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是個好人,她知道
那少年顯然被她吓住了, 半天都沒說一個字,反倒是剛被玉印卡住喉嚨的小兒“哇”的一聲又哭出了聲。
那哭聲委委屈屈,還滿含着不知所措的恐慌。
被這哭聲擾亂了心神, 蕭曼蹙眉掃了那小兒一眼, 也不知是因為眼神太過冷淡還是怎的,那小兒竟當即止住了哭聲。
這一霎, 倒襯得蕭曼坐實了能令小兒止啼的大惡人。
“這印你們是怎麽得來的,來找蕭寺 * 卿又為了什麽?”她繼續問着那少年,可少年吱吱嗚嗚了半晌,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衆人也從沒見過這般着急上火的蕭驗官,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那方玉印上。
秦恪離那方印最近, 他俯身将它揀了起來。
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麽,瞧着像是初學的小兒拿來練手的,不過那篆刻的“秋”字倒是十分清晰。
在瞧蕭曼此刻緊張的模樣,不用想便知道其中的究竟。
“驗官, 莫急。”
秦恪微蹙了下眉, 伸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臂上, 然後對那少年淡笑了一下, 溫聲道:“你莫怕,這位是蕭驗官, 蕭寺卿此刻并不在衙門, 你們有要事的話, 與這位蕭驗官說,或是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那少年在他們兩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兀自有些不信,嘀咕道:“你們都這般年輕……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能行麽?”
秦恪臉上的笑竟意外有些發僵, 蕭曼卻凜着眼,故意兇巴巴道:“事關人命,你若是再瞎耽誤工夫,少不得回頭吃板子!”
“是我在山裏撿的,不關哥哥的事。”反倒是那小兒這會子仰着頭,對着秦恪怯生生地開了口。
“那為何要來大理寺找蕭寺卿,你又為何要将這印塞進嘴裏?”
蕭曼連珠炮似的問了一長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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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兒像是又被她吓到了,竟縮身躲到了秦恪背後,緊攥着他的袍子,顫着小手竟是不敢再說話了。
秦恪垂過眼來,臉上的笑意有些無奈,輕撫着他頭上的小髻,和聲安慰:“你別怕,她是蕭驗官,是蕭寺卿身邊最親近的人,專門替別人洗刷冤屈的,人好得緊。”
那小兒将信将疑,又朝蕭曼望回去,左右端詳了幾眼,還是縮在哪裏,低聲道:“可我瞧他的樣子還是好兇……還抓着我哥哥……”
自己兇麽?
蕭曼蹙起眉來,還是頭一回被個孩子嫌棄“兇神惡煞”,她也知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深吸一口氣,松開那抓着少年臂膀的手。
秦恪見她終于松了手,當下笑意更甚,抑着胸中的那股暢然,解釋道:“那是因為你們什麽都不說清楚,她想要幫你們都幫不了,心裏頭着急,其實相處久了,便知她就是 * 這世上頂頂好的人。”
“真的麽?”不僅是那小兒,就連那少年都将目光轉回到了蕭曼身上。
秦恪點點頭,眼中含着叫人無法忽略的愛:“我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郎,我說的話,自然不會有假。”
他這般在衆人面前口無遮攔地将她海誇一番,旁邊的衙差似是都愛看這種熱鬧,一個個眼睛發亮,不僅如此,臉上還綴着看透一切的笑。
蕭曼盡力壓着胸中的尴尬與憋悶,假作一個字兒都沒聽見,只望那少年問:“這印是哪兒撿來的?”
那少年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看了一眼還緊攥着秦恪官袍的弟弟,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我們也不知道那山叫什麽名字,只曉得哪裏有座寺廟,香火挺旺的……我們就撿了東西,其它的……真的不是我們幹的。”
“印是我撿的,能不能還給我。”那小兒眼巴巴地瞅着秦恪手裏捏着的那方玉印。
秦恪望他一笑:“這印對你有用?”
那小兒點點頭,一臉認真道:“哥哥說這是極好的玉,值些錢,我想攢着,回頭好買個宅子,這樣我們就有家了。”
見弟弟将什麽話都說出來了,那少年一急,忙急道:“那不是咱們的東西,不能要。”
蕭曼垂着眸,心下微嘆,伸手将那玉印從秦恪手裏拿過來:“這東西不值錢,買不了宅子。”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是叫人碎了一個香甜的夢。
那小兒頓時就一臉沮喪,圓溜溜的眼睛蓄着淚水,盯着蕭曼那張冷冰冰的臉,愣是憋住了沒敢哭出來。
“你方才說,其它的不是你們幹的,其它的是什麽?”蕭曼望向那少年,掌心裏攥着的那方玉印卻是膈手得厲害。
“我們……我們看到的時候,那個人就已經死了,那個印不是在他身上拿的,是在旁邊的草堆……”
少年的話還未說完,蕭曼就已經發足奔了出去,秦恪回頭交代了兩句之後,随即也快步跟了過去。
她飛身上馬,一揮鞭子便想催馬快跑,可高高揚起,眼見着就要落在馬身上的鞭子卻遲遲沒有落下。
她凜着眼看過去,就見秦恪右手緊緊拽着那鞭子。
“曼娘,我知你擔心秋兄安危,可你這般一個人沖過去,萬一有個好歹不說,你知道那兄弟兩發現玉印的地方在何處?”
