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藥
大晉綏豐二年,春三月。
夜裏下過一場小雨,驅散了連日沉積的濁悶,拂面來的微風帶上了些許涼意,卷過樹梢,一片窸窣作響。
小栓子低眉垂目,繞開了來往的宮人。他剛擠過後牆狹窄的縫隙,就一腳踩進了水窪中,幹淨的鞋面濺上了幾滴泥點子,他擰眉啐了口:“呸!什麽破地方!”慣來谄笑的臉上,露出煩躁的神情。
但很快,轉過宮殿的後牆,看到半開的窗扇,小栓子就收起了臉上的嫌惡。
窗邊,一雙柔荑玉手虛擡在半空,正接住一片不知哪棵樹上随風凋落的葉子。
像是怕驚擾了什麽,小栓子下意識将步子放輕了些,又往前走了兩步,玉手的主人便從窗後顯出完整的面容來。
女子膚若凝脂,眼似水杏,玉面朱唇,顧盼生輝,若非生了一雙綿長的水彎眉,平添了幾分眉清若水的疏離,必定是個豔色絕世的美人。可即便如此,這般容貌也當得起“一顧傾城”四個字了。
這位美人,正是在月初流亡途中被晉國官兵發現,後被抓入宮中的上殷皇室,明華公主,姜嬈。
她最勾魂攝魄的,是她那雙耀如春華的眼睛,只是這會兒不知為何,竟有幾分黯淡和痛楚。
想到這位亡國公主今晚将要面臨的境遇,小栓子不由有些憐憫,心頭的煩躁頓時消了大半。
“公主。”他笑眯眯出聲,上前幾步。
聞聲,姜嬈立馬收起了面上失落的神色,望向來人時,眼中複又含了笑意:“小公公。”
“公主客氣了。”小栓子緊靠到牆根下,壓低了聲音,“陛下午後剛回宮,正在沐浴更衣,再有一個時辰就該去宴上了。”
姜嬈點點頭,折回殿中,不一時手上捏着一個錢袋子再次站到了窗邊。
小栓子一雙眼睛緊盯着那鼓鼓的一包銀錢,立馬伸手探入懷中,摸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黃皮紙遞給姜嬈:“從這玉馬殿往陛下的乾德殿怎麽走,奴才都畫在這紙上了。”
姜嬈伸手接過,小栓子卻沒松手:“公主是個聰明人,若陛下命人“請”了您去是一回事,您自個兒心甘情願地去又是一回事,只是…”他笑意略收斂,“若公主到了乾德殿,陛下問起您如何找過去的,還請公主別出賣咱家。”
窗外一陣微風忽然吹過,姜嬈覺得有些冷,捏着黃皮紙的手松開,收回交疊放在身前,她笑意輕淺:“公公,我是個膽小如豆的人,怕是經不住吓。”
小栓子愣了愣,旋即女子卻仿佛得逞了什麽惡作劇似的,深靜的眸子漾起一圈漣漪,靈動輕俏,看得他一呆,只聽她又問:“除了陛下的乾德殿,別處公公可标了?”
他怔愣着下意識點了點頭,回過神,手上的黃皮紙已經被抽了過去:“……恕奴才多嘴問一句,公主為何要知道別處?”
姜嬈瞟了小栓子一眼,語氣淡淡:“宴上諸位大人都飲了酒,或許會留宿宮中,我盡量避開他們,免得…壞了陛下的興致。”
小栓子了然,不再多問,接過錢袋子轉身就走。姜嬈銀子給的不少,走了兩步,他又想起了什麽,回頭看向窗邊的人,好心提醒:“別的地方倒不打緊,只是永沐殿慣來是清河侯所用,公主…千萬要避開。”
姜嬈點頭應下,目送着人走遠,直到人影徹底看不見,她才收起笑意,頹然跌坐進椅子裏。
怕嗎?
她問自己。
來的時候再堅定,這一刻真要降臨的時候,她到底有些畏懼。堂堂公主,竟淪落到自薦枕席的地步。
悔嗎?
答案卻不重要了。來不及了,她不能悔,亦不能退。
按下心頭翻湧的苦澀和怯懼,她展開黃皮紙,将每一座宮殿、每一條甬道,都牢牢記在腦海。
“嗒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靠近。
慌忙将黃皮紙收進袖子,下一瞬,門就被風風火火地推開了,進門來的人是崔氏,她掃了姜嬈一眼,不悅地質問:“還坐着幹什麽,教的舞公主都跳熟練了麽!”
姜嬈連忙起身,神色十分難堪:“會…會了。”
崔氏心底嗤笑一聲,憑教坊司的手段,再是尊貴的人,也要老老實實學着伺候人!
