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父與女
青兮成功化形後的興奮勁頭直到除夕都沒消褪，挂完燈籠後興致勃勃地問瑭要不要明天一起去姐姐家走親戚，捎帶吃餃子。
化形後可以光明正大聽凡人說話，她又學到不少新詞兒。
瑭果斷拒絕了：“陳國有風俗，初一這天不能互相串門，可以自己家出門，你姐姐肯定會跟着你姐夫一起去祭祖。”
青兮并不曾參加過這種儀式，纏着瑭問來問去。瑭便詳細解釋了下祭祖之事，末了總結道：“大凡這世上生靈，都是希望自己能永久存在的，或者是肉身不滅，或者是名聲永存。凡人更是如此，但是他們壽命不過百年，不能肉身永存。多數人也是庸庸碌碌，不能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于是就格外看重子嗣，靠後代的繁衍生息來達到另一種層次的‘永存’。雖然早已投胎轉世，至少每年還有人祭祀他們。”
“在凡人之中，衛晏倒是非常難得，看得很開。”
青兮從沒見瑭誇獎過誰，沒想到竟然對衛晏這麽欣賞，好奇道：“你很喜歡衛姐夫嗎？”
瑭嘴角抽了抽：“不是喜歡，只是欣賞他的豁達，上次無意間聽到，他安慰你姐姐，說不要孩子也很好。看他的命數，已經沒有子嗣了。”
青兮大為好奇：“瑭你還會算命！”
瑭：“……不是算，是看。”
青兮指指自己：“那你看看我呗？”
瑭：“……命數是很玄妙的，不能輕易看，仙人看凡人的更為随意一些，不會折損功德。”
青兮想了想，道：“那你看，如果我姐姐沒有悄悄下凡和衛姐夫在一起，他的命數應該是什麽樣子呀？”
瑭微微一笑：“衛晏的命數比較奇特，有幾分仙緣。認真說起來，他本來就沒什麽子嗣緣，如果沒有你姐姐，他原該是一代高僧的，就是西山寺了無大師的弟子。”
只是這未來高僧現在每日嬌妻在側，在滾滾紅塵中不亦樂乎，已經和了無大師無緣了。
了無大師的師父，的确是一語成谶。
“啊竟然還和了無大師有關！”青兮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叫道，“我想到了！我明天要去西山寺燒頭香！我飛得這麽快，肯定沒人搶過我！”
沒想到小姑娘思維跳躍這麽快，瑭輕笑出聲，道：“那就去吧，記得多帶香油錢，也算給了無一點安慰。我就在家裏等你，正好把燒鵝做好。”
青兮開心無比：“瑭你真好！”
她最幸運的事情，就是當年一頭撞到瑭身上！(^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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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頭香要搶在新年的第一刻，也就是子時，是以沒過多久青兮就打包好迫不及待出發了。
天很黑，對青鸾來說卻不算什麽，青兮僞裝成小灰鳥，飛得好似一枝離弦的箭，很快就到了西山寺。
她已經學會完整的變化之術——瑭堅持要求先學這個——能夠在化形的同時随心所欲變換衣物，于是找了個僻靜地方化成一身藍衣的小姑娘，興沖沖往萬佛殿跑去。
結果被熙熙攘攘的凡人給震驚了。
原來已經有不少達官顯貴通宵達旦地趕過來了，還帶着仆人和行李，就等着新年一到立馬敲鐘燒香。
人雖多，卻都輕手輕腳的，不敢放肆，只湊近了小聲交談。
“我家老爺今年非要來敲第一下鐘，為這個可是準備了一萬兩香油錢呢。”
“我們家是定了燒頭香，早早捐了五千兩香油錢。”
悄悄旁聽的青兮：……了無大師真有錢啊。
捏捏荷包裏的十兩銀子，青兮頓感氣短，況且人家都“買”下燒頭香的權利了，她也不好跟凡人争搶，遂施了個隐身法術，在鐘聲敲響的瞬間悄悄上了三炷香，對着佛像拜了拜，轉身離開。
剛剛走到小路上，就被人攔住了。
對方是個相貌很好的男人，突然現出身形，站在棵枯樹下，輕聲道：“青兮，我等你很久了。”
青兮大叫一聲：“鬼啊！”撒腿就跑。
跑了兩步發現還在原地，那個突然冒出來吓人的男人正一臉無奈地看着她，道：“我不是鬼，你別怕，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他頓了頓，有些猶豫又有些小心，一字一字道：“我，我是蕭離，你的——”
“啊我知道！”青兮停下腳步，拍着胸口大喘氣，“你是我娘的前夫！”
我娘的前夫！
蕭離瞬間被這稱呼雷得外焦裏嫩，心頭頗不是滋味兒：“我是你的父親，青兮。”
青兮搖搖頭：“你已經和我娘分開了，所以你現在只是我的生父了，蕭上神。”
蕭上神：……
蕭離萬萬沒想到自己特意跑下凡蹲點看望小女兒竟然是這個待遇，可是這個女兒因為他的疏忽受了大罪，在無盡海那破地方空耗百年，又間接因他被困在界壁裏落入凡間，他實在是沒臉要求女兒叫自己一聲父親。
對着這張和青風幼時相似卻帶着自己兩分痕跡的臉，他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只是深深吸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怪我，就叫上神吧，我也沒資格強求什麽。我今天來，就是想來看看你。”
