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電話那頭略頓了下,在她溫聲細語的詢問裏,漸漸多說了些。
“怎麽會,傑他只是有些沉默,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并不是讨厭你。至于會撇開你獨自行動,大概是出于危險性的考慮……他最近也有些累,可能确實不太能考慮到你的感受,我替他向您道歉。”
“……您并沒有做錯什麽,改進就更是無從談起了,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你說想嘗試看看堅持自己的想法,做到監督該做的事?我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傑的話可能和一般咒術師的情況稍有不同……我建議你盡量不要違逆他的意願。”
“就算只是單純從安全方面考慮,請你務必保重自己。”
電話的另一頭,伏原亞美拿着手機,露出微有疑惑的神情。
“安全方面考慮……”
她回味着這句話,奇怪道:“前後語境的原因嗎,怎麽聽起來倒像是在提醒我小心夏油君一樣。”
但這怎麽可能呢?
夏油傑固然有些沉默陰郁,卻是個那樣年輕有為的可靠咒術師,況且他們這對情侶的感情很好,大野希音怎麽會暗示我小心他呢?
唉呀,果然是最近跑太多地方,累得連腦子都不好用了嗎?
伏原亞美伸出雙手,啪啪啪地拍了自己的臉頰幾下,大聲道:“振奮一點,夏天都過去了,你還犯什麽困啊!”
“比起你這個只是做協助和文職工作的家夥,不是每次都要深入事件發生地,身體力行解決詛咒的夏油君更辛苦嗎!”
所以他身上偶然出現的那種陰沉氣息,讓人忌憚的氛圍,果然也是太累了的緣故吧?
伏原亞美回憶了一番,幾乎就快要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要知道,他們監督也是經過專業訓練的,知道自己輔助的咒術師因為長期游走于生死邊緣,做祓除詛咒的工作,面臨的精神壓力也非同一般——咒術師多半是些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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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前輩說過的話,突兀地響起在她耳邊。
“不過夏油君真的是超規格的強大和可靠,每次都能把任務完成得超完美。”
回想起同僚交流時聽到的各種抱怨,咒術師能力不足,反而把壓力發洩到身邊的監督上,甚至要求監督給予一定的武力支援。
另外還有一年中已經換了三次咒術師跟随的倒黴家夥,伏原亞美覺得自己實在算是幸運。
況且,“夏油君雖然更陰沉了點,但人也變得成熟不少。”
年輕女性微紅了臉,有些出神地想,而且相當帥氣啊。
所以就算是大野桑那樣各方面都接近完美的女孩子,也會不放心自己的男朋友,事無巨細,小心查崗啊。
畢竟是少年少女的青春啊。
硝子抽好煙回來醫務室裏,對好友道:“最近太累了,趁現在有空閑,我去找夜蛾申請一下,咱們出去逛街吧,順便在外面吃晚飯好了。”
希音點點頭,剛要答應下來,手機鈴就響了,是男朋友的電話。
她拿起手機接聽。
“咦,你已經回來啦,不是說起碼要明天上午嗎?”
“說什麽呢,當然不會不歡迎你了……”
于是硝子便看到好友抱歉地沖她比了個手勢,接着電話飛奔出去。
兩天不見的男朋友依舊是那副陰郁中帶着些許疲憊的模樣,看到女友,眉眼間才透露出高興的意味,舉起右手笑道,“希音,這幾天忙嗎?”
“還好,反正我也只是打打下手幫忙而已。”
希音拉着他在路邊長椅坐下,“你呢,趕行程夜裏都在新幹線上,沒睡好吧?”
他這次任務之所以會離開高專兩三天,倒不是因為去的地方遠,而是剛完成一項任務,就被臨時通知下來的任務支去了另一個地方。
最近這種狀況格外得多。
夏油傑呼出口氣來,倒是沒有逞強:“确實有些累呢。”
他伸展右臂搭在女友肩上,拿左手按着眉心,一副累到不行的樣子。
“那,那要回去睡一會嗎,到晚飯的時候我來叫你?”
夏油傑望着她搖搖頭:“不,就這樣陪陪我就好。”
他的頭發沒有紮出來,半長不短的碎發散亂着披散在頸後,整個人的眉眼顯出頹廢和陰郁。
那疲憊到不想說話,但想安定下來得到安慰的氣氛完整地傳達給了女友,她笑着點點頭。
“這次出去收集了幾只詛咒?”
