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嫉妒◎
往年這個時候莉莉絲該着急如何過冬了,通常她只能拆掉夏天的衣服,往中間塞一點她收集來的棉絮和幹草,再縫在一起,這樣勉強可以抵禦一下寒冷,不過當真正開始下雪的時候她就很少再出門了,因為她只有一雙皮鞋,是她割下錢包上的皮自己做的,這雙鞋是一塊厚一塊薄,顏色也深淺不一,夏天不透氣,冬天又漏風,還會滲水,她非常珍惜這雙鞋,很怕把它穿壞了。
今年冬天她不用為此擔心了,因為她得到了一雙新鞋。
一雙棕色的,鞋口處嵌着一圈兒灰色毛絨的皮靴,埃利斯說是他買的。
“你喜歡嗎?”他問。
莉莉絲捧着鞋子不知所措,她輕輕地撫摸着那圈兒毛,贊嘆它的柔軟。
“我一看到這雙鞋就知道很适合你。”埃利斯說,他脖子上也戴了一條毛皮圍巾,同樣是灰色的。“它們是一對兒。”他指了指自己的圍巾和莉莉絲的皮靴。
莉莉絲心不在焉,她的心頭突然湧上一股深深的憂慮,在這麽美好的時刻,但是她知道這憂慮毫無根據,只是她過去的生活給她留下的陰影,她從沒得到過禮物,也許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将自己的喜悅表達出來。
“我喜歡,謝謝你。”她感覺很別扭,都不好意思看埃利斯了。
埃利斯卻一直開朗地笑着,他說:“不客氣。”
莉莉絲的臉色不太好,她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看上去很沒有精神。
埃利斯想起之前莉莉絲提起的逃跑計劃,他以為她還沒有放棄,于是說:“不要再想什麽逃跑了,那是不可能的。”
莉莉絲說:“我知道不可能,可難道我們能一直待在這裏嗎?”
埃利斯不解地看着她。
莉莉絲語氣煩躁:“我是說,伯倫堡以後會變成蘭尼耶人的,我們要怎麽在這裏生活呢?和蘭尼耶人共處一室,聽他們的命令嗎?”
埃利斯無奈地看着她:“伯倫堡從來就不是我們的,蘭尼耶人和伯倫堡人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麽區別,我們原來怎麽生活,現在還是一樣,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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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絲也不知道,她想要逃跑的原因似乎不僅僅是因為厄曼給她的壓力,還有其他的一些事,她說不清,只是越來越不安。她知道埃利斯說的其實是對的,他們從來不是這裏的主人,也從未被誰當回事,他們靠這座城市産生的垃圾和廢料生活,蘭尼耶人的到來不會使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好,但也不會變得更壞。
埃利斯接着說:“而且我現在有了工作,我們以後會越來越好的,相信我。”
莉莉絲沒有說話,望着埃利斯熠熠生輝的眼睛,她無法說出任何讓他傷心的話,他們是不可分割的同伴,如果她連埃利斯都不相信,她還能相信誰呢?
于是莉莉絲點了點頭,埃利斯給了她一個感激的擁抱。
回到房間後,莉莉絲就穿上了新鞋,她感覺自己煥然一新,好像重新出生一回一樣,她的腳從未感到如此舒适,她的心情也因此變好了很多,這雙新鞋不僅給她的身體帶來了新的體驗,同時也給她的心靈帶來了新的希望,她又有力量去面對厄曼了。
厄曼最近着實讓她吃不消。他開始像個真正的病人一樣向她彙報自己的每天的健康情況,比如昨晚睡了多久這類,然後一本正經地詢問她的意見:“醫生,你覺得該怎麽辦?我需要吃藥嗎?”
這些問題總是讓莉莉絲備受煎熬。
不止如此,厄曼總是在半夜的她睡得最熟的時候把她叫過去“問診”,她最近都沒有睡過一個整覺,即使厄曼沒有打擾她,她也因為緊張而時不時驚醒。
莉莉絲認為厄曼是故意這樣做的,因為上次她說自己從來沒有失眠過,而他則常年睡不着,一個失眠患者對正常人産生嫉妒,莉莉絲覺得可以理解,不過她還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被人嫉妒,這讓她喜憂參半。
就在莉莉絲穿着新鞋子待在房間裏等待時,厄曼剛剛關上房間的窗戶。
剛才他看到在對面街角擁抱的一對男女,他對男人頭上戴的那頂藍帽子再熟悉不過,不過對男人的長相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但他應該見過他。
基恩今天來找他,說藍帽隊已經穩定下來。
“他們對待工作超乎尋常的積極。”基恩說這話時語氣很諷刺。
“嗚嗚!”狗叫聲喚回了厄曼的思緒,他走到桌子旁,彎腰撓了撓趴在桌子底下的魯比,魯比昂着大腦袋發出舒适的呼聲,自從上次看見莉莉絲和魯比在一起之後,他就把魯比帶到了樓上,只要他回來,魯比就會在他身旁。
魯比被撓的發出舒适的呼嚕聲。蘭尼耶的醫生說狗發出的呼嚕聲有催眠效果,會使人感到安寧,這也是他養狗的原因。不過現在厄曼懷疑這個說法只是胡扯,當時那名醫生被他逼得快瘋了,後面許多所謂的“療法”都是為了應付他的胡說八道。
當然這不能怪醫生,他是最糟糕的那種病人,不愛吃藥,不聽勸告,不配合治療,沒有醫生願意和他打交道,醫生看到他只會頭疼。
“不過現在我們有了一位好醫生,對不對?”厄曼拍着魯比的腦袋開着玩笑,魯比伸長舌頭看着他。
厄曼問道:“你喜歡她嗎?”
