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霧比晨起時又更濃了些, 重重的灰白湧起來,漸漸漫無邊際,整個京城都被籠在其中, 仿佛穹廬間垂下無數白绫素幔, 遮天蔽日。
蕭曼站在大理寺的廊檐下,只覺這天時倒是與眼下他們的際遇應景了, 先前的風和日麗反倒是像假的。
她嘆了口氣,正想轉身回內廳的時候,就聽衙差急急忙忙奔過來:“蕭驗官,秋校尉回來了!”
昨日,聽秦恪說了那些之後, 她便去找了秋子欽,并且将自己的推斷,還有趙王府有這種武學秘技的事都說了一遍。
往深處想,這事若真是和趙王府有關,那這背後必定會牽扯到謀逆, 所以父親并不能真的着手去調查, 只能是暗中悄悄來。
沒曾想, 才過了一晚上, 他那邊就查到些消息了?
蕭曼也有些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兩下裏, 對了個眼神, 微微颔首, 什麽都不用說,秋子欽便随着她一起轉過前廳去了後堂。
“昨夜我喬裝了一下,然後去了弘業寺,那些趙王府護衛确實一個個都功力深厚, 能打出那樣的掌力自是不足為奇。”
蕭曼眉間輕蹙:“那些護衛每個人都能打出那樣的掌力的話,卻又該如何分辨……這種類似隔山打牛的功夫是不是真的就是趙王府的絕學? * ”
她雖不懂這些,但也知道,武學也是分門派的,若真是趙王府的絕學倒是好的辦了。
“這種應該算不上。”秋子欽答得很果斷。
蕭曼不解地望向他:“不是絕學麽?”
秋子欽并沒有直接解釋,而是目光在內堂掃過之後,就落在了書案上的紫銅香爐上:“曼娘,你瞧。”
他走過去,先是掀開香爐蓋子,将裏面的香灰都倒了,然後随意拿了塊檀香木料放進去,然後擡起右手,五指箕張抓按着那紫銅香爐,稍稍頓了頓,便又挪開了手。
蕭曼看了看香爐,分毫未損,再擡頭又望向他,見他沖香爐微擡了下颌。
只這樣簡單就能将裏面的檀木塊震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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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不太相信,可親自将那香爐蓋子掀開時,往裏瞧時,果然就見那木塊還好好的。
“這不是好好的……”
“你動它一下,或者晃一下香爐再看看。”秋子欽眼中含着淡淡的笑。
将信将疑間,蕭曼伸手探入香爐內,食指輕輕在那檀木塊上戳了一下,頃刻間,那木塊就在她指尖下化成了一堆木粉……
“哥,你也會這功夫麽?”她目瞪口呆,就連手指也還維持着戳木塊的姿勢。
“這并不是什麽秘技,只要內力練到一定程度就能打出這樣的掌法,所以這并非是趙王府的不傳秘技。”
蕭曼有些訝然,她和秦恪都不懂,将這當做什麽秘技,倒也無可厚非,只是這樣一來,疑兇又回到了原點。
不說別的,光是京城裏,內功能做到這般程度的高手,應該就有不少,還有那些做着暗市勾當的,更是數都數不過來,這可怎麽查?
“那是不是每個人打出的掌法都不一樣?”她又問。
就像文人寫詩作畫,都有自己的風格,還有習慣的用詞配色,武者會不會也這樣呢?
秋子欽沉思了一會兒,才回道:“有的,哪怕師出同門,也不是每一人出掌的習慣都不一樣,除非是有意模仿。”
“那你分辨的話,是看對方出掌時的動作,還是看打出來的手掌印?”
忽然提起手掌印,蕭曼腦海中又浮現起周邦烨的屍身,驗屍的時候,別說那麽大的一個手掌印了,就連指甲痕都沒見着,要不是摁了之後覺得胸腹裏面不對勁,她也不會剖屍去瞧了。
“哥,有沒有什麽掌法是不留手掌印的?”
“沒有,任何一種掌法都會留下手掌印。”
這樣的答案也是在意料之中。
蕭曼低眸垂望着香爐裏那一堆被震碎的檀香木粉,腦中卻在不停地搜尋從前經過或者是瞧見過的案例。
忽然,她猛地一擡眸,看向秋子欽:“哥,你說得對,只要有接觸,必定會留下痕跡!”
說完這話,她當即發足奔出內堂,徑直朝殓屍房去了,秋子欽也随後跟了過去。
在衙差們驚詫的目光下,她再次掀開了蓋在周邦烨屍身上的白布。
他們這兒有規矩,像這種兇案的屍身 * ,必須要在大理寺停三天,等這三天過了之後,死者親屬才能将家人的屍身領回去。
這規矩的背後卻是有理由的,因為有些特別的傷,剛死的時候并不會顯現,而是需要過一段時間才會慢慢浮現出來。
這時再看,他胸腹間并沒有尋到掌印,反而是後背處,确實發現了一個手掌印,但是由于屍斑的關系,這個掌印并不太明顯。
蕭曼伸出自己的手比對了一下,然後在那掌印處細細看了看,也沒發現有特別明顯的地方,拓下這手掌印。
看着上面指骨按壓成印的形狀,她暗暗推測,這人的手掌略方,手掌和手指近乎一樣長,年紀麽……應該不超過二十五歲,推掌的着力點在拇指根部的手丘位。
不知怎的,她腦海裏忽然閃現出那晚在秦恪小院裏瞧見的黑衣人,莫名就覺得他就是這手掌印的主人。
但是,如果假定那人就是趙王府的,他為什麽會出現在秦恪那裏,目的又是什麽?
