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挂在牆頭上的狀元郎
蕭家的小婢正好從閨閣裏走出來, 擡眼間就見一個人站在牆頭上,登時驚得差點連手裏的托盤都要端不住了。
等看清是隔壁的狀元郎,當下松了口氣, 猶豫了一下, 随即又折返了回去。
“娘子,娘子, 狀元公他……他爬牆頭上去了,瞧樣子應該是想見娘子,這……”
蕭曼在榻上翻了個身,拉起被子蒙在頭上,但似乎又覺得這般太悶氣, 又将被子拉下來,眼望着垂下來的紗幔,呆呆出神。
那小婢見狀,又湊近了些低聲道:“娘子,瞧這樣子……嗯, 若是他爬到咱們院子裏來可怎麽好?若不然, 還是去瞧瞧吧?萬一摔下去……”
“喜歡站牆頭就讓他站個夠好了, 你們也不要管, 就當看不見!”
小婢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打斷, 後頭的話也不敢再說了。
可蕭曼卻有些躺不住, 滿腦子全是他攀着長梯, 沖自己傻笑的模樣。
從前只覺得這書呆子純真,怎麽瞧都好,可如今想想,背負着那樣身世的一個人, 又怎是真的純真,指不定連那副書呆子的樣兒都是裝出來的。
那他對自己,還剩下什麽是真的?
蕭曼越想胸口就越憋悶,一口氣就這樣卡在那兒,生生能将人逼瘋。
她木着臉望向窗外,此時天色已經晚了,似乎有雨落了下來。
“他還沒走麽?”
小婢聞言忙到門口探頭張望:“沒,還在呢,只是趴在那裏,該不會是睡着了吧!”
“……”蕭曼忽然覺得有點糟心。
嘆了一聲,心中對他雖然滿是怨和怕,可總不能真叫他從牆頭上摔下去吧,若真這樣,回頭全京城都知道狀元郎翻牆頭的香豔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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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她再也躺不住了,當即掀了被子起身,小婢也是眼明手快的,拿了披風裹在小主人身上。
或許是因為心裏頭正提着這一口氣,她面無表情地來到長廊的東頭。
他果然在那裏,與從前一樣,不同的是确實正如小婢所說的,腦袋垂耷在臂間。
“回去吧。”
雨落的寧寂中,那已然熟印在心坎上的聲音驀然響起,而且就近在咫尺。
秦恪擡起頭,抿唇笑得暢然,一瞬間連發根都舒張開來了,連這散碎的雨點拍打在臉上,也覺得沁沁的微涼,很舒服。
自己料想的沒有錯,她真的來了。
“曼娘……”
“狀元公還是稱呼我蕭驗官吧。”
她的聲音又起,這次看得分明,那張精致明豔的小臉上瞧不出什麽情緒,那雙燦若星河的眸,此刻也沒有了從前的神光。
秦恪被她堵得一怔,但也料到她會是這般口氣,畢竟心裏頭正別扭着,對自己擺個臉色,說幾句噎人的話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有些不慣瞧她這副冷冰冰,依稀自己是個陌路人的樣子。
“曼娘,我……”
“狀元公,之前是我無禮冒犯了,你與我不同,你飽讀詩書,前途無量,也是重規矩的人,所以打從今兒起,曾經的那些是是非非,你大人有大量,就都忘了吧。”
蕭曼垂下眼,沒敢去看他,努力克制端着現在這副“六親不認”的架勢來。“驗官說了這麽多,那麽現下是不是該聽小生說說呢?”
秦恪一蹙眉,那雙眸中依然帶着溫然的笑。
“你想說什麽?”她抿了抿唇,下意識就擡了頭。
那雙眼中暗蘊的光叫人生悸,只是依稀竟是頭回見時那種溫然到深沉似海,又波瀾不興,全然猜度不透。
他應該向來就是個難以捉摸的人,這樣子也算不得太過奇怪,只是自己從前沒看透罷了。
“實話說吧,當初二月二那夜在街上被驗官攔下的時候,小生便開始注意驗官了,後來又親眼了你摸骨畫相的功夫,更是想接近你,琢磨着往後總一天能借着驗官和蕭寺卿替家父家母尋到真兇,只是沒想到一步步走來,書院發生了那許多事,還有驗官竟然能夠壓制住小生體內的蠱蟲,這往後還真是少不得你。”
蕭曼苦笑了下,眼瞧着飛濺的雨絲在他面前不住穿擊着嘆出的白霧,将它撲散,再打上雙頰。
她不知他現下是如何感受,但自己的臉頰卻已是濕了。
可不就是他說的這樣麽,因為覺得自己對他有用處,所以才接近的,但他定是想不到,全然是她自己憑着一股子傻勁兒“自投羅網”的。
“可是這世間上什麽事都能萬般算計,唯獨之後感情,永遠都算計不到,小生沒有遇到驗官之前,總覺得這世間的情太過可笑……”
“狀元公,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再說幾句吧。”
他後面的話,她不敢再聽下去,忍不住出聲将他打斷。
其實也不知道這會子該說什麽,可就是覺得不能讓給自己或者他有念想了,這幾天她也想過許多,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那樣的夢,也不知道為何現在又變成了這樣。
按理來說,秦恪定不會像那夢中一樣囚禁自己,那還怕個什麽呢?