她問:“拿出來給我看看。”
夏油傑說:“沒幾只,都吞下去了。”
“少騙人了。”
女朋友嘻嘻哈哈地掏他的衣兜,被他一臉受不了的攔住,然後他果然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五六只核。
夏油傑只會在确認安全,無人打擾的環境裏吞食咒靈核,就像野獸藏起他相對脆弱的腹部,從不曝露于人前。
希音把玩了幾下這幾只核,就見夏油傑的眼神帶着些許緊張盯着她看。
人都有些逆反心理,希音也不例外,看他那麽緊張,她就越是要玩。
于是用手指拈起一顆湊在眼前仔細打量起來。
核是完全不透光也不反光的暗黑球體,表面還帶着微弱的彈性,如果遺失在外面被人撿到,也許會疑心是什麽無趣的玩具。
拿鼻子去嗅,也聞不到任何味道。
做為咒術師的感知告訴希音,這個球體裏封存着咒力,但非常安定平穩。
她作勢要放進嘴裏,被夏油傑眼疾手快地用手擋住。
“這東西可不能亂吃啊。”他有些緊張。
“你非得把它吃下去?”希音拈着它,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男友看。
“嗯。”夏油傑不明所以地點頭。
“那我來喂你好了,反正你是吞下去的,要不要試試看淋一點果醬,把味道蓋住呢。”
雖然知道核實際上沒有味道,她依舊帶着些惡趣味如此建議。
“那可太糟糕了。”夏油傑搖頭苦笑,“想一想就是讓人做惡夢的味道啊。”
“那我來喂你吧。”
女友用不容拒絕的目光盯着他看,“痛苦的事情快點解決掉,然後盡快擺脫它。”
夏油傑遲疑了下,點了點頭。
他脖子後仰,搭在椅背上,臉對着天空,微張開嘴。
希音把咒靈球用手指推到他嘴裏,看着他娴熟地,咕咚一口咽下去。
喉節滾動,眉頭簇起,臉上是被極惡地獄懲罰般的痛苦神色,昭示着對于咒靈操使而言,收服詛咒,馭使它永遠是件需要蒙受苦難的事。
希音看着他,悲憫又有些漠然地想,你幾乎是從生下來就注定要背負重擔,承受痛苦的。
你從前不覺得疲憊,現在卻常常覺得累……這是因為你在動搖,在質疑。
逐漸動搖的信念像搖擺不定的天平,不知最終要落向何處,何等境地。
你在質疑自己長期以往走來的路,是否還有必要,是否依舊正确。
出現裂縫的信念逐漸不能支撐長久以來忍耐痛苦的你,我也亦是如此……可能被延長的終究只是痛苦而已。
然而即便如此,即使如此,我依舊貪戀着這一刻,也許很久很久之後,我也依舊會銘記珍惜着它。
咒靈球一個接一個被女朋友喂進去,就算習慣忍耐了的夏油傑也一時間腦袋發懵。
希音看着他像個溺水的人奮力向水面游去般掙紮痛苦,最後露出劫後餘生似得,卻又絕對稱不上解脫愉悅的神情。
“傑太辛苦了。”她忍不住感慨一聲。
夏油傑嘆息着回應她:“還差得遠呢。”
希音側過頭捧住男友的臉,挨近過去,鼻子快碰到一起的時候,被夏油傑捂着嘴擋住了。
“很糟糕啊,超髒的。”他說,“不要這種時候突然……”
“哪有,”在這方面熱情任性的女朋友很不滿意,“我們在一起這麽久了,為什麽想吻自己的男朋友還要挑時間呢?”
“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想做就要做嗎?”
她不光是這樣說的,而且也是這樣做的。
兩個人挨在一起嘻嘻哈哈,你擋我追着玩了會兒,夏油傑受不了了,兜頭蓋腦地把女友抱進懷裏,按在胸前。
可是這樣希音就聽話了嗎?才不是呢。她張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
“你是小狗啊,牙齒這麽利。”
夏油傑放開她,擡起她的下巴打量她兩眼,帶着笑意打趣她。
希音微張了下嘴,讓他看自己的虎牙。
“還不錯吧。”她說。
夏油傑無奈地低頭凝望她,最後傾身在她額頭和眼睫上落下輕盈的,一觸即分的吻。
無奈的,溫柔的,感傷的,喜悅的。
夏油傑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的溫柔。
就算是大野希音這樣魔女般的女人,亦要如此般由衷感嘆。
“還是很累吧?”
她看着眉宇間依舊帶着無法散去的陰郁的男友,輕聲問。
夏油傑無聲地點點頭。
希音說:“那就在這裏睡一會好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膝蓋:“既然不肯回房間去,那就将就一下,枕在我腿上好了。”
“這是不是不太好啊,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夏油傑苦笑着說。
“會嗎?”
希音歪了下腦袋,“就算像小孩子好了,偶爾當個小孩子,也不是什麽糟糕的事吧。”
這話聽起來也沒什麽不對啊。
夏油傑于是在長椅上躺下,頭枕在女友的膝上,安靜地阖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