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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等我拿下這江山與你為聘 (1)

雖然瞧不見外面, 但也能想象那兩人此刻是怎樣一副劍拔弩張的情勢。

只是這趙王世子果然也是精明眼亮,竟然一語中的。

瞧這話裏的意思,像是不進來瞧瞧便不肯罷休似的。

“世子殿下這可說笑了, 聖躬如天, 老奴就算有十條賤命,也不敢在陛下的養心殿之內生事。老奴不過是奉旨而已, 還望世子殿下莫要為難老奴。”

曹掌印語氣間沒有一絲半點心虛的波動,淡然風輕得叫人幾乎要信以為真,這般定力确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奉旨?呵,陛下還卧病在床,哪來的旨意?”趙王世子像揪住了痛腳, 接口冷聲問。

蕭曼聞言也不禁身子緊繃起來,心也像是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似的。

“回世子殿下,陛下龍體違和,自然是皇後娘娘的懿旨。”

曹掌印回得不緊不慢,略頓了頓, 又道:“不過麽, 世子殿下思念陛下心切, 這般趕來, 老奴若真是攔着,不但于理不合, 更心中有愧。這麽着吧, 世子殿下只管入內探視, 老奴在這裏守着,只當什麽都沒瞧見。”

這番話連壓帶捧,以退為進,明着順迎對方的意思, 可趙王世子若還堅持要進去,便是存心違旨,即便瞧見什麽也不能明說了。

蕭曼從未見過這等耍弄心機的手段,也不禁佩服曹掌印的那份 * 處亂不驚的氣度和細致缜密的心思。

外面又陷入靜默之中,似乎是趙王世子正在左右思索權衡,沒多久,果然聽他說道:“多承曹公公好意,既然事關陛下龍體,我便遵奉旨意,明日再來探視。”

“世子殿下一片仁孝,陛下必有感念。老奴恭送殿下。”

沉促和緩慢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卻又泾渭分明,很快消失在外面的通廊間。

蕭曼懸着的那顆心這才完全落了地,她忍不住對秦恪道:“他可真是太厲害了。”

秦恪一笑:“曹公公能這般輕而易舉就勸退高慎,還有一個原因,你知道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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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曼回思了下:“是不是因為皇後娘娘的緣故?聽傳聞說,帝後情深,皇後娘娘雖然子嗣艱難,可也誕下太子,只是後來太子意外薨了,陛下怕皇後感傷,于是一直都拖着不立任何人為儲君。在這宮裏,趙王父子應該還是對皇後娘娘有些忌憚吧。”

帝後情深?

若真是情深又何來的那許多妃嫔美人。

秦恪斂去眼中的那絲嘲諷,擡手替她整了整頭頂的烏紗:“外頭的那些傳言聽聽就成了,不必當真。”

聽他這般說,蕭曼臉頰不由開始熱燙起來,她垂着眸,抿了抿唇:“若是太子殿下還在世就好了,聽我爹說,他宅心仁厚,将來必定會是一名明……”

“嗚……”

她這句話還沒說完,便被秦恪用手捂住了口唇。

那聲驚呼被悶在他微涼的指縫間,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便他一個翻轉從後面抱住,後背硬生生撞在他堅實的胸膛上,竟然覺得有些疼。

她齒縫間輕“咝”了一聲,滿是疑惑,不知他為什麽要捂住她的嘴不讓繼續說下去,想看着他,可這樣背着身,只能瞧見他緊緊箍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曼娘可知,在這禁宮中,宅心仁厚便是一把懸在頭上的刀,随時都能要了命。”

堪堪兩句話,牙齒卻磨得生疼,身上也像被抽幹了力氣,伏在她纖弱的肩上,摟在她腰間的臂更是緊了兩分。

潮湧而出的溫熱讓眼前一片混沌朦胧。

秦恪一直覺得自己似乎生就是個不會哭的人,即使流淚也是默然無聲,別人瞧不見,更不會懂得那浸透在其中的往事究竟有多讓人割舍不下。

不知不覺,那溫熱已滑落至唇間,口中一片鹹澀。

頭一次品這味道,竟有些難忍,但任它流着,堵在心口的悶痛似乎便能好一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淚終于在臉上幹了,眼眶還是酸澀的。

蕭曼雖然瞧不見,可這話裏的情緒卻還是能夠感受到。

他為何會這般悲傷,是同父親一樣惋惜這世間上少了那樣好的一個人麽?

