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挾持
保大坊一如既往的喧嘩吵鬧,此時的萬香樓中,一間寬敞奢華的廂房內,卻安靜得詭異。
老鸨、闕香,并幾個神色慌亂的下人,一溜兒跪在房中,低着頭不敢看面前的人。
齊曕坐在桌邊,手中捏着一只小杯,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小杯的沿口。
墨雲帶着人從廂房四下的隐秘處走出來,神色凝重地搖搖頭:“侯爺,沒找到公主。”
齊曕手一松,杯底磕在桌上一聲重響,跪着的人都瑟縮了一下,随即将頭埋得更低。
那小杯不知是誰用過的,齊曕目露嫌惡,墨雲立馬從身上摸了幹淨的帕子出來,遞給齊曕擦手。
老鸨從剛剛墨雲的話中聽出了一點關竅,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侯、侯爺,民婦這樓中,沒有什麽公主啊……”
墨雲看向老鸨,言簡意赅:“明華公主在你樓中自稱雲雀。”
“什麽!”老鸨神色大變,她萬萬沒想到,她以為送上門的搖錢樹,竟然會是那個被清河侯帶走的亡國公主!
誰不知道清河侯齊曕是何等心狠手辣,若早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她就是打死也不敢收下她!
老鸨慌了神,急急往前膝行了兩步,瞥見齊曕掃過來的冷意,又連忙停下動作,只急道:“侯爺,民婦是真的不知道公主的身份,若早知道,侯爺就算給民婦一百個一千個膽子,民婦也不敢收人啊!”
“她人呢。”齊曕問,他聲音很低,辨不出喜怒。
老鸨聲音低下去,有些不敢看齊曕:“她……她被一位大人帶走了。”老鸨不敢說姜嬈是被人抱走的。
墨雲聞言,想了想,附身到齊曕耳邊:“方才有人報,孟辭舟從萬香樓的後門上馬車離開了,離開的時候……”墨雲頓了頓,“懷裏還抱着一個女子。”
齊曕将淨手的帕子一扔,起身。他動作過于突然,墨雲急忙退開。
直到齊曕的步子出了房門,裏頭跪着的人才齊齊松了口氣,老鸨亦是肩頸一軟。然而,她吐出的一口氣還未舒盡,下一瞬,身子又驟然僵硬起來。
——等等!
——那個女子是明華公主?
——清河侯的人為何在她們面前毫不避諱隐瞞?
老鸨擡眼看向還未離開的墨雲等人,她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墨雲對上老鸨的眼睛,頗有些意外她反應得這麽快,然而,卻也改變不了什麽。
“一個不留。”他道。
馬車徐徐駛過街巷。
車內,孟辭舟垂目看着懷中的女子:“公主,我們已經離開了萬香樓,現在公主可以松手了吧?”
姜嬈坐在孟辭舟身上,一動未動。她的胳膊圈着孟辭舟的脖頸,兩人靠得極近。
看似親密的姿勢,卻只有她和孟辭舟知道,她的手中握着一塊鋒利的鏡片,正抵在孟辭舟的後頸上。
“子慕和公主也算有過數面之緣,公主有難,其實不必用這樣的手段,子慕也一樣會相助。”孟辭舟的聲音輕緩溫和,并沒有絲毫被脅迫的慌亂或惱怒。
姜嬈掃一眼他止水般的眸子,忍着手上的疼痛冷聲說道:“上次在宮中,我也曾求過孟大人相助。哦,不對,孟公子無官無職,可不是什麽大人,我又叫錯了。”
孟辭舟平靜的眼波中劃過一道訝然。他的确沒想到,這位亡國公主會拿他曾經拒絕她的話來噎他,當真記仇得很。
“之前那次是——”
“孟公子。”姜嬈打斷他,“少說廢話吧,無論如何,我現在都不會下馬車。”
孟辭舟有些無奈:“那公主要如何?”
