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對咒術師這個群體而言,執行力強一定是大部分人都具備的優點。
因為他們明白珍貴的事物比想像中更加脆弱,意外總是突然而至。
夏油傑總結出他的‘恐怖片之旅’的具體路線,少說也要花十天左右的時間,于是向夜蛾請了假,收拾行囊出發了。
希音也請假了,倒不是要跟着男朋友,而是打算回大野宅一趟。
五條悟想和夏油傑一起出發,想也知道,實地探秘比悶在房間裏看恐怖片有趣多了!
可惜夜蛾不批他的假。
“你們倆也不是連體嬰啊!”
他額上青筋跳得歡快,“人家女朋友都沒說要請十天假跟着一起去!”
因為知道你肯定不會答應啊。
希音溫柔但不走心地哄他:“雖然最近很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任務,傑不在,悟你就更要留在高專了。”
五條悟露出‘我知道不應該但就是不爽’的表情。
“傑,要記得拍照片發到群裏,還有,記得買特産回來。”
他手搭在同學肩上吩咐,活像他是要出去旅行,“遇到驚險的畫面也別愣着,記得錄像。”
傑笑眯眯地說:“我一定帶特産回來,你要是喜歡,晚上還可以和它一起睡。”
兩個人嘿嘿對笑了會兒,五條悟轉頭對希音說:“你老家也在京都吧,啧,京都那地方無聊的很。”
五條家也在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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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幾家老牌子的伴手禮還是很不錯的,既然回去,那就……”
眼看這家夥就要把店鋪名念出來差使他女朋友買點心了,夏油傑連忙右手拖着行禮箱,左手牽着希音離開校門。
可惜他們的行程路線實在是相差甚遠,乘上新幹線就分開了。
大野家位于京都郊區,下了新幹線再坐公交車,然後還要走一段路。
歷史氛圍頗重的和式宅院說來也沒什麽出奇的地方——大野家說是沒落,其實也不曾有過什麽輝煌的時候,倒是生命力頑強,綿延至今這點值得稱道。
“大小姐回來啦!”
打掃院子的仆婦見到希音,驚喜地叫出聲來,接着從屋子叫出個和她差不多年紀,同樣做下女打扮的清麗少女,迎接她進來。
這是一直照顧她的笙蘭,類似于貼身侍女,
可惜希音和大野家的人都不算親厚,就算和她,也只是稱得上熟稔。
笙蘭接過希音的行禮箱,陪同她進去裏宅,順便詢問她的近況。
希音只說一切都好,然後禮貌性地問她家裏如何。
在日本,咒術世家維持着相對古老封閉的生存環境,年輕人會出去念書的比例不超過三成,家族興盛與否的标志通常看咒術師的數量。
祓除詛咒能得到相當數量的津貼,二級以上的咒術師養活十數人都不成問題。
大野家除了一脈單傳的族長嫡支,其餘術師多是式神使,沒有什麽稱道之處,但方便實用又安全。
如今大野家算得上咒術師的族人不過十幾,好在整個家族不足百人,前面幾代族長還頗有遠見,懂得積攢錢財,寬裕時積極置辦産業店鋪,如今雖然有不少因歷史原因或者經營不善折損了,但大半還是遺留下來,惠澤後人,讓大野家能過上相對寬裕的生活。
“須薇前不久生産了,是個男孩,聽長輩說咒力量相當不錯,是好苗子呢。”
笙蘭勤快嘴甜,她知道希音其實不太關心大野家的庶務,便只撿些新鮮好聽的道給她聽,等把她引到一間紙門緊合的和室外,便恭敬地退到一旁了。
希音上前敲門,等了會兒無人應聲,就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大白天也緊閉着窗戶的房間裏點着昏暗的煤油燈,臉上布滿褶皺的枯瘦老者跪坐在廳堂裏側的案幾後,耷拉着眼皮一動不動,讓人疑心他還有沒有氣。
直到希音走到他面前跪坐下去,老人才撩起眼皮,用混濁的眼珠子盯她一眼,慢吞吞地說:“大小姐之前寄信回家,說要提前接受三福祝禮。”
“是呢。”
“不會太心急了嗎?”