也不知這樣“相依相偎”過了多久,那緩慢的腳步又轉了回來,慢慢踱到近處,隔着帷 * 幔道:“陛下如何了?”

秦恪松開摟在蕭曼腰間的手,腳下有些拖曳地走出隔間,驀然擡眼,就看那略佝偻的身影就等在隔間門口,也正朝這裏張望。

“不是蠱蟲,只是中了風,曹公公現下便可去請太醫院的人來,只要來了,陛下就可醒過來。”

曹掌印聞言卻不禁愣了愣:“陛下他……可還能治?”

秦恪垂着眸,微抿起唇:“水銀之毒已經浸入髒腑骨髓,現下已經治不了了。”

“那還有多久?”

“拖個兩三年還是可以的。”

曹掌印朝簾子後的人瞥了一眼,又轉回目光望着秦恪,良久又道:“主子這些年也不容易,兩三年,也足夠了……”

後頭那句小主子莫讓主子等太久,只徒留口型,消聲在唇齒間。

“狀元公和蕭家娘子辛苦了,咱家帶你們去別的閣間歇歇吧,這會子若出宮,沒準會遇上趙王父子。”

“有勞曹公公。”

暮色泛起,滿眼仍是鉛沉的晦暗,日頭像被裹在其中,只透出淺淺的一線光,恍惚間有些辨不清究竟是朝是暮。

許久,那線光的金意似是暗淡了些,變成蒙蒙的一片,仿佛将要被周遭吞噬。

隔間的側窗不大,淡淡的夕陽傾灑,并不算長的案幾也被曬了個半陰半陽。

最亮的那塊斑恰好落在敞着蓋兒的茶盞上,潤潔的瓷像隐入其中遁了形似的,只餘白氣袅袅,徐徐缭繞,可覓蹤影。

秦恪坐在案後斜望着漸暗的天光,指尖在案面上不輕不重地敲,卻聽不到半點聲息。

他薄翹的唇勾起淺淺的笑韻,從那一片瑩光中端起茶抿了一口。

“是不是等陛下醒了,咱們才能回去?”

蕭曼面前也有一盞茶,明明她已經很渴了,卻仍不敢去碰,畢竟是她心中被囚困的牢籠。

秦恪聞言,擱下茶盞,望着她,溫然一笑:“不是,只要趙王父子過來了,咱們便可回去了。”

是這樣麽?

蕭曼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自從踏入這皇城,秦恪就察覺出蕭曼的異常來。

遇事從不驚慌,随時随地都能鎮得住場的小丫頭,今日究竟是怎麽了?

“曼娘,你很怕這裏麽?”

冷不防被他問及這個,蕭曼正色道:“我了不起也不過是個仵作,這禁宮哪裏是我這樣的人能來的,來了……也不知能不能安然走出去,怎能不害怕?再者你也說了,這禁宮就是人吃人的地方,我平日裏跟死人打的交道比跟活人多多了……”

好麽,就差沒将厭惡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可往後她若是知道自己就是這禁宮的一個主子,應該就不會這般擔憂吧。

他深沉的眸中盈起亮色,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兩分:“嗯,我也覺得有時候跟死人打交道比同活人打交道舒服多了。”

可不就是麽。

見他也認同了自己,蕭曼那顆焦躁不安的 * 心也緩和了不少。

“喝點茶水吧,這茶的味道不錯。”他将她面前的那盞茶端起來,遞過去。

蕭曼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接過那盞茶,淺淺抿了一口,雖然茶湯涼了些,但依然清新甘甜,也不知是這是什麽茶,似乎比平日裏自家的好喝許多。

正琢磨要不要問問秦恪,迎面就看那位小曹公公急急地奔過來,近前滿面喜色地躬身道:“陛下醒轉來了!”

