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七枚精魂石
小姑娘一雙眸子睜得大大的，裏面是真誠的不解和疑惑，不見一點雜質，純淨如瑤池最深處的水波。
這真誠和純淨瞬間将蕭離擊倒，好似酷暑時分當頭給了他一桶冰水，渾身上下都涼透了。
他的女兒，是真的把他當陌生人啊！
偏偏，他還沒有任何理由去反駁。
甚至小女兒會流落無盡海，孤苦伶仃地長大，也是他害的。
但是……
眼看青兮掉頭就走，蕭離急忙跟上，急匆匆地道：“我唯一的妻兒就是你娘和你，還有你姐姐，沒有別人！我沒有再娶！青兮你就原諒父親吧，好不好？”
“你在說什麽？”青兮覺得真是不可思議，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你沒有和胡霓裳睡覺然後生了個女兒嗎？聽說好像是叫蕭不悔？你說的沒有別人，是說你把她們倆都殺了嗎？”
活生生存在的人，怎麽能說沒有呢？
蕭離一時語塞：“我，我……”
青兮上下打量了蕭離一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娘都跟我說了，你一直不告訴她睡沒睡，她非常生氣，日思夜想都好像有人拿刀戳她的心，疼得不得了。渴求一個答案而不得，多痛苦呀。”
蕭離：“你一個小姑娘怎麽能張口閉口……的，我真的是有苦衷……”
青兮将手中又燃盡的煙花扔掉，露出個得意的笑，說道：“後來我就告訴娘我想的答案，娘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心情很快就好了。”
蕭離心中惴惴，小心翼翼道：“你說了什麽？告訴父親，好不好？”
青兮眼睛彎彎，笑容狡黠：“你猜？”
看蕭離還要追問，青兮把最後一只煙花也遞了出去：“你別跟着我了，你自己也知道為什麽，事實就是這樣，不要去想什麽前因，畢竟想清想不清，都得承擔後果呀。你說對不對，上神？”
說完飄然離去，像風中的蝴蝶般從蕭離身邊翩跹飛過。
蕭離這次沒有再伸手阻攔，只是靜靜站在這空無一人的街口，望着青兮蹦蹦跳跳的背影，眼中頭一次出現了迷茫。
真的，已經無法挽回了嗎？
不管蕭離如何在心裏百轉千回，青兮兀自開開心心地回了家，進門就被濃郁的香味兒包圍，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瑭！你真是太棒了！”
看青兮喜歡，瑭也很是開心，難得露出個非常明顯的笑容，道：“回來了就好，等你一起放鞭炮呢。”
青兮将早就買好的鞭炮挂起來，和瑭一起點了火，兩人在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互相道新年快樂，眉眼間皆是喜悅。
将過年的步驟走一遍之後，青兮才開始每日聊天日常，興致勃勃地道：“瑭瑭瑭！你知道我今天遇見誰了嗎？”
瑭其實并不好奇，但還是配合着道：“誰呀？”
青兮指了指天上：“蕭離上神，我遇到他了。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呢，我忘了告訴你，蕭離上神就是我娘的前夫，也是我的生父。”
瑭：“那一定是他來找你了。”從沒聽青兮提過她的父親，看來是真的沒什麽印象。
青兮：“對呀，他在西山寺外面攔住了我，不然我早就回來了。”
瑭頓了頓：“他是想帶你回天庭麽？”
青兮搖頭：“當然不是呀，蕭離上神和我娘已經分開了，我現在只是我娘的女兒，我姐姐的妹妹，他可沒權利帶我走。天庭的天條律法我學得可好了！像我這樣的，就歸屬于母親，跟父親沒什麽關系啦。”
瑭：“……你真是好學又聰明。”
青兮更加得意：“那是當然啦。”
她在無盡海飄蕩百年，獲得的傳承記憶也不完整，青風和青萍将她找回去後，很快就發現她在常識方面欠缺頗多，想了想幹脆先學天條，一來是認字，二來是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起碼不犯大錯。
至于人情世故世情練達之類的，那只能等青兮長大後再慢慢體會了。
誰也沒想到，青兮熟悉天條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家這點事兒分析個底掉，還特意問過青風和青萍自己分析的對不對，把兩只成年青鸾驚得目瞪口呆，細細思量後又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便把當年舊事的來龍去脈和以後的打算都說給青兮。
