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花燈(捉蟲)
第33章 花燈(捉蟲)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
過了八月上旬,天兒涼快了許多,姜嬈穿了身芙蓉色乳雲紗對襟長裙,後晌和齊曕一道出門上街。
原以為會帶着赤風鳴婵幾個,呼呼啦啦一堆人同行,沒想到最後,只她和齊曕兩個。
齊曕穿了件鴉青色金線祥雲紋的長袍,一身死氣沉沉的顏色,加之臉上慣來沒什麽表情,哪怕彙入人潮中,仍顯得鶴立雞群,格格不入。
城裏恢複了生氣,到處都熱鬧,但也有些地方和姜嬈記憶中不大一樣了。比如,她混在人群中,放眼看去,竟已經分不出誰是晉人,誰是上殷人。
兩年前她初來探查的時候,唐城熱鬧是熱鬧,但只屬于晉人,上殷人只有受欺負的份。半年前,臨去安梁,她來見了姜琸一面,那時又太過匆忙,也沒發現唐城有了這麽多變化。
心頭湧起一陣唏噓和迷惘。
如果晉國的統治下,上殷人能和晉人一樣生活,她還會拼命複國嗎?
晃神間,手心傳來溫熱暖意。
齊曕捏了捏她掌心,又松開,負手而行,他朝前頭不遠處看了一眼:“公主會猜燈謎麽。”
姜嬈順着齊曕的目光望過去。不遠的街邊擺了一個小方臺,上頭站着個和眉善目的中年男人,正在出謎。方臺上方懸着根長繩,挂着各色各樣的燈。兔子燈,魚燈,羊燈,蘑菇燈……一溜兒看過去,叫人花了眼。
姜嬈心裏傷感,并不對猜燈謎感興趣,正要開口,卻忽然看見一串的花燈中,有一只紮得極漂亮的花籃燈,一時止了拒絕的話。
過去在宮裏,每年上元和中秋宮人都會紮燈祈福,紅葉手巧,她最喜歡紅葉紮出來的花籃燈,總比別人的精致。
“走吧,臣陪公主去湊湊熱鬧。”
姜嬈正定定地瞧着那盞花籃燈,齊曕忽然又出聲。說是陪同,等她回過神的時候,他卻已經提步往前走了,竟也沒等她。
小方臺邊圍了很多人,姿容出色的公子佳人同行,總是格外引人注目的。齊曕和姜嬈一出現,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萬幸齊曕沒戴那瘆人的面具,普通百姓倒也沒人認識他的真面目。至于姜嬈,晉人是不認識她的,上殷人認得她模樣的也不多。于是,尚且維持一片和樂融融。
臺上出了新一輪的燈謎。
“打開半個月亮,收到兜裏可裝。”男人拖長了語調,道出後半句,“來時荷花初綻,去時菊花天黃。”
場上的規則是老板出謎,猜對題目最多的兩個人,可先後各選一盞喜歡的花燈帶走。
許是身處其中,也被熱鬧所感染,姜嬈忍不住出聲:“折扇。謎底是折扇。”
見姜嬈猜的又快又準,老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馬笑開:“哎喲答對了!恭喜這位夫人得一分!”
姜嬈早知道自己是對的,聽着老板的話原沒什麽表情,只是一味的笑,忽然卻聽見那一句“夫人”,臉上笑容一僵。
這是老板誤會她和齊曕的關系了,雖然确有肌膚之親,可她哪裏敢以齊曕的夫人自居。
姜嬈連忙看向齊曕,齊曕恰也望過來。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只一眼,又閑閑轉開目光去。華燈璀璨,映在他眸,于他挑長的桃花眼中綴出涓涓一流粲然明光。
“下一題。”老板笑吟吟再出題,“風裏去又來,峰前雁行斜。猜一種花。”
姜嬈略思索了會兒,猜出了是鳳仙。
“夫人好生聰慧!”