“才醒的麽?”秦恪問。

“是,方才禦醫用針,約莫有一刻陛下便醒了,皇後娘娘,趙王和趙王世子殿下正瞧着呢。”

蕭曼不由愣住,這時候拿捏得果然不遲不早剛剛好,他當真是深藏不露。

“幹爹讓奴婢過來報個喜,然後帶二位離開。”

這倒是個極好的時候,趙王父子都在皇帝那兒呢,哪裏還有閑工夫去管“兩個內侍”離宮。

等走出皇城,秦恪暗觑着蕭曼,見她眼中似帶着笑意,像是心緒忽然好了起來,與先前在宮城裏全然是兩幅樣子。

“可惜了,這到了最後讓太醫院那些人領了功。”他假作惋惜地嘆了一聲。“你當騙誰呢,陛下是什麽人,他原本是不讓找太醫院的人,可醒來的時候發現紮醒自己的居然是太醫院的禦醫,回頭肯定會責問曹掌印,那曹掌印自然會将事情始末都告訴陛下,這樣,陛下必然會知道這裏頭是你的大功。”

蕭曼唇角淺笑,繼續又道:“我先前也是想不明白,後來琢磨了,覺得你這步棋走得簡直是好極了。”

“哪裏好了?”秦恪負手慢悠悠地走着,唇角也噙着淺笑,眸中微有閃亮。

“陛下稍後再慢慢一琢磨,他就知道蠱蟲一事根本就是無中生有,只是宮裏頭有人為自保栽贓嫁禍,這樣的話,他對鮮家的執念是不是就會變淡了?”

秦恪瞧着她,天真的人琢磨事兒永遠都是帶着善意。

他又搖了搖頭,目光中卻是沉定的無可奈何:“只要鮮家有長生術,鮮家永遠都會被人惦記着,不是皇帝也是別人。”

蕭曼在旁聽得俏目一眨不眨,提起這個就覺得有些不可理喻,她蹙着眉:“這世間上哪有長生術啊,就算是神仙也會有天人五衰,三界衆生都在輪回裏,誰也逃不掉。”

誰說不是呢……

忽然間,他心下一動,想帶她去一個地方,可瞧瞧手裏拎着的那只大醫箱,不禁一笑。

“曼娘,回去放了醫箱,咱們去個好地方。”

手忽然被他捉住,蕭曼愣了愣:“什麽好地方?”

他只笑而不語,任憑她如何“威逼利誘”愣是撬不開他的嘴。

可等夜色沉沉的時候,他拉着她來到銀月湖的一處長草淺灘時,這昏影如魅的地方卻讓她稍稍有 * 些失望。

“這邊哪裏好看了,要是沒有這漫天星辰,黑洞洞的一片,保不齊一個不小心就掉進湖裏了,你別往深處去了,當心些!”她低着頭,緊緊地拉拽着他,不讓他再往前面去。

“我能讓漫天星辰都落到這裏來,你信麽?”

秦恪見她那小心翼翼,就生怕自己出事的樣子,心中一暖,別說是漫天星辰,就是天上的月兒,他都能給摘下來送她。

蕭曼雖然不信這吹破天的鬼話,但相戀中的年輕男女有時就是容易被這樣的“甜言蜜語”打動。

明明是想離開的,腳下卻不聽使喚,反而被他牽着手一步步挪過去,走進長草深處。

“我可先說明白了,這兒水草茂密,真落了水,不小心就會被纏住,只要被纏住,想要脫身就不容易了,嗯……我雖然會凫水,但也不能保證……。”

