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赭黃色的錦袍滑落在腳邊
決定動手前,蕭曼跪在墓冢前,反複念叨了好幾遍,懇求九泉之下的母親千萬莫要怪罪。
供臺上新敬的三炷香始終一般長短,沒什麽異樣。
她籲口氣放了心,起身繞到墳丘背面,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在茔牆上找出那塊“魚躍龍門”的石雕,然後從“龍”尾巴尖兒比量着直線退到三步之外,開始撬磚刨土。
夜色漫張,薄霧漸漸籠住了整片山林。
她兩眼盯着越來越深的土坑,一門心思只顧挖,壓根兒沒去留意周圍的情形。
忽然“铮”的一聲響,鐵鏟的前頭不知磕到了什麽硬東西。
蕭曼愣了下,丢掉鏟子,很快用手從土裏扒拉出一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
東西找到了,她非但沒有半點興奮,反而一臉凝重。
“居然真的有……”
她自言自語,那只匣子拿在酸軟的手上仿佛重得出奇。
拂去上頭的泥土,匣面的飛鳳雕飾和鎏金鎖扣便顯露出來,怎麽瞧都和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
那個夢堪稱驚悚。
起初就是在這片山林裏,一夥不明身份的人不知怎麽找到了母親地處偏僻的墳茔,大肆毀壞之後,掘走了這樣一只匣子。
假如僅此而已,也不過是個荒誕不經的惡夢罷了,但事情并沒有就此了結。
短暫恍惚後,夢境陡然一轉,變得愈發駭人。
一向仕途坦蕩的父親莫名其妙因謀反獲罪下獄,連審也沒審就判了極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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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罪臣之女的蕭曼還來不及悲痛,就被沒入了教坊司。
官眷淪落風塵,下場比尋常樂妓更慘。
好在老天有眼,從小定了婚約的表兄家打通了教坊司的關系,暗中安排一具女屍冒名頂替,有驚無險替她銷籍脫了苦海。
照理說這算是撥雲見日了,可就在拜堂成婚的前夜,她甜甜蜜蜜吃下一碗表兄親手煮的湯羹後,便就此不省人事。
醒來的那一刻,燈光說不出的刺眼,面前是飄來蕩去的赭黃帳幔。
她躺在床榻上。
更确切的說,是臉沖下趴着,被人壓得幾乎透不過氣,而且還有一股異樣粗暴的力道從背後沖撞着。
她拼命掙紮,但怎麽也擺脫不了控制,徒勞的反抗似乎更激起了對方的興致,一邊繼續着為所欲為的動作,一邊揪住她散亂的頭發往後扯。
她實在受不了折磨,不知從哪裏生出兩膀子蠻勁來,掙脫出一條胳膊,反手将背後那人抓了個滿臉花,衣不蔽體地狼狽逃下床榻。
背後響起叫人毛骨悚然的輕笑,還沒等她爬起來,腳後跟就被捉住,硬生生拖了回去。
被重新摁回榻上的那一刻,她眼角餘光瞥見一副白皙精幹的身條,跟帳幔同樣赭黃色的錦袍滑落在腳邊,上面清清楚楚的繡着只有皇帝才會用的五爪團龍……
到這裏,夢總算是醒了。
喘勻那口氣,消了一身冷汗後,蕭曼很快平靜下來,安慰自己兩句之後,倒也沒當回* 事。
可之後的幾天,她開始接連不斷地做這個夢,而且從頭到尾一成不變。
尤其是最後叫人壓在床榻上為所欲為的過程,每一處細節都身臨其境般越來越真實,讓她在恐懼、羞恥和劇痛難忍中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蕭曼本來是不信任何神鬼之談的,但到了這個地步,也不免開始疑神疑鬼了。
思來想去,她終于決定親自到母親的墳上查個究竟。
現在,意料之中又難以置信的結果就擺在她面前。
既然真的找到了這只匣子,難道預示着夢裏之後那些事也會接踵而至的發生?
她愣在那裏懵了好一陣子,根本沒心思去琢磨母親的墳茔中怎麽會埋着這樣的東西,甚至沒興趣看一眼匣子裏裝的什麽,滿腦子想的全是父親不久便要獲罪下獄,自己也即将成為別人的玩物。
該怎麽辦?