老板又誇她,姜嬈笑了笑,忍不住又去看齊曕。這回他沒望過來,微仰着頭,似是在看臺上挂着的花燈。
目光一寸一寸下移,終于落在他負于身後的雙手,姜嬈回想了下,今兒齊曕兩次碰了她的手,最後卻都松開了。
——難道是人多,他自矜身份?
——可也沒人認出他呀。
晃神間,姜嬈已經錯過好幾個燈謎了。
齊曕仰頭看着懸在半空的花燈,思緒放空了片刻,忽然發覺身側許久沒有響起的小公主聲音,他轉頭去看,這才看見她在走神。
“公主。”他好心提醒,“要輸了。”
“哦!”姜嬈一個激靈,忙應了一聲,認真猜燈謎。
雖漏了幾道,但最終還是她贏了。
“夫人,您喜歡哪一盞燈?”
“就那盞花籃燈吧。”姜嬈擡手指了指,笑意溫和。
“好嘞!”
老板轉頭去拿,姜嬈便轉過身,朝齊曕笑了笑。
可還沒等拿到手,一旁突然響起一道稚嫩的聲音:“我也想要那盞燈!”
齊曕和姜嬈一齊看過去,是方才一同猜謎的對手帶着的孩子。
猜謎的是個青年,模樣俊秀,聞言尴尬地瞧了姜嬈一眼,連忙勸腳邊的小少年:“那位夫人是第一,她先選了那盞燈,你再另選一盞,好不好?”
“不!”小孩不依,“我就要那盞!”
“這……”青年奈何不得耍賴的孩子,只好朝姜嬈投來求助的目光,“夫人,幼弟實在喜歡那盞燈,您看看,您能不能割愛,您要多少銀子,我給您。”
其實,姜嬈也并沒有多想要那盞燈,可眼看要到手的東西,忽然被別人讨要了去,還是免不得有些失望。
只是見青年态度誠懇,她也不好拒絕。
正要點頭答應,橫裏一只手伸過來,扣住她手腕輕輕一拽。
高大的身影立于她面前,背對着她,嗓音冷冽:“抱歉,內子所喜,恕難割愛。”
天地間,恍惚寂靜了一瞬,耳邊只剩下眼前人寒冽的聲音。
心口砰砰跳了兩下,姜嬈回過神。
齊曕站在她面前,面色陰沉地、漠然地看着青年。
青年一時愣在原地。
小孩還在不依不饒地哭鬧,齊曕的神色越發陰翳。
他實在煩躁,恨不得掐死這鬼哭狼嚎的小鬼。餘光瞥一眼身後,不僅未能緩解,反而越發心煩。
——堂堂公主,合該嬌蠻任性,怎麽能別人一要就給呢?
“還不取燈來。”齊曕冷冷掃一眼老板。
“诶!馬上馬上!”
老板取燈的空當,安靜了片刻的人群漸漸嗡出細碎的議論聲,越演越烈,最後,終于有人忍不住出言“主持公道”:“不就是一盞燈嗎,多大的人了,跟個小孩子争什麽,讓給他就是了。”
這話姜嬈原不在意,卻擔心惹惱了齊曕,他當場取了人性命。她的手腕仍被他扣着,便就勢搖了搖。
她剛要說話,齊曕冰冷的眼刀已經射向那個多管閑事的人,他冷笑了聲,嘲弄道:“既然這麽慷慨,如那樣式的花籃燈別處還有,不如你買一盞,送給這小鬼?”