話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他幼時就是被歹人丢入江水中的,當下有些暗悔,什麽不好說偏偏要提這個。

他會不會凫水,她不知道,但落水的話一定會想起那些痛入骨髓的往事。

微嘆一聲,忙補救道:“嗯,雖然不能保證別的,但救你一個還是行的。”

秦恪被她這話弄得有些怔神,瞥眼看她低垂着頭,長而密的睫毛掩着眸,只能瞧見兩彎黯淡的微亮,像還在懊悔提及落水的事。

這丫頭這是這般,對她稍稍好一點,她便恨不得回報你最大的善意。

她這般的心性脾氣,他不是很早前不久知道了麽,若不是這般,先前也不會費盡心機去接近她。

如今再回想當時,恍惚間連他自己都忘記一開始的目的是什麽。

“曼娘,無論何時何地,我都不會讓你以身涉險的。”

蕭曼聽得心頭一蹙,耳根不自禁地熱燙起來。

還說不會讓自己“以身涉險”,先前不還硬拉着自己去給皇帝看蠱蟲麽,現下又來這裏,怎麽看哪樣都很危險啊。

可即便如此,她也甘之如饴蜜。

心下砰跳,驀然發覺那雙皂靴的靴尖已轉了過來,正直直地對着自己。

蕭曼訝然仰起頭,撞上他俯下的雙眸,月光掩不住裏面閃亮的光彩,平和而寧靜,就像湖水間映起的粼輝。

這光彩原先該也見過,可又覺得別樣新鮮,像是從沒仔細瞧過,更沒有靜心品味過。

秦恪此時也在審視。

此刻這張小臉就在眼前,沒有睫毛遮掩,那雙眸中的閃爍和熱切都一覽無餘,不自然地轉動,更像是在刻意躲避,不願叫人窺見真心。

半夜三更的,又沒旁人在,依着她大膽的性子,對自己的愛意真就這麽難啓齒麽?

也罷,知道她也歡喜自己不就成了麽,為何卻偏偏要執着她說出來呢?

他輕挑了下唇,目光游轉,又望向夜空。

夜色寧谧,皓月當空 * ,銀灰的光襯着星光萬點,将幽藍的天襯得格外迷離。

“曼娘,來。”

蕭曼不知他又想做什麽,只覺眼前暗影一閃,連袖帶手都被他抓住,不由自主就向前傾,撲面撞在他身上。

她失聲低呼,只覺鼻尖懵懵的泛酸,卻顧不得去揉,只見一根緞帶飄落而下,遮在了她的眼前。

“你……”

蕭曼紅着臉有些急了,不是說讓自己看漫天星辰麽,這會子怎麽要把自己的眼睛蒙住了。

秦恪撩翹的唇角呵出一聲輕笑,目光凝着她,将那緞帶在她腦後系了個結。

“等會兒你再摘下來,不然就不驚喜了。”

這什麽意思,莫非真要給自己手摘星辰?

她将信将疑,終于耐不住好奇問:“你總不會将一捧水捧到我跟前吧?”

“我是那樣的人麽?你可太小瞧我了。”秦恪啞然失笑。

蕭曼抿着唇角的笑,也沒有答這話。

秦恪也沒再繼續耽擱,袍袖一揮,內勁過處卷起一股熱浪。

四下裏都沉在灰藍的夜色中,模模糊糊,唯有這一片随風搖曳的長草能辨得清楚。

忽然,許多碧色的光亮從長草間竄起,輕飄飄地舞動着。

“曼娘,你瞧。”

他将蒙在她眼前的緞帶解開,蕭曼這才發現有螢火蟲繞在周圍飛,哪怕是她腳邊,也有點點碧玉色的瑩光在閃動。

這一刻,真就像是天幕上不慎墜落的星辰,孤寂而凄迷。

而她就在一片星河璀璨裏。

冷不防間,秦恪又攬她入懷。

“曼娘,你可曾聽人說過皇長孫殿下?”