“送我回清河侯府。”
“……”孟辭舟沒說話,垂目看着面前的人。
他一直知道,明華公主被清河侯帶回了侯府,不過他并不在意一個亡國公主的前路,只是知道罷了,甚至潛意識裏,他以為憑齊曕的狠辣無情,這位異國公主早就被折磨死了。
可沒想到,她不僅沒死,逃出萬香樓後竟還要回到齊曕身邊去。
——這可真是稀奇。
孟辭舟還記得,她在宮中是如何楚楚可憐地求他援手,小小的、笨拙的算計,全寫在那雙一眼見底的純澈眼眸裏。一轉眼,那個柔弱無依的弱女子,竟敢握着利器威脅他了。
孟辭舟的眼神幾番變化,再審視姜嬈的目光帶上了一點認真。
即使是探究,他的目光也是溫和平靜的,像一汪深潭,無聲将人包裹。
不知為何,姜嬈對上孟辭舟的眼睛,忽然從記憶中想起了另一雙相似的眉眼。但很快,她清醒過來,明白那個少年已經死了,而眼前的孟辭舟,他的眼眸終究太過平靜,靜得發冷。
血滴帶着溫熱,落在孟辭舟頸間,他目光微動:“公主,子慕會送公主回清河侯府,公主不用再握着那東西了,你的手已經流血了。”
姜嬈才不信孟辭舟的話:“孟公子不如叫車夫快些,這樣我也好少流些血。”
“……”孟辭舟無言。
——此女如此牙尖嘴利,當真是那個楚楚可憐的亡國公主?簡直判若兩人。
孟辭舟終究沒有送姜嬈回清河侯府,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的馬車半路被人攔下,逼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子中。
車簾被掀開。
孟辭舟和姜嬈俱是緊張,轉頭看過去。
側窗外,露出墨雲驚詫的眼睛,他下意識地用身子擋了擋裏頭抱在一起的兩人。
比起墨雲的慌亂,姜嬈渾身的僵硬卻忽地一松,幾乎是驚喜地叫出聲:“墨雲!”
墨雲硬着頭皮道:“公主快下來吧……”也不知是催着姜嬈下馬車,還是催着她從孟辭舟的身上下來。
姜嬈并不知齊曕也來了,只是看到墨雲,心中有了底氣,連忙從孟辭舟身上離開,掀開車簾出去。
甫一出馬車,姜嬈眼前一黑,一件寬大的披風兜頭罩下來,立時剝奪了她的視線。緊接着,她只覺腰上一股勁力,一把将她撈了過去。
“還不扔了。”熟悉的、冷冽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被披風罩住的姜嬈什麽也看不見,但她知道,說話的人是齊曕。
——齊曕怎麽在這兒?
她沒想過他是來找她的,等領會了他的意思,她連忙松手,碎片嵌入掌心,她曲指撥了一下,鋒利的鏡片才墜地,沾染着血色四下濺落。
姜嬈被齊曕抱上了清河侯府的馬車,外頭隐約還有墨雲和孟辭舟說話的聲音,但隔得太遠,她聽不清。
直到馬車出發,墨雲也并沒有跟着離開。
姜嬈的注意力不得不收回來。
齊曕的臉色太冷了,陰沉沉的,她想解釋一下,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能默默低着頭,不看他也不說話。
“公主是要等血流幹麽。”齊曕忽然冷聲道。
姜嬈明白過來,看了一眼自己流血的掌心,她只皺了一下眉,臉上再沒有別的表情,好像壓根不覺得疼。
見她不動,齊曕也不催,他轉過頭,擡手将側窗的車簾掀開一點,驅散些許車內混着血腥味的沉悶。
姜嬈知道他不高興了,想了想,到底伸手攥住自己的裙擺,想撕下一角包紮傷口。
可是,她撕不動。
幾次嘗試失敗,掌心的血反而越流越多了。姜嬈沒辦法,可憐巴巴看向齊曕。
“侯爺,你身上有沒有帶帕子……”齊曕愛潔,就連墨雲赤風身上也總為他帶着幹淨的絹帕。
齊曕将目光從車窗外收回,冷眼看向她手上淌血的傷口,沒有理會她。
姜嬈撇撇嘴,低頭想了想,又擡眼看他:“侯爺,你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齊曕面色不變,眸中閃過一絲煩躁。他從懷中摸出帕子,扔給姜嬈:“自己包紮。”
“還有。”他及時堵住她接下來的客套話,“安靜些。”
姜嬈連謝謝也不敢說了,老實處理傷口。
到下馬車的時候,姜嬈又被披風罩住了,嚴嚴實實的,被齊曕抱進了侯府。直到回府,齊曕才允許她露出臉來,姜嬈才發覺,回來竟是走的後門。
齊曕為何要用披風罩着她?又為何要走後門?姜嬈沒想明白。
回了竹苑,進了主屋,齊曕将她一把扔在了榻上。他的動作一點都不溫柔,絲毫不顧及她手上的傷口。
“哎喲!”姜嬈幾乎是被砸到了榻上,摔得她屁股好疼。
“扔我幹嘛……”姜嬈撇着嘴小聲嘟囔,又伸出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繞到背後,想揉揉被摔疼的屁股。
她側着身子,手剛要落上去。
“啪——!”齊曕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
姜嬈轉過頭,身子還保持着剛剛的姿勢,她呆呆地看向齊曕,難以置信剛剛發生的事情。
——父皇和母後都沒這樣打過她的屁股!
齊曕勾着抹冷笑垂眸睨着她,不緊不慢道:“我說過吧,要公主早點回來。”
——是是是,是說過,可是也不能怨她啊,又不是她不想回來的!
姜嬈很委屈。齊曕打她這下一點沒留情,她在萬香樓都沒挨過打呢!
越想越難堪,越想越委屈,姜嬈小嘴一撇,吧嗒吧嗒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