“你!”那插話的男子頓時語塞,被衆人的目光一盯,竟漲得面色通紅,狠狠一甩胳膊,轉身逃也似的混進了人群,消失不見了。
齊曕眸色陰戾,從圍觀的看客臉上一一掃過。
議論聲歇止,頃刻沒了聲音。
這時,老板也總算取了燈來,姜嬈接過燈,輕聲道謝。
看熱鬧的人散了,老板遞了燈,熱心地同姜嬈多提了一句:“夫人喜歡花燈,可千萬不能錯過城東的燃燈會。”老板擡手指了指燃燈會的方向,“再有一個時辰燃燈會就開始了,那裏人多,夫人和郎君得早些去,才能有好位置看燈。”
姜嬈道過謝,提着贏來的花籃燈離開。
和齊曕并肩走了一段,明明提着燈,姜嬈卻覺得手裏空落落的。她忽然反應過來,齊曕将那管閑事的人氣走後,就又松開了她的手。
她擡眼,偷瞟了一眼男人。
——真奇怪,他是不高興嗎,怎麽不牽着她?
齊曕忽然看過來:“公主想去看燃燈麽。”
姜嬈眨巴眨巴眼睛,計上心頭。她點點頭,燦然笑開:“想去!不過,有些餓啦,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齊曕沉聲應“好”。
跟着齊曕,去不得小攤小店,二人在酒樓裏吃了東西,又歇了會兒,就去看燃燈。
果然如那老板所說,看燃燈的人很多,齊曕不喜摩肩擦踵的擁擠,幾次陰着臉色叮囑她跟緊。
——有空叫她跟緊,不如牢牢牽着她,齊曕今兒是怎麽了,還弄起守身如玉那一套了?
姜嬈想不通,幾次想主動牽他的手,卻又作罷。
有齊曕在,倒也找到個賞燈的好位置。
人群中央圍着一個七八人高的搭臺,臺上供着一盞巨大的花燈。二人來得晚,等了不多時,燃燈就開始了。
火星一燎,碩大的花燈如簇擁一團的焰火,頃刻照亮夜幕,滿空火樹銀花。
“好漂亮啊!”姜嬈指着花燈,滿臉意興盎然。
從出門就淡淡的,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贏了燈謎後倒是很快高興起來,這會兒更是和個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
齊曕抿了絲笑意,偏頭看身側神飛色舞的人。
片刻,小公主察覺到他的目光:“侯爺,你看我幹嘛,看燈呀!”她擡着細細軟軟的胳膊,賣力朝高臺上指了指。
齊曕不動,收斂了笑意,神色認真:“嬈嬈比燈好看。”
目光從高臺上收回來,飛快嗔了齊曕一眼,又轉回高臺,輕哼了聲,又嬌又俏。
姜嬈其實有點着急,齊曕一直這樣盯着她,她還怎麽找機會哄他呢?
好在,她到底還是找到機會脫離了齊曕的視線。
姜嬈剛走,齊曕很快就察覺,可往來混雜,他不知她故意貓着腰,竟在人群中失去了她的身影。
“姜嬈!”齊曕高聲喚她的名字。
盛會之中,擠散的人狠多,沒人在意他的舉動。
齊曕尋了個高處,目光一寸一寸掃過人群,漸漸變得焦急。
“侯爺!”
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齊曕驀地轉身,看見那纖瘦的身影裹挾在人潮中,費力朝他擠過來。
緊繃的面色一松,齊曕快步迎上去。
但等他臨近她跟前,他的面容又一分一分再次繃緊。
“侯爺!”姜嬈呼呼喘着氣,“我——”
“姜—嬈—!”
男人的衣襟猛地拉近,她的臉猝然撞入他胸前。眼前一片黑,只剩鼻尖萦灌的淡淡清冽香味。
“侯爺……”她的鼻子都被撞疼了。
齊曕恍若未聞,手臂一寸寸收緊,幾乎要将人的纖腰掐斷:“你跑哪兒去了。”
他嗓音喑啞,低沉的語調越是平緩,越是戾氣迫人。
兩副身子緊緊貼着,姜嬈被他強勢有力的臂彎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好半晌,她才費力從他懷中掙出一只手。
她努力仰起臉,無奈只能看見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颔。
“侯爺。”她便看着齊曕棱棱的下颔,笑盈盈擡手,“給侯爺買糖人去啦,侯爺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