蕭曼怔愣了會,不知他提這個做什麽,微蹙着眉:“不是說在那場意外裏,與太子和太子妃殿下一同去了麽?”

話到這裏,她忽然心中一凜,猛地就扭頭盯着他:“你為何忽然間提這個?”

瞧她這般模樣,秦恪就知道,只要稍稍一琢磨,她就能将兩者聯系起來,于是也不再瞞着。

“曼娘,等我拿下這江山與你為聘,好不好?”

“……”

這話簡直像晴天霹靂,只震得蕭曼瞠目結舌,杏眸直直,渾身發顫,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四下沉靜,唯有心跳如雷。

她推開他,眼底一片死寂的冰涼,唇邊卻挑着嘲弄的笑。

千算萬算,她都沒有算到原來秦恪就是夢中那囚禁着自己的皇帝。

現下仔細想想,也只怪自己太過大意,當初二月二那夜初見時,為何覺得眼熟?不就因為這個麽!只是當時被那“鬼仙”攪亂了思緒。

一步錯,步步皆錯。

“曼娘?”

秦恪這會子倒是有些看不懂她了,也看不透她眼中的情緒。

“你問好不好?我現在就告訴你,不好。”

“為何?”

他眼中的神光也漸漸沉了下去。

蕭曼自然不會将那個夢說出來,她淡淡地望他看了一會兒,轉過眸,又看向那飛舞的碧色光點。

“先前,我與表兄退婚前, * 曾問過他三個問題,他答不上來,其實那三個問題并不是我有意為難,而是我擇婿的最基本條件。”

“那曼娘就篤定了我也答不上來麽?”

蕭曼又輕籲了口氣,擡眼望他淡然一笑:“如果只是秦恪,那麽他一定答得上來,但是民女何德何能,怎敢讓皇長孫殿下答題?”

她是一刻再也待不下去了了,甚至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深恐自己又會心軟一錯再錯。

“夜深了,民女該回去了,殿下也請回吧。”她漠着臉垂着眸,對着他恭恭敬敬福了一禮,轉身便要走。

“曼娘!”

秦恪伸手死死拉拽住她,凜眼輕搖了下頭:“同我說實話,究竟是為何?無論我是什麽身份,我始終都是秦恪,此生此世,無論是何等樣人,也只會……”

“只會什麽?”蕭曼忽然拔高了聲音将他打斷,“實話說了,我是想招婿入贅的,秦恪或許可以,但皇長孫殿下絕對是萬萬不行的。”

秦恪鼻息一窒,這倒真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仿佛只是一下子,夜風就浸透着涼意。

說不清是陰差陽錯,還是上天注定,她和他之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頃刻間全變了。

腳步不促不急地輕踏驀然從旁邊傳來。

蕭曼像是尋找救命的繩索一般循聲望過去,就看到了正朝這邊走來的秋子欽。

她松了口氣,轉身也不再看秦恪,淡淡道:“我哥來找我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曼娘,如果我說行呢。”

秦恪回過神來,她已經站到了秋子欽的身邊。

秋子欽疑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蕭曼頭也沒回,只笑了一聲:“說什麽胡話!”

“曼娘……”

秋子欽緊抿着唇,有許多話想問,可看她低頭掩着面,當即就閉口不言了,只回身看向秦恪,眼中帶着凜然。

秦恪上前,也不等他開口,秋子欽便将為出鞘的劍橫在兩人之間,冷着臉道:“秦狀元還是請回吧。”

他垂眸看向那柄劍,想着對方是她義兄,便硬生生咽下了這口氣,斂了眼中的戾色,溫然看向他道:“秋校尉可否讓我與她再說兩句話?”