像是被他一語點中要害,蕭曼紅着眼圈瞪着他:“你松手!”
“我同你一塊去。”秦恪沒有松手。
她沒有回應,只默然偏過頭,半側半俯地看着他,檐下深沉的暗色将他的身影遮住一半,緊攥着鞭子的右手卻在日頭下愈發白得晃眼。
好半晌她才說:“你去做什麽,你不也不知道在何處麽。”
秦恪沒答話,只轉身望向來衙門內,很快就看衙差領着那少年過來了,那少年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逡巡了一下,最後還是落在秦恪身上。
“我……我不會騎馬。”
“無妨,我帶你過去。”秦恪說着便對一旁的衙差點點頭,那衙差便牽來一匹馬。
等衙差扶着那少年上了馬,秦恪再躍身上去,坐在了少年身後。
蕭曼見狀,便扭過頭,落了鞭子催馬快行。
秦恪也緊跟在其後,三人兩馬,花了些時候才到了北面的那一片群山腳下。
拴好馬,那少年當先引着他們往山裏走。
也不知是不是與秦恪同處一路的關系,這會子他也不怎麽害怕了,反倒自個兒先開口說了話。
“原先,我和弟弟都借宿在寺中,方丈和諸位大師也都是好人。年前來了個什麽王,我和弟弟就都被趕出來了,大冬天的,弟弟還病了一場。”
蕭曼聽他這般說,終于忍不住看過去,這才注意到這少年面黃肌瘦,衣不蔽體,回想一下,反倒是那小兒,小臉稍有血色,想來這位兄長平日裏應該什麽都緊着弟弟了。
“那誰幫了你們?是寺裏的大師麽?”她忍不住問。
提起這個,那少年卻有些茫然:“不知道是誰,應該是神仙吧……”
提及“神仙”這兩個字,蕭曼便想起那個白袍白發的“鬼仙”,只是他會平白無故“救”兩個完全不相幹的流浪兒?
“他長什麽樣?”秦恪倒是問了這麽一句。
“看不清樣子,渾身上下都是白的,當時是大晚上,還下着雪,他就半飄在天上,當時還以為遇見雪怪了,我抱着弟弟想跑,可是天太冷了,手腳都被凍僵了,他就那麽揮揮袖子,身上的雪都沒了,而且還暖暖的,後來就這樣睡過去了,等醒過來的時候,弟弟的病就好了!”
少年在說起這個的時候,眼裏滿是神光,仿佛這一刻才像是少年郎該有的神氣。
蕭曼心裏頭擱着事兒,此刻也不會往深處想,只聽他那麽說便知道是那“鬼仙”,八九不離十。
秦恪卻像是聽得津津有味,在那少年說完之後,他竟還忍不住拊掌贊聲道:“真好,我想定是你們兄弟深情厚義感動了天地,所以才讓神仙來幫你們,所以,你們兄弟兩一定不要辜負了上天,莫管以後如何,也都要記得這般兄弟情義才是。”
連狀元公都這般說了,少年越發覺得對,眼中的神采竟越來越亮,更是止不住連連點頭。
滿嘴胡吣說的就是這人了!
蕭曼在旁有些瞧不下去了,本想着該說兩句,可見那少年感動得眼圈都紅了,想要出口的話還是被咽了回去。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誰心裏頭沒點信念呢?
說不準,這股子信念會讓這兄弟兩以後越來越好。
想到這裏,忽然也有些明白秦恪那“滿嘴胡話”的用意,當下不由朝他多看了兩眼。
可掌心隔着的疼,卻讓她垂下眸去,心中閃過一絲悲涼,又恍然入神,怔怔不語。
“你們一直都在這山裏麽?”秦恪又問。
“沒,哪能一直呆在山裏,弟弟往後還得讀書的,我在碼頭尋了個扛把式的活計。”
少年雖然說得輕松,可看他那瘦弱到似乎輕輕的晃動都能震碎的身子,就知道這活多難。
“開蒙了麽?”秦恪的目光緩緩而下,越過那張天真的笑臉,落在他那已然挺不直的腰杆上。
少年顯然不懂“開蒙”是什麽意思,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院中正好沒仆厮,你們若是願意的話,要不要試一試?”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書齋裏的書可以随意看。”
那少年一臉的不敢置信,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蕭曼抿着唇,心知他是個好人,可也有些擔憂這兄弟兩往後的命運,畢竟他們不知道秦恪是何人。
她覺得自己有些好笑,這兄弟兩人跟着秦恪不好麽,她去擔心個什麽。
“就快到了!我記得就在那棵松樹下。”少年往前頭的樹叢裏一指。
蕭曼腳下一頓,此刻卻變得有些遲疑,不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