她知道,她怕的不是單單的夢中的那個人,而是怕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和地位,沒人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權力能夠使人瘋狂,至親骨肉相互殘殺已算不得什麽了。
就正如她那表兄駱憶川。
現在回想一下,他們兩人該是認識的吧,說不定駱憶川就是聽命于他的。
兩人在自己面前卻裝作互不相識……
從頭到尾,可笑的,就只有她自己。
話在心中醞釀了許久,心卻像被什麽東西勾扯着一點點向下墜。
她聲音微顫了一下,說道:“那我也實話實說了吧,在與你相識之前,我便已經同表兄定過親了,只是因為我覺得一出嫁便就被困在內宅中,煩這煩那,更不能随心所欲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了,所以我便退了親。 * ”
說到這裏,她自嘲地沖他一揚下颌,繼續又道:“你瞧,我就是這樣的女子,天性就不願安分守己地呆在內宅之中。再者,你該還不知道,我有家傳的病症,生孩子等于一命換一命,我貪生怕死,所以更不會為了你家的香火而送了自己的命。要說的,也都差不多了,你這回心裏該有數了吧?往後不要來了,免得以後讓人笑話你。”
渾身冷得厲害,她也該走了。
蕭曼默然轉身,腳下步子不停,一口氣回到寝閣,關上門,背剛貼到門就覺得莫名比牆還要涼。
秦恪怔望良久,直到那纖弱的身影隐沒在長廊盡頭的那道門裏,泛紅的眸才緩緩輕阖。
“你說的,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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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悲痛也好,日子還得繼續。
蕭曼很快就重振了精神,換上公服,摒棄一切雜念專心辦案。
時隔多日再回大理寺的時候,本已做好了被人竊竊私語的準備,可大半天過去了,卻發現衆人似乎對于她和秦恪之間的那些糾葛一無所知,只知道她前幾日病了。
這樣也好,不然以後自己也尴尬。
反正秦恪也不會在大理寺待很久,說不定什麽時候一道聖旨下來,他就變了身份。
她去殓屍房轉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內堂,路過小隔間的時候,卻發現秋子欽的佩劍和官服居然還在裏頭。
他今日沒來大理寺麽?
正想尋人問問,就聽外間腳步紛亂,她微微蹙眉,便繞出去瞧瞧。
還沒走到大堂,就聽到一聲驚叫,那叫聲突如其來,卻剛出口就被什麽截斷了似的。
廳內随即鴉雀無聲,像是被什麽東西吓到了。
蕭曼心裏一緊,快步奔過去,就見一名小兒埋頭緊捂着脖子,悶聲倒在地上,幾乎一動不動,旁邊還站着個同樣驚慌失措的少年。
這模樣她一瞧就知道是被異物卡住了喉嚨,大人被卡喉尚且都兇險至極,更別說這般五六歲的小兒了,若不盡快處理的話,定然會要了性命。
只是大理寺哪裏來的這樣的小兒?
她正要奔過去的時候,就看那穿 * 着青色官府的秦恪從前面走了過來,架着雙肋抱起那孩子,又拉了把椅子坐下。
有衙差期期艾艾道:“就是這兩個孩子來大理寺,說要找蕭寺卿……”
“有事等會兒再說,救人要緊。”
他手腳麻利,卻絲毫沒有慌亂,一副舉重若輕,鎮定自如的樣子。
怎麽,難道他也懂得救治之法麽?
蕭曼心下雖然擔憂,可又怕被他瞧見,于是趕忙把跨出去的腳收了回來,索性也不貿貿然現身,依舊站在原處看。
只見秦恪雙腿交疊,将那小兒俯面放在上面,膝蓋正頂着肚腹,一手抵着側面,一手半攥空拳在他背上輕碎地捶擊。
才剛敲了幾拳,那小兒就半開着口唇,張嘴欲嘔。
秦恪一邊壓擠他肚腹,一邊繼續捶打,很快就見那小兒渾身抽抖,一個物事和着涎唾從口中嘔了出來,竟是一方玉印。
喉間沒了梗阻,上不來的氣終于得以喘息,那孩子半青着臉呼哧呼哧的伏在那裏,總算是脫了險。
可是蕭曼卻盯着那方玉印怔愣起來,雖然離得有些距離,但是那方玉印她太熟悉了,那是她從前胡亂捯饬的,刻壞了,本想丢棄的,秋子欽覺得這樣好的一塊玉丢了可惜,于是便拿走當了他自己的私印。
私印這樣的東西怎麽會丢呢?
再想起小隔間裏他的佩劍和官服……
心中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再也抑制不住這種莫名的恐懼感,她沖了出來,在衆人驚呼聲中,一把抓住那少年的臂膀:“這方印,你們是從哪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