蕭曼此刻早就捂着頭臉跑遠了,秋子欽緊皺起眉:“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可我是看着曼娘長大的,她若是不想見你,此刻你硬追上去,只會弄巧成拙,等她氣消了再去吧。”

秦恪略略有些吃驚,還以為秋子欽會樂得瞧他們兩現下這樣子,不曾想,他一開口竟會幫襯自己。

然而對于秋子欽來說,幫襯他的理由很簡單,只是因為蕭曼喜歡,既是她喜歡的,他便會護着,不讓她因為一時沖動而永 * 遠錯失了。

一連數日,蕭曼都将自己關在房中,誰也不見。

秦恪來了幾次,也都被擋回去了多少次。

蕭曼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幹什麽,何以現下卻如此不堪?

不是都一清二楚了麽,她千防萬防的人,終于出現了,這是好事啊,以後兩不相幹便是。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這麽難過?

嘴唇幹得發疼,舔抿了下,淡淡的鹹腥在口中暈開。

血的味道半點也不好。

蕭曼腦中懵懵然,覺得該去倒杯水喝,停住腳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竟已走過了長廊,來到了東頭,這裏離他的小院最近。

想起他在那裏架起的長梯,想起他沖着自己笑,甚至是那晚他将那灑落一地的粥端起來,将那碗底僅存的一點粥米慢慢吃下,她的心頭也是暖烘烘的。

這樣溫柔的人,怎麽就是那個惡夢一般的人麽?

她不願意再去想這些,可與他在一起的種種就像是潮水一樣洶湧而至,将她淹沒。

才剛邁出腿去,就看白絨絨的一團不知從哪裏蹿了出來。

蕭曼渾身劇震,一霎間像能聽到胸腔裏怦然的跳動,剛朝那狗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裏,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閉上眼,不再看那狗一眼,只喊了小婢将那狗抱下去,讓管事的還到隔壁去。

小婢抱起那狗有些不知所措,跑下樓去了管事的。

“主子說,讓把它送回隔壁。”

管事的也有些頭疼:“可別真送過去了,免得回頭被罵,咱們好好幫小主子看顧好,最近就別讓它在小主子眼皮子底下晃了。”

小婢連連點頭,便将那狗擱在了前院。

蕭曼哪裏知道這些,只覺得這狗送走了,與他之間就真的斷得幹幹淨淨。

她覺得好笑,那顆心卻像憑空裂開,血湧出來,彌散在胸腔裏,連同身上最後那點力氣消散在四肢百骸,記憶中從沒這麽精疲力盡過,只想繼續找個別人瞧不見的地方呆着。

腳下是虛浮的,只能一步步向前挪,喉嚨不知被什麽東西堵着,那口氣怎麽也上不來,沁沁的陰冷襲繞全身,整個人天旋地轉。

從頭到尾,可笑的只有她一人。

終于支持不住了。

她踉跄地向前倒,伸手好不容易攀住窗棂,才沒倒下,煩惡湧動的喉間卻再也壓制不住,張嘴嘔了出來,眼睑脹痛,淚下決堤。

腳下是空的,身子是浮的,連神識都在虛游飄蕩,唯有耳畔是一片嘈亂的噪響。

是風聲麽?

怎的似乎又能聽到歡笑和鼓樂?

的确怪得有點邪門,但說到怕,卻怎麽也及不上眼前這片混沌的黑暗,杳冥如夜,不知身在何處。

這情狀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一絲細節來。

過了多久呢?

她也不知道,總之是度日如年,茫然忐忑間,腳下忽而有了着落,不再是懸空的,卻颠簸搖晃 * 得厲害。

那片重重遮擋的黑幕霍然而散,耀目如刺的光冷不丁一下戳入眼中。

她只覺目眩得厲害,暈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看清自己竟身處轎中,轎帷是錦綢彩緞的,而她身上則是鳳冠霞帔,雲襕大袍,一色的鮮亮喜慶,榮豔華貴。