假如真的是母親托夢,特意引自己過來,那手裏這只匣子裏的東西很可能就是招致禍端的由頭,無論如何不能放它留在這裏了。
蕭曼像抱着火盆子,一刻也坐不住了,趕緊把土坑重新填平,蓋上石磚恢複原狀,揣着匣子趁夜色悄然離去。
初春的夜冷得厲害,剛才顧着找東西時不覺得,這會子被山風一吹,立時起了一身寒栗子。
林子外面忽然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
三更半夜的,誰會沒事跑到這種地方來?
她吃了一驚,下意識護緊懷裏的匣子,蹑手蹑腳藏到樹後,循聲朝那邊偷瞄。
這時候月亮早爬得老高,水銀似的光鋪瀉在前面山坳的空地上,能大略看清兩個襕衫打扮的書生,正朝對面白發散垂的人磕頭行着大禮。
那人不光頭發是白的,連衣衫都是喪服一樣晦氣的顏色,風吹起袍子,下面空蕩蕩的沒有腿腳。
人竟然是懸空飄在那裏的!
那兩個書生卻一臉虔誠,磕頭磕得越來越起勁。
蕭曼正好奇地琢磨這是什麽情況,就看白發人擡手揮了揮,兩個書生臉上立時像綻開了花,千恩萬謝之後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還沒瞧出個究竟就收場了,蕭曼略感失望。
那白發人卻仍留在原地,紋絲不動地淩空飄着,似乎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夜風更急了,衣袍的下擺像被鼓蕩得越來越長,那個白撲撲的背影驀然顯得陰森起來。
“既是有緣,何妨一見?”
一片葉子半輕不重地拍在眼皮上,她回過神,只覺那風一樣飄忽的語聲在林中回蕩,竟分不清是從哪裏傳出來。
蕭曼從小就愛看母親剖屍驗骨,後來跟在父親身邊,見過不少離奇詭異的案子,雖然年紀不大,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
可這種裝神弄鬼的功夫,她竟然看不出一絲破綻來,簡直跟真的一樣。
她定了定神,從樹後轉出來,一步步走過去。
對方始終沒動靜,一直盤膝懸在那裏。
走到還有十來步遠的地方,蕭曼感覺心開始跳得厲害,幹脆停下來,探着腦 * 袋,視線穿過對方飄散的白發,漸漸窺見了一點側臉的輪廓,但在月光下又像蒙了層霧,看不清模樣。
樹葉沙沙的碎響間,夾雜着一聲輕笑。
跟剛才一樣,這笑聲也是刻意壓沉的,隐藏在風中,促然飄進耳朵裏,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突然,那件白袍“呼”地被卷向半空,破幡似的挂上了高高枝杈,迎風招搖。
蕭曼張嘴一驚,一仰頭的工夫,那剛剛還在面前的人就在眼皮底下消失了。
薄霧從四下的林中漫湧出來,幾乎同時,她聞到一陣又淡又古怪的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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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散了。
枝杈間射進第一縷陽光,露珠在葉尖上垂垂欲墜,通透的水滴閃映着悠悠蘇醒的山林。
蕭曼卻是被幾聲尖叫驚醒的。
睜開眼,朦胧看到有個鄉農打扮的人沒命似的往林外逃,邊跑邊扯着嗓門“鬼啊,鬼啊”的嚎叫,原本在枝頭上安靜捉蟲的鳥雀都被驚得撲啦亂飛。
她也被吓了一跳,轉頭四下裏掃了個遍,那個白發白袍的人早沒影了。
蕭曼頭昏腦漲的撐起身子,手一軟,人從土坡上禿嚕滑了下去,等再擡起頭,赫然發現自己剛才趴的地方根本不是土坡,而是一座連個墓碑都沒有,周圍荒草足有二尺高的墳頭!
怎麽會這樣?
蕭曼坐在地上,揉着太陽穴醒神,忽然一閃念,垂眼的同時手也摸到了空蕩蕩的腰間。
那只匣子已經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