青兮其實也沒見過蕭離，只是從母親、姐姐和百花仙子等人口中聽過，對他的印象實在一般。蕭離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仔細看蕭離，看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長得還是更像母親，暗自滿意，非常痛快地對蕭離道：“看完了，我走了啊！”
蕭離心頭苦澀，道：“你就這麽恨父親？”
青兮發出了真誠的疑惑：“我為什麽要恨你？”大概是蕭離的臉色太慘，她又耐下心多解釋了兩句，“我真的不恨你，我出生的時候你已經和娘親分開了，你不對我負有責任，大家就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挺好的？
女兒說這樣做陌路人挺好的？
蕭離只覺得心頭如遭重擊，遠處鞭炮聲此起彼伏，人間的新年已經拉開序幕，他站在滾滾紅塵之中，卻只能一個人茕茕孑立。
這悲傷意味流露得太明顯，青兮都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仔細回味了剛剛說的兩句話，覺得挺對呀，于是繞開蕭離就往前走。
蕭離：……
蕭離幾乎是下意識就伸出手拉住青兮，迎着小姑娘清澈的目光，近乎哀求道：“不要走好嗎？陪父親待一會兒，就一會兒好嗎？我曾經和小青萍一起過了好多個新年，卻沒有跟你一起過過年呢。”
青兮抽出袖子，終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你為什麽要和我一起過年呢？”
蕭離也是沒想到小女兒對自己這麽絕情，轉念一想青風已經恨透了自己，在小女兒面前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話，便繼續軟下聲音道：“阿兮，別這樣好嗎？父親真的很傷心，我知道你娘肯定恨死我了，你也不會喜歡我，但是我畢竟是你的父親，血緣關系是抹不掉的，我，我真的很想你，又不敢來見你。”慘笑一聲，“果然，你都不認識我了。”
青兮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在她的認知裏，想做什麽就去做，做不了就算了，這能做而不做同時又難過的事情，對她來說太複雜了點兒，雖然面前這人沒有惡意，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于是也放低聲音，道：“我要回去過年了，再見啊。也祝你新年快樂。”
說完化成小灰鳥，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蕭離：……
蕭離滿頭黑線，滿腔苦澀心酸都化成了郁悶，他知道小女兒不會對他有什麽孺慕之情，想象中的乳燕投林般奔到他懷裏叫父親的場景不大可能發生，甚至很可能指責他為什麽不要她們母女，為什麽不照顧她。
他設想了不下十種情況，唯獨沒想到，小女兒把他當成個陌路人，既不恨他，也不喜歡他，也沒有像青風那樣故意無視他。
青兮真是徹頭徹尾的，把他當成了陌路人。
比她的母親還徹底。
***
作為天界名頭響亮的上神，蕭離的智商多數時候都很夠用，至少在青兮對他的态度上，想的是一點不差。
青兮根本沒把這次“偶遇”當成事兒，直接飛回城裏，彼時天色将明，家家戶戶都在放鞭炮，她看得眼熱，也化成人形落地，手裏舉着兩個小煙花，一邊走一邊放，笑意盈盈。
結果走到一半又被蕭離攔住了。
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父女倆相對而立，默默無言。
蕭離：“我——”
青兮伸手遞出去一只煙花，非常大方地道：“給你！”
蕭離接過，未出口的話轉了個彎，終于忍不住道：“青兮，你真的要不認我了嗎？”
青兮心中對上神的智商表示了懷疑，納悶道：“我為什麽要認你？”
蕭離瞬間被堵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一只煙花都燃盡了才道：“我是你的父親啊！”
父女血脈的羁絆何等深厚，豈能視作無物？
“我知道呀。”青兮把手裏的小木棍扔了，又拿出一只點上——她喜歡這種火樹銀花的東西——在閃爍的火光中聲音清脆：“但是你和我娘斷了仙侶紅線，已經當不得我父親了。”
“我娘說過，天下沒有狐貍精能強迫蕭上神，所以你是自願和胡霓裳睡到一塊兒生孩子的，無論表面看起來多痛苦，也不值得同情。”
蕭離臉色黑了又紅，暗道青風怎麽這般教孩子，難怪兩個女兒都不肯與他親近，可是……
沒等蕭離想好措辭，青兮手中的煙花已快燃盡，她脆生生地道：“你要是想過凡人的年，應該陪着現在的妻子和女兒呀，你來找前妻生的孩子做什麽呢？”
“我們并不熟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