她猛地一驚,心下如明鏡反照,憶起了些東西,但大半還是混沌不清。

側眸朝窗外望,絲簾也遂心之意似的恰在此時拂撩而起。

那外面是漫山遍野,夾道而立的黃栌樹,層林浸染,滿目緋紅。

美景當前,如詩如畫,她卻生不出半點贊嘆賞心的意思,只覺那片圍聚在周遭四野的紅像熊熊烈火,更像血,光是瞧着似乎便能嗅到一股腥郁之氣。

她渾身悚然一震。

幾乎還沒來得及反應,數道寒光就穿透進來,猶帶溫熱的鮮血潑灑在華麗的轎帷上,又濺污了她的喜服霞帔,頃刻間便染透進去,那片紅立時變得觸目驚心。

她沒有驚訝,卻依舊駭然失措。

接下來,依稀只有一片鮮目的赭黃和那挺拔颀長的身影留印在腦中。

她不由打了個顫,心中竟生出一份莫名難言,又悸亂惴惴的期待,所有的恐懼和不安霎時間都變得不再緊要。

炸雷般的響聲轟過耳際,花轎當即四分五裂。

然而她卻沒有因此失足跌落,仍舊好好地坐在那裏。

她仰着頭,那颀長的身影赫然就在近前,赭黃的袍上繡着五爪金龍……

還在怔懵間,那雙臂已經張開,袍袖合圍,将她整個人攬入懷中。

淡淡的木香滲入鼻間,仿佛帶着魔力,一霎間就讓她心神沉靜了下來。

那雙臂越來越緊,手也在她背心輕撫。

她避無可避,緊貼着那堅實的胸膛,分明能覺出裏面蓬勃有力的心跳。

終于,她鼓起勇氣,松開了緊攥的手,從兩側伸過去,環上他腰際。

兩下裏挨得更緊,再無半點間隙,全身暖意充盈,說不出的安然舒适。

她淚湧,積壓在胸中的悶氣和委屈也化淨于無形。

“曼娘,莫怕。”

耳畔響起低語輕喃,溫熱的氣息在鬓頰間漾開,連耳根子也暖燙了。

她霧暈着雙眸,擡眸看他。

然而,那張臉并不是想象中的柔情脈脈,而是一片空白,竟完全沒有一處五官!

與此同時,喉間一緊,脖子已被死死掐住……

蕭曼如墜深淵,悚然醒來,身旁卻是父親的呼喚:“曼兒……”

她能覺出自己是仰躺着的,但沒什麽力氣,勉強緩緩睜眼,就見父親坐在榻旁,全情關注地看着她,眼中滿是關切。

當時究竟怎麽了?

記得突然間昏暈難忍,似乎還嘔了,整個人天旋地轉,再後來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一個人難過成那個樣子,想想也是可憐,好在還有家人的關心。

“爹,我……”

蕭曼撐不起 * 身子,只能從唇角擠出一絲笑想安父親的心。

“這是做什麽?快躺着,就是有天大的事,還有爹替你頂着。自己身子骨硬實才是根本,其餘的事兒你都不用多管了。”

蕭用霖語聲和然,豁達中更透着了然。

蕭曼心中愧疚,越想越覺得自個兒不争氣。

蕭用霖不動聲色,換好安神的香點上,扣上銅罩:“你病了這事,秦恪現下并不知道,可終究是瞞不過他的,你們之間若有什麽問題,面對面把話都說清楚了,也比你自個兒在這裏悶着難受強。”

已然枉動了情,錯付了意。

他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來了,她也不會見。

就算揪着他打罵也好,自己那顆心是冷了,終究也不會熱起來,再見面也是徒然更加傷懷,又有什麽用?

“曼兒,雖說女兒家的事,我這當父親的不應過問,但事事總該有個理由,你不想見他,也該讓他知道究竟是為何。”

蕭曼胸腔裏被那股悶氣沖頂得脹痛難當,這事連她尚且都理不清,又何況是別人呢。

“是他同爹說什麽了麽?”