在演練或者說模拟過很多次之後，青兮已經完全知道面對蕭離該用什麽态度對待了。
（青萍：不枉我夾帶私貨讓妹妹站在正義的一邊！）
“我娘生我的時候特別痛苦，她那時候很傷心，現在好多了。”雖然從不曾對母親和姐姐之外的人說過這些事，青兮對着瑭卻什麽都想告訴他，“我姐姐也很生氣，雖然她瞞着我，但是我知道她去人間揍狐貍了。”
瑭摸摸青兮的小腦袋，道：“難為你了。”還能長成這麽開朗活潑的性子，又純真又善良又心軟。
青兮蹭蹭瑭的手心，覺得舒服又蹭了幾下：“我不難過呀，因為我沒見過蕭上神，自然也沒有感情，沒有愛，就沒有恨呀。現在這樣做陌路人，我覺得就挺好的，倒是我娘覺得很難過。”
瑭想了想這段時間在人間的見聞，猜測道：“你母親可能是覺得你小小年紀就沒了父親的保護，心疼你吧。”
青兮瞪大眼睛：“當然不是！我娘說過，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我為什麽不是遺腹子，那樣她就能一心一意保護我了。”
瑭：……這麽看來青兮她娘最大的遺憾可能是沒捅死青兮她爹啊。
眼看再說下去要說出什麽不得了的內幕，瑭機智地轉移了話題，和青兮講起了人間各個地方不同的風俗。
瑭的聲音真好聽呀～
青兮聽着聽着，嘴角彎彎的睡着了。
天快亮了小家夥卻睡了，自己的聲音就這麽能助眠嗎？瑭無奈一笑，小心地抱起青兮将她放回房間裏，又蓋上被子，在枕頭旁放了壓歲錢，這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就在剛剛，他感應到第七枚精魂石的下落了。
***
陳國皇宮，燈火通明，卻絲毫沒有過年的氣氛，只有女子的痛呼聲一陣陣響起。
“啊！好痛啊！”
“娘娘用力！小殿下就快出生了！”
裝飾華美的偏殿裏，接生醫女大聲鼓勁兒，手上也在小心地推拿，只是生産這道鬼門關并不因貧賤富貴而有任何差異，産床上的女子疼得渾身冷汗濕透也沒有将孩子生下來。
透過女人高高鼓起的肚子，瑭清楚的看到瑩瑩綠光若隐若現。
那是他的精魂石。
不知怎麽搞的，竟然和這個嬰兒同在母腹了。
看起來，應該在嬰兒的肚子裏。
如果這嬰兒生不下來，他可以在他死去後順手拿走精魂石，神不知鬼不覺，沒有一絲麻煩。
可是……
“我娘生我的時候特別痛苦”，青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像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小姑娘雖然沒多說，他卻能看出來，她深藏于心底的自責，自責不能分擔自己母親的痛苦，更自責這痛苦是她帶來的。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其實孩子的心，因其格外純淨，更加叫人憐愛。
如果青兮在——瑭眨了眨眼睛，看到精魂石的光芒淡了下去，這嬰兒，已經沒有多少活力了——
仿佛慢動作一般，瑭緩緩伸出手，朝着産房內劃出個手勢，點點光芒飄散而去，迅速落入苦苦掙紮的産婦體內。
偏殿外，胡子花白的老太醫正和高高在上的皇帝小聲彙報：“胎位不正，很可能生不下來，再這樣下去，不但皇後娘娘命在旦夕，小殿下也是兇多吉少。陛下您要早作決斷啊。”
而立之年的帝王滿臉疲憊，想到不安分的兄弟、虎視眈眈的叔伯，還有朝堂上天天勸他沒有嫡子也要先生庶子穩固皇權的大臣們，只覺得心頭墜了鉛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半晌，終于低低地下了命令：“再看看，再等……再等半個時辰，還不行的話，就，就——”
一聲嘹亮的啼哭打破了皇帝的話，也打破了皇宮中壓抑的氣氛。
“生了！是個皇子！”醫女大聲報喜，有條不紊地給新生兒擦洗身體，用柔軟的錦緞包裹起來。
皇帝接過這小小的襁褓，看着新生兒又紅又皺的臉，聽着那震破耳膜的哭聲，歡喜得紅了眼眶，這是他的長子，他的嫡長子！
他要把這個孩子封為太子，把江山傳承給他！給這孩子，一個太平盛世！
産房內，終于生下第一胎的皇後娘娘力竭昏迷，嘴角卻挂着幸福的笑。
訓練有素的醫女各司其職，開始産後的服侍和照料。
瑭懸空而立，看了那新出生的嬰孩好幾眼，也沒看出有什麽可愛之處，倒是精魂石确在這孩子的腹中，流光溢彩。
瑭想了想，終是施法将精魂石的存在遮掩起來，這才轉身離去。
凡人壽命短暫，他便等一等又何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