魯比沒有出聲,它當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厄曼揪住它的耳朵,叮囑道:“不要讓她傷害你。”
魯比哼唧了一聲,忽然猛地甩起了腦袋,甩得兩個耳朵啪嗒啪嗒地打在了厄曼的手上。厄曼“噓”了一聲,它又乖順下來,伏在地上眼睛朝上望着他。厄曼把它從頭到腳撫摸了一遍,然後起身打開了門,他叫來女仆,請她去把莉莉絲醫生叫過來。
莉莉絲來到樓上,只有一間屋子的門是敞開着,她走過去先站在門外敲了下門,厄曼對她說“請進”。
厄曼已經換下了軍裝,他穿着睡袍,腰帶系得緊緊的,他坐在寬大的皮絨躺椅上,身後的不遠處放着書櫃和桌子,屋子裏另一側還擺着一架鋼琴,琴蓋是翻開的,上面還放着曲譜,似乎彈琴的人才剛剛離開。
“我昨晚睡了兩個小時。”厄曼迫不及待地告訴她這個消息,顯然兩個小時的睡眠對他來說已經是值得炫耀的了。
莉莉絲瞟了一眼躺在他椅子旁邊的狗,熱情地回應道:“非常好!比前天晚上多了一個小時。”
即使是躺椅,他也沒有躺下去,那他為什麽要坐在上面?這才是莉莉絲真正感興趣的事。
厄曼問道:“你昨晚睡得好嗎?”
莉莉絲警覺起來,她裝作并不在乎這種事兒一樣:“不太好。”
厄曼興致勃勃地問:“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你!因為你故意不讓我睡覺,因為你是個變态,你見不得別人在任何一方面強過你,連睡眠也不行!莉莉絲在心裏氣憤地大喊大叫。
她回答說:“我昨晚看書看得比較晚。”
“看了什麽書?”厄曼問。
“醫學書,我在找有沒有辦法治好您的失眠症。”
“那你找到了嗎?”
“有一些進展。”
“看來我就只需要耐心等着就好。”厄曼微笑着。
莉莉絲表現得很自信。
厄曼望着她,他的表情越來越冷酷,綠眼睛閃閃爍爍,像地獄門前的火光。
莉莉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臉上發麻,冷汗直冒,腦子裏飛速地翻檢着自己剛才說的話,她犯了什麽錯?
“你在騙我。”厄曼語氣肯定。
莉莉絲立刻否認:“我絕對沒有騙您!我保證。”
厄曼起身走到她面前:“我看過很多醫生,他們不會像你這樣說話,你總是在給我希望。”
莉莉絲感覺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秒,她不知道自己在聽到這句話時是什麽表情,她只能盯着厄曼,像被踩住尾巴的老鼠,渾身僵直,掙紮不得地躺在天敵的利爪下。
也許她該趁現在求饒,但有用嗎?
莉莉絲悄悄地把右手藏在身後,然後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腿,疼痛使她清醒,她努力鎮定,開口道:“我不知道您以前遇見的醫生是什麽樣的,但我不認為自己非要和他們相同,而且我想,正因為我和他們不同,您才更應該讓我試一試不是嗎?也許我就是那個能幫助您的人。”
厄曼盯着她,目光像冰錐一樣鑿着她。
下一秒他就會叫奇奧進來殺了她,莉莉絲想,或許他也可以親自動手。
“好吧,也許是我見的醫生太少了,對不起。”厄曼突然道歉,他後退了一步,不再逼迫似地注視着她。
“沒關系。”莉莉絲錯愕地看着他,她冒出個想法——厄曼似乎在享受她的恐懼。
厄曼坐回椅子上,他微微往後靠了靠,姿勢比剛才看起來放松了些。
他說:“其實,我希望你是特別的那個。”他嘆口氣,皺起眉毛,莉莉絲分不清他是在表演還是真的在苦惱,他對她說:“你知道失眠是什麽感覺嗎?全世界都睡着了,只有你一個人醒着,黑夜漫長又寂靜,無可依靠,焦急,憤怒,最後對一切産生恨意。”
恨意?
莉莉絲更用力地掐自己,痛得她雞皮疙瘩起來了,她用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道:“請放心,我一定會治好您的失眠的,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厄曼露出笑容,像個寬和大量的聖人那般,他說:“不用擔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對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