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第三十九章 ◇
◎散步◎
世界如何凄慘, 都不能影響一些人的早餐。
莉莉絲用銀子做的湯匙喝湯時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香味濃郁的熱湯流到胃裏讓她感到溫暖,但同時也讓她不自在,她的胃很舒服但心卻更加沉重。她沒有更高尚的反省, 只有朦朦胧胧的感受——現在任何人都不該有這樣的享受。
“你喜歡嗎?”對面的厄曼突然開口問她, 他看了眼她的湯。
莉莉絲回答說喜歡, 她還很殷勤地回報了他一個笑容。
厄曼看上去對這個笑容有些困惑,他只是說:“看來這個的确很符合你的胃口。”
莉莉絲維持着微笑, 像是為了證明他的話,她很快就把一碗湯喝得見底了。
厄曼沒有再說什麽, 他似乎不再關注她了,倆人安靜地用餐。
但其實厄曼心不在焉。他一直能聽到莉莉絲那邊勺子磕在碗上的叮當聲,還有她喝湯時發出的動靜。他覺得昏昏欲睡,慢慢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就像一根羽毛, 只需要一口氣就能飄起來, 他聽到了一種悅耳的鐘聲, 讓他備感安寧。差一點他就當真的閉上了眼。
睡覺會讓人上瘾, 特別像他這樣對睡眠虧欠太多的人。
厄曼振作精神, 他擡頭看向莉莉絲,她伏低的臉龐讓看上去十分肉感, 臉頰富有活力,讓人愉悅。他忍不住告訴她:“我最近睡得不錯。”
莉莉絲擡頭看着他,她說:“那很好。”她的語氣并不誇張,也沒有什麽別的意味, 但依然很小心。
厄曼突然清醒了一點, 他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麽。
莉莉絲卻主動和他說話了, 她的眼神在他臉上停了一秒, 帶着重量,接着她說:“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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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曼于是問:“我原來看起來什麽樣?”
陰沉,失落,沒有怒氣,只有暴戾,随時準備傷害別人。
“···原來你看起來很累,臉色不健康。”
原來在她眼裏他是這樣的?只是這樣嗎?
“但我感覺還不錯。”
莉莉絲沒有反駁,事實上她知道自己剛才說的這些話也是有可能讓厄曼不高興的。但其實她說這些話的目的是想讨好他。他有可能被這句話讨好,也有可能被這句話激怒,這并不稀奇。一句話有許多意思,聽的人會擇出他想要的。
她想和厄曼建立起良好的關系。也許不止良好的關系,她希望他信任她,或許再多點,她希望他暈頭轉向。
前提是如果瑞莎說的是真的。還有她感覺到的,那些微妙的試探和充滿矛盾的觸碰是真的,她憎恨自己那麽想,那似乎讓說她可以理解厄曼。但是如果那些事真的···那樣瘋狂的事是真的,那麽她是否能做些什麽?代替瑞莎,為了伊蓮娜,為了埃利斯···更為了她自己。
“你吃飽了嗎?”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厄曼再度開口,雖然莉莉絲剛才沒有接他的話,但是他不在意。過去她的沉默總有些尖銳的刺在裏頭,但現在他知道那些刺消失了。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辦到的,他一點兒都不了解女人。
莉莉絲只是搖了搖頭,她的眼神游移,但卻比以往更加誠實。
厄曼看着她又吃了點東西,然後在他吃完了盤子裏的食物之後才跟着放下了餐具。
他對她說:“你可以上去休息。”
莉莉絲跟着他站起來,她一直看着他,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厄曼觀察着她,他覺得她變得越來越生動,不容忽視,就像一幅畫正在上色。
她問:“你想一起走走嗎?”
他們上了三樓的宴會廳。
厄曼不想出門,他好像還沒法和莉莉絲一起走在大街上,他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讓他心悸。
“我們來過這裏。”厄曼說。
“是的。”莉莉絲回答,甚至當時她的恐懼和不安還殘留在這裏,她感受得到,還有從這裏出來之後發生的事她也記憶深刻。
厄曼卻恰恰相反,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麽,他只記得自己走在莉莉絲的身後。他們在這裏轉了好幾圈,他的眼前一直是莉莉絲的後背。
現在他們并肩走着,中間還隔着一定距離。
厄曼轉頭看過去,莉莉絲臉上心事重重。
厄曼又把頭轉回去,他現在什麽都沒想,因為她在他身邊的存在太過強烈,他感受着她,不可能分心。要在她遠離他之後他才能思考這是為什麽。
“謝謝你為我找來醫生。”莉莉絲說。
厄曼回答:“不客氣。”
莉莉絲張開嘴。
“我希望你健康。”厄曼又說。
莉莉絲看着他。
厄曼沒有和她對視,他問:“你的身體一直這麽虛弱嗎?”