“怎麽會呢,反正我遲早要做當主的,提前接受也未嘗不可。”
“你一向膽子很大而且很有主見。”
老者哂道:“那就定在今晚好了,舟車勞頓,大小姐先回去休息。”
儀式在午夜舉行。
全大野的人,都手持燭火參與祝禮,看起來很隆重,但真正的儀式其實非常簡單。
希音只需要手捧燭火,在平常都是封閉狀态,唯有一代一次的祝禮時才會開啓的密室中完整地走上一個來回,再離開就好。
當窄小的房門在身後合攏,把希音同門後的族人隔開,她有種仿佛置身于異度空間的錯覺。
聽說很久之前,有外人對大野的祝禮儀式感興趣,自持武力硬闖進來,結果不光沒得到實惠,反倒丢了性命。
據說遺體上有被蛇蟲噬咬的痕跡。
盡量不要看房間除了牆之外的其他地方,想到這句囑咐,希音舉高燭火貼牆行走。
在只能照亮周身一兩米的燭光映照下,隐約能窺見牆壁上惟妙惟肖,面積巨大的壁畫,分別是蠍子、蜈蚣和蛇。
也許是氛圍使然,她漸漸聽到房間裏傳來蟲類攢動的聲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失。
壁畫中,黑色的長蛇占比最大,希音覺得四面牆壁裏,那蜿蜒蛇影至少占據了兩面牆,以至于等她走完一圈,推開房門邁出去之後,腦海中都清晰地映着蛇冰冷邪異的眼睛。
族人之前,年過半百的秀雅婦人上前一步,端着燭火湊近打量希音,臉上綻出驚喜的笑容。
“恭喜大小姐,禮祝成功了,您得到的祝福是常青!”
我果然很不走運,被最不想要的選中了,希音面無表情地想。
咒術師常與不幸做伴,祝福也常與詛咒相通。
分為福靈、傍身和常青三種的三福祝禮也不例外。
若加蒙福靈,咒力量會番上兩番,便據說得到這項禮祝的最後都是病死的,比如希音的父親。
若得到的是傍身,體質會得到強化,據說強度堪比犧牲大部分咒力強化身體的天與咒縛,而且不會損益咒力量,但據說很容易死于争鬥。
相比之下,好像是常青最劃算。
得到此項禮祝的,壽命是尋常人的三倍。
時間象征着權威和智慧,得到它的大野當主,通常能讓家族更加興盛,因此族人們才這樣高興。
而據傳它帶來的詛咒,是不幸。
不幸如影,常伴吾身,我早就知道自己要擁抱着它一起死去,但為了增強實力特地回來提前儀式,如今得到這個結果,真令人不愉呢。
希音不由如此想道。
假期還有一天半,事情雖然辦得不好但也有了了結,希音不想繼續留在大野家了,第二天上午就拖着行禮趕去車站,在LINK上确認了男友接下來的行程,然後打了車票。
坐了幾小時車,臨近中午,她在長野下了車。
這座城市圍抱于山林之間。
惡意怨念滋生的詛咒常誕生于人群聚集之地,假想咒靈則多滋生于人跡稀疏的地方,夏油傑的這一站目的地正在山林裏。
希音站在公交車站牌前研究路線,計算了下路程上要耗費的時間,決定先在市區吃完午飯再去。
她站在十字路口,視線漫無目的地掠過來往人流,最後凝注到其中一個年輕男人身上。
為什麽獨獨留意到他呢?
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在溫馴麻木的魚群裏突然看到一尾鯊魚,它游弋而來,姿态散漫,周身卻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界限,泾渭分明地把它與其他或大或小的魚類分隔開來。
這家夥絕對會帶來不幸,會制造不幸。
或者說,他本來就置身在不幸的旋渦裏。
這個莫名吸引了希音全部心神的男人穿着黑背心和休閑褲,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神色,神經卻很敏感,希音的視線停在他身上不過幾秒,他就若有所覺,向她的方向回以注視。
兩個人隔着人流彼此對望,誰都沒有移開視線。
我應該在哪裏見過他,我在什麽時候見過他?
希音這樣想着,對他露出娴熟的,羞怯而溫柔的笑容。
那男人似乎得到了某種确認,單手握住肩包的帶子向她走來,俊秀又太過瘦削,因此顯得鋒銳的面容逐漸清晰,停在她的面前。
“真巧,居然在這裏遇見你。你看起來像個有錢大小姐,最近我手頭緊,不如請我吃頓飯吧。”
他漫不經心又理所當然地說。
“好啊。”希音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再之後才終于想起了他是誰——甚爾,禪院甚爾。
上次見到甚爾,大概是□□年前的事了。
那時她多大,七歲還是八歲?怎麽想都有些記不清了。
昔時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家夥已經完全脫去稚氣,變成成熟健壯的男人了。
同樣見長的,大概還有他的臉皮。
得到許可後,甚爾就毫不客氣地帶着希音卻了附近最貴的一家牛排店,點了大餐打算大快朵頤一頓。
他用餐刀切着牛肉,切得很大塊,然後用刀叉着塞進嘴裏,咀嚼的動作也非常迅速,希音略一分神的功夫,他就已經吃掉小半塊牛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