她實在想不出任何作案的動機,畢竟現下這樣,目的差不多已經達到了,也沒有必要繼續“節外生枝”。
況且之前趙王還特意找過秦恪,怎麽看都像是在示好,真這樣的話,又怎會起殺心?
事情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
雖然蕭曼私心覺得秦恪哪裏都好,也不願意去多想,但很多時候只是一時的自欺欺人罷了。
重重疑團就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怕故意視而不見,但還是在心裏生了根。
與他相處得越久,反而就會越來越讓她想要刨根究底,弄個明白。
不為別的,只是想要撥開這層層的濃雲,真真切切去看清楚他……
關于他的一切,她早已在心中不知反反複複推演了多少遍。
他祖上便是京中人氏,後來因為某些原因離開了京城,雖然身在異鄉,但仍然保留着一口地道的京腔。
而他幼時便被人下了蠱,五歲時,母親又死于非命……
再後來進京備考,就讀于東陽書院,書院接二連三發生命案不說,還有錦衣衛的人找過他。
究竟是什麽原因,能夠讓錦衣衛出動暗衛,又能讓趙王親自登門?
他身上究竟有什麽秘密?跟現下這些案子有沒有勾連?
“曼娘?”
秋子欽在旁站了許久,一開始見她拿着拓下來的手掌印怔怔出神,也沒多在意,畢竟她想事情的時候就是這般樣子,但随着她不斷變化的神色,他終于忍不住出了聲。
蕭曼現下自是心事重重,但這些疑惑之能藏在心裏,并不能同別人說。
于是,便裝作若無其事地應了聲:“一下子想入了神,哥,你也瞧瞧這個手掌印。”
秋子欽擡手比對了一番,那掌印與他的倒是大小差不了多少,但是着力點卻不同,他着力點在食指和無名指根部的手丘處,對方卻不是。
“他年 * 紀與你差不多,手指和手掌的長度幾乎差不多。”這樣一來,範圍應該被縮小了不少。
秋子欽點點頭,并将那拓下的手掌印收好。
“哥,你要小心些,自己安全為上。”
聞言,秋子欽素來毫無波瀾的眸中此時也湧起微亮:“我記住了。”
他望着她不施粉黛的臉,雖然依然動人,但也不知是不是憂心案子的關系,她這會子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比從前少了些生氣。
正想開口讓她不要太過擔心,便聽不遠處有人叫道:“曼娘,原來你在這兒!”
秋子欽不由一愣,“曼娘”素來只有他叫,現下……
那聲音極好辨認,他不循聲望去,就知道是何人。
秦恪眼角微斜,瞥着不遠處那穿着青色貼裏的人,眸光微凜,但冷意只一閃即逝,便又恢複了慣常的樣子。
蕭曼見他竟然摸到大理寺來了,當下也是愣住了。
秦恪未從她臉上瞧出半點驚喜,心下便有些不痛快,微蹙起眉來:“曼娘,你這樣子是吓到了,還是……不喜歡我來大理寺?”
這麽就扯到這上面了呢,大理寺也不是他能随随便便來的啊。
正琢磨着該怎麽回應,就聽一旁的秋子欽居然走了過去,對秦恪行了禮:“見過秦狀元。”
秦恪颔首輕點:“秋校尉,都是自個兒人,不必如此多禮。”
秋子欽微垂着眼,先前聽他叫“曼娘”時,便有了預感,等那句“自個兒人”一入耳,便更是肯定了先前的猜測。
這話裏話外就好像是在暗指他和曼娘已經在一起了,往後自然是一家人了。
蕭曼見秋子欽對秦恪行了禮,這才注意到他現下穿的是帶着鷺鸶補子的青色官袍,恍惚間才驚覺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書呆子了,而是新科狀元郎、翰林院修撰。
她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去行個禮,正躊躇間,便聽他又說道:“秋校尉,從今日起,咱們便要在一起辦公了。”
“……”
別說是蕭曼,就連秋子欽都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過,蕭曼很快就回過神來,眼中也開始盈起笑:“是皇上讓你來大理寺的麽?”
秦恪這會子瞧見她眼中的笑,還有頰邊因為喜悅而盈起的淺淡的紅,心頭也不那麽郁結難消了。
他眉眼漸舒,勾起那抹淡笑:“說是也不是,我原本就不想在翰林院蹉跎時光,因此便上書跟陛下請旨,調往衙署中歷練,說起來不合規矩,原也沒報什麽希望,就算僥幸允了,也得耽擱些時候,沒曾想轉天便有了聖意,所以從今兒起,我便是大理寺的六品寺丞了。”
蕭曼還是一臉驚訝,此刻心情頗有些複雜,他還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剛考中就敢跟皇帝求官職,而且還是談不上前程似錦的大理寺,這心思該不會又是沖着自己來的吧?
“你……你……你到底打 * 的什麽主意?”
他一笑:“其實也沒什麽,龍川兄慘遭此劫難,我總是耿耿于懷,想着無論如何要查出真相,天下間哪裏還有比大理寺更合适的地方?更何況……”
“何況什麽?”
蕭曼看他盯着自己,心跳加快之餘,臉也開始發熱。
秦恪看着她,笑意漸濃。
笑着、看着,可就是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