虛弱?莉莉絲覺得這個詞太誇張。
她說:“其實我從未去過醫院,也沒有去找過醫生。”
“你從來不生病嗎?”厄曼問。
莉莉絲說:“它自己會好。”
厄曼明白了,莉莉絲能活到現在只是因為她足夠幸運。他突然冒出個毫無依據的念頭,如果他沒有來伯倫堡,她可能就會在這個冬天死去。
“你為什麽會做小偷?”厄曼問,他皺起眉,快速把腦子裏莉莉絲的失去活力的死相驅散。
“因為我只能做小偷。”莉莉絲說。
“除此之外你還能想象我可以做些什麽呢?”她又反問他,語氣并不是嘲諷。
厄曼認真想了想,他沒有想到一個可行的答案。
他過往認識的女人中沒有小偷,但是她們現在的身份也不是她們自己所選擇的,更多的是由她們的父親或者丈夫決定的。
這樣一想她們和莉莉絲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同。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莉莉絲提出一個請求。
她難得表現出一點好奇,厄曼不想拒絕,她會問什麽?
“你為什麽會成為一名軍人?”莉莉絲問。
厄曼有些意外,他說:“這個問題很多人問過我。”
“對不起。”莉莉絲說。
厄曼說:“不,你不需要道歉,我很樂意告訴你為什麽。”
“我小時候并不知道軍人究竟是什麽。後來在認識到軍隊的作用和意義之後,我發現自己迫不及待投身于其中。有人批評說我們是暴力的化身,只是披着人皮的戰争機器,說我們缺乏人性,且毫無美德。但我得說,這些正是我成為一名軍人的理由。以為我個人的經歷來說,有些事需要用一些不溫和的方法來才能解決。”
莉莉絲牢牢地記着最後一句話。
她其實還想問,那你來到伯倫堡是想要來解決什麽?
她覺得厄曼很可能會說出一些讓她覺得他是個無恥混蛋的話。
她依舊認為他只是個向往戰争的瘋子而已。
“士兵們不喜歡打仗。”厄曼說,“除了一些心懷叵測的政治家和商人,沒有人會喜歡戰争。”
“你也一樣嗎?”莉莉絲脫口而出。
厄曼停下腳步:“你認為我是個瘋子。”
“不!當然不!”莉莉絲連忙否認,盡力不要露出心虛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厄曼很生氣但又不能對她發洩,只能冷冷地看着她。
莉莉絲的臉色立刻又變得膽怯。
厄曼一直有個想法,他可以輕易地讓莉莉絲滾開,離他遠遠兒的,但是他無法逼她靠近。
所以他只能壓抑住怒氣,扭過頭不看她。
“我也不喜歡戰争。”厄曼說,“但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莉莉絲沒有說話。
厄曼用餘光瞥着她,她呆呆地聽着他的話。
他不再那麽生氣了,他解釋道:“我适應了那些秩序和規則,我每天都有要做的事,同時一直在思考,我更喜歡那樣度過我的一天。”
莉莉絲輕聲問:“那如果你現在還在蘭尼耶,你在幹什麽呢?”
“無所事事。”厄曼說,但他又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也又可能和費爾多一樣,喝酒聚會,每天都是酩酊大醉,不知道會在哪張床上醒來。”
莉莉絲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厄曼注意到了她的反應,她相信了嗎?他很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謊,他從未和費爾多一樣過。
“你在這裏過得快樂嗎?”莉莉絲的話打斷了他的想法。
厄曼一愣,快樂?他想,快樂,這個詞對他而言可真陌生。
這個問題也是,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人問過他。
他無法說自己快樂,但也不想說自己不快樂,他絕不是個憂傷的人,甚至憂傷這個詞都叫他反感。他目标明确,只想速戰速決。
“我不需要那種快樂。”他告訴她。
莉莉絲看上去一點都不驚訝,她似乎立刻就理解了他的話。
她很相信厄曼就是這樣的人,他不需要那種快樂,那種正常人的快樂。
但厄曼遲疑了片刻,又對她說:“但我希望我能睡個好覺。”
他的語氣很真誠,像是在懇求她什麽。
莉莉絲此時卻變得遲鈍了。但她還是允諾他,她說得很容易,以為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她說:“當然,今晚你還會做個美夢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