏的松田和萩原找到了無線接收器,把那根接收線剪短。
玻璃房沒有垂直掉落。
裏面的旅客暫時安全。
鼓風大作,飛入耳中。
一個人眼疾手快,沖過去抓住了降谷零空中的手,但那人也因為降谷零而被帶下去。
“hiro!”降谷零的聲音被風卷入到雲層之中。
他們二人同時懸空,僅憑着景光的一只手,抓着一根搖搖欲墜的鋼筋。
疾風宛如狂狼,拍打在他們二人的身上。
那種極限的失重感,被厚重的風氣大量入侵,降谷零整個身體都處于一個沒有任何支力的狀态,而景光明顯也堅持不了太久。他抓着鋼筋的手越來越松、hiro的臉色也越來越吃力。
樓底下的尖叫聲起此彼伏。
他們呼吸的時候,都感覺那撲面而來的風,仿佛刀子似的挖割喉嚨裏面的肉。
“zero,撐、住——”景光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吃力。
他要抓不住了。
五指在一點點滑動、脫離鋼筋。
在手松開鋼筋的時候,一只女人的手穩穩抓住了景光。
伊達航正在摁住大野長河騰不開手,只有桑月能救他們!
桑月死死地抓住景光的手,她的胳膊被兩個男人的體重帶動,仿佛要脫臼了一樣疼痛難忍,可是她不能松手。
如果松手了的話。
景光和降谷零,都會沒命。
這可是30層樓的高度啊!
登高臺的頂樓挂着許多防鳥刺,桑月的手抓着其中一根倒刺,另一只手抓着景光,景光也沒有松開降谷零,他們三個人仿佛硬撐着這口氣,都祈求為對方的活命争取一點時間。
桑月半個身子也懸在空中,全靠着左手抓着防鳥刺護欄才沒有往前栽。
景光看着她的掙紮和咬牙,有些不安:“有栖……”
“再、堅持一下。”桑月咬着後槽牙。
她感覺自己的整個手臂好像都快要重力脫臼了。但盡管如此,她還是希望景光不要松開她的手。
在這一刻,桑月都快要忘記了如果警校五人組其中一人犧牲自己也會死掉的事了。
她只覺得,這兩個人不能死在這個地方,他們以後還有更多的事要做。
如果現在死了。那就太虧了。
防鳥刺上的倒刺并不鋒利,但是如果有重力拉扯,再鈍的刀子也可以割破皮膚。
倒刺紮入桑月的掌心肉,疼痛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