她打量姜嬈一番,又想這般姿容,就算來自異國,只怕也要得寵,不覺又緩和了語氣:“陛下命奴婢教導公主,公主可不要記恨,只要您在陛下跟前好好表現,将來定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見姜嬈順從地點點頭,崔氏十分滿意,她忽地又想起什麽,忙歇了那廂的話,轉而催道:“對了,夷安長公主找您說話,公主快去吧。”
夷安長公主?姜嬈一愣。
崔氏回頭看她:“公主去了晖麗殿小心着些,身上倒不打緊,臉上可別添了傷。”
說罷,崔氏走在前頭出了門去。
姜嬈扶了一把桌面,身子幾乎搖搖欲墜,她捏了捏袖子裏的黃皮紙,到底只能跟上。
晖麗殿。
夷安長公主斜倚在軟榻上,閉目小憩。前後三四個婢子圍着她,錘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門外響起一陣快而穩的腳步聲,她睜開眼,進來一個女使,低頭朝她禀道:“崔韶舞将人帶來了。”
夷安長公主擡眼看向殿外,已經過了酉時,暮色将至,空氣中彌漫着的雨後的青草芬香已經散盡,風卻依舊是濕潤的,沁涼入骨。
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她道:“給那姓崔的賞些銀子,至于那個姜嬈…時辰尚早,就讓她自個兒在外頭候着。”
“是。”女使轉身。出門的間隙,還能聽見殿中人鄙夷的聲音。
“一個卑賤的亡國奴,真當自己還是公主?要不是仗着幾分姿容,子慕哥哥定不會為她說半句話。”
一盞茶,一炷香,一個時辰……
姜嬈不知自己在夜風中站了多久,直至天幕徹底黑沉,裏頭才傳話讓她進去。擡腿的時候似乎骨頭都僵固了,邁步的同時,落針可聞的院子裏響起“咔噠”一聲脆響。
女使忍不住瞥了一眼姜嬈的臉色,卻見她神色平淡,并無一絲一毫的變化。
殿內,夷安長公主正在吃糕點,見姜嬈進門,她使了個眼色,婢子連忙捧着淨帕站到她身側,她扔下糕點,撚了撚指尖,啧啧兩聲。
“長公主,姜嬈服侍長公主淨手。”這是夷安慣用折辱人的法子,姜嬈已經習以為常,接過淨帕,充當起夷安的婢女。
夷安擡着手,不等姜嬈擦拭完,餘光瞥見她的手竟比自己的還要白嫩,登時臉色一變,手狠狠一甩!
濡濕的淨帕被揮落在地,姜嬈也被甩得後退了兩步,可她蹙眉的神色只是一閃而過,很快恢複面無表情的模樣,恭順地俯身彎腰,去撿地上的帕子。
“你倒懂事。”夷安冷笑了聲,下巴點了點桌上一碟全然未動的糕點,指了一個女使道,“明華公主這麽懂事,這碟糕點賞她了。”
心底莫名湧起一股不安,姜嬈低聲婉拒:“長公主,能服侍您是姜嬈的福氣,姜嬈當不起您的賞賜。”
“哼!”夷安笑意愈冷,女使也宛如沒聽見姜嬈的話似的,端着糕點疾步上前。
姜嬈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一碟糕點,最終硬生生被塞進了她口中,而幾乎在吞下最後一口的同時,她渾身乏力,竟有種地轉天旋的暈眩之感。
昏頭昏腦之際,她已然聽不清周圍的聲音,只曉得自己被幾個人架着,走了長長的路,似乎要将她送去什麽地方。
她沒有力氣掙紮,也沒有力氣呼救,而就算呼救,誰敢為了她一個亡國公主對抗夷安?
最糟糕的是,她發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熱,渾身像是被火燒着了一樣,迫切地渴望觸及冰涼。
帷幕層層,燭火幢幢。
後背猛地撞上什麽東西,姜嬈痛哼了一聲,她竭力睜眼去分辨,搖晃的虛影中,隐約感知到自己是被扔在了床榻之上。
身上仿佛有無數雙手在游走撕扯,片刻後,她的身體感覺到一股涼意,但只是一瞬,很快她再次熱得難以抑制。
耳邊恍惚有人在說話。
“…袖子…什麽…畫的…殿…”話音斷斷續續,她已經無法捕捉完整,可即便如此,她也隐隐反應過來。
是袖子裏的黃皮紙。
強烈的恐懼和驚慌漫上心頭,她用盡最後一絲神志,想辯解些什麽,可藥力蠻橫,她吐出的只有不堪入耳的嬌哼。
女使見姜嬈面色潮紅地昏睡過去,将手中的黃皮紙随手扔在了榻上:“她畫這路線圖是想尋去乾德殿勾引陛下吧,呵,可惜啊,沒這機會了。”
同伴将人身上最後一件裏衣剝落,露出一副雪白的胴體,拍了拍手,笑道:“之前有個宮女爬了永沐殿的床,還沒得逞就被清河侯割了舌頭送去了宮外妓館,據說在外頭只挨了三天人就沒了。”
她走開幾步,将香爐點上:“這回有長公主“相助”,事後清河侯清醒發覺被人算計,定扒了這小賤人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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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下章曕曕出場