“他倒是一個字都沒提,不過你們鬧成這般,瞎子都瞧出來了。”蕭用霖像是想起了什麽,劍眉緊蹙,“曼兒,可是他知道了你……的事?”

父親指的是什麽,她自然明白,當下搖了搖頭,支走旁邊伺候的小婢,這才說道:“沒有,還不曾告訴他……爹,你可知他是何人?女兒覺得與他當真是不合适。”

蕭用霖聞言,望女兒又端詳了一下,面上愈發溫和:“那就先不見,你好好歇着,永遠記得這句,有爹在,什麽都別擔心。”

“爹……”

這明指暗示的話讓蕭曼腦袋“嗡”的一燥,愕然望過去,心中砰跳如雷。

原來父親一早就知道了,也一早就決定了站他那邊。

“爹,你就這般信任他麽,他以後會是明君麽?”

蕭曼壓低了聲音,腦中揮之不去的全是自己被鐵鏈鎖住的無助,這樣的人,怎麽瞧都不會是明君吧?

況且夢裏他還是謀逆登基的,禦座之下不止斬殺了多少人……

光是想想都覺毛骨悚然。

但她所認識的秦恪呢?

完完全全就是另外一種性子,這真的是同一個人麽?這些日子,蕭曼自個兒已不知琢磨了多少回,但除了感傷悲痛,一切都無法改變。

“曼兒,無論他如何,他始終比趙王或是趙王世子更适合那帝位。”蕭用霖嘆聲道,“爹只想護着你,護着鮮家最後一點血脈,這樣百年之後,我也好有臉面見你娘。”

蕭曼望着父親,心下更是一片茫然。

這是第幾日沒有見到那丫頭了?

每次去蕭家,所有人 * 總是對他說,讓他再等等。

再等等?

誰知道三五天之後又會怎麽樣,至少他等不得,但現下還是沒摸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哪怕她說得再有理有據,從她的眼中,他依舊能看得出來,她沒有同自己說實話。

瞥眼瞧了瞧面前的駱憶川,想想她說的那些話,目光也轉成了正色的審視。

“你表妹從前問了你哪三個問題?”

駱憶川顯然沒料到他将自己叫過來,等了好半晌,居然問的會是這個,愣了愣,探着眼看了看他,發現他神色間并不像是在冷嘲熱諷。

“第一問是,她說她容不得自己丈夫有通房小妾,甚至是紅顏知己,若要娶她,此生便就只能有她一人。第二問,婚後可還能許她跟着父親辦案。”

秦恪琢磨着這兩個并沒有任何問題,正等着第三問,可半天卻沒等到下文。

也不等他問,駱憶川雙眼眇了眇,低聲道:“因為當時這二問的時候屬下猶豫了,所以就沒有第三問了。”

秦恪“啧”了一聲,乜着眼瞧他:“這第三問該不會是願不願意入贅吧?”

這話可真是讓駱憶川都吓了一跳:“應該不會吧,若真有這打算,當初就應該會說清楚了。”

“好了,你去吧,對了,趙王府上那個秦先生可查到底細了麽?”

秦恪搖手一嘆,這下便真沒什麽好說的了,那丫頭明擺就是在搪塞自己。

“回主上,那位秦先生從前是戲班裏的人,聽說是手上有了命案,這才被他們捏在了手裏,至于真的秦先生,屬下一直盯着都不曾見過他露面。”

“繼續盯着,還有,你可小心些,秋校尉還在查周邦烨那案子,別撞上了。”

駱憶川應了一聲,依禮對他行了禮之後,便轉身走了。

秦恪擡眼瞧瞧外頭。

天色已一片鉛沉,風聲嘯嘯,遠處院中花架上的那一叢叢紫藤也在搖顫。

的确要變天了,但似乎又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快。

他從書案後站起身,負手走到窗前。

那閣樓上靜悄悄的,瞥眼瞧見那長梯,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到了那牆根下,攀着長梯站在牆頭上。

明明他有千